2 第二回 避是非万府夜谈(1 / 1)
就在何知县打着万府后院石头的主意、好梦难成的时候,万府也有人尚未歇下。
“叩——叩——叩——”
万晋华适才睡下,就听得一阵叩门声。
万家经营酒楼茶肆,多年来本就沉疴累椟,账目繁多,自万老爷去后,家中老少姨娘的生计全仰赖他一人,他自是不敢懈怠;何况如今行商不比往常——遭受苛捐杂税层层盘剥的可不止百姓,商家尤是深受其苦,不仅有繁杂税务,更要送上各种孝敬通润上下,最后合计下来往往入不敷出,做的是赔本生意。万老爷在时,眼睁睁看着生意一点点缩水,也没有办法,有时甚至得主动卖掉部分产业,还要担心无人接手。万府的家业交到万晋华手上时,已经去了十之七八,也就是在本地还有些生意。万晋华日夜苦思,奈何实在无解,只能算过得一时是一时。
今日,他仍是处理事务到深夜,将将熄灯,听见叩门便披衣而起。
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听到万晋华开门,面上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之所以是“听”而不是“见”,乃是因为这男子系了一条缎带,遮住了双目。
来人正是十数年前入了万府的艮岳。他与万晋华自幼同出同入,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到万晋华成年之后,搬进了外间的厢房,仍是住得最近。
万晋华只觉得今晚艮岳有些不同寻常。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还真没有见过他这么慌张。
艮岳披着中衣,显然也是匆匆赶来。他微整衣襟,作了一揖,方道:“主人待艮岳,恩重如山。如今正是艮岳报恩之时。”
此言一出,万晋华便是一惊,原先几分睡意也都被惊醒了,不知艮岳所谓何事。尽管万家待艮岳不薄,说起来却该是艮岳有恩于自己才是。
艮岳道:“当朝天子耽于杂物,喜好花石,上有好而下必效之,各地更是横征暴敛,不知节制。此间恐要招致祸端,还望主人毁弃后院山石。”
“岳宝……”万晋华更是吃惊,竟唤出了儿时与艮岳的称呼。
艮岳进了万府,小公子的身体渐好是有目共睹的,万家也不好直呼其名。万晋华这么些年,更是将艮岳视若亲弟。
他还记得艮岳对这块石头莫名的喜爱。在他少时,万家发生火灾,家人四处逃窜,只有他注意到艮岳站在后院中间,怎么都不肯走。那时候岳宝也是这样,甚至还要慌张,雪白的一张小脸紧紧绷着,死咬着嘴唇,好像快哭了。
……就像现在这样。
艮岳咬了咬下唇,竟是当庭拜伏在地:“求主人,毁弃后院山石。”
声音都有些抖。
万晋华以为那是冻的,虽然开了春,但春寒料峭,夜里湿气也重。
他赶紧扶艮岳起来,怎知艮岳像是和他闹上了脾气,就是不肯起来,只又说一遍:“艮岳求主人,毁弃后院山石。”
谁不知道万府少爷最疼的就是他这半个弟弟?万晋华心道自己算是被踩住命门了,他担忧艮岳受寒,只好说:“都好说。外边寒气重,先起来进屋再说。”
艮岳却是想到万晋华仅着单衣,赶紧起身,结果反而是他拉着万晋华进了屋。
万晋华引着艮岳坐在床榻,重新点上蜡烛,问道:“刚才所言,可是担心那山石被征收?”
艮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固然担心这个,但更担心的是家里有石头被盯上之后的事情。
万晋华笑了,“我们家那石头——你可别不高兴——实话实说,确实平凡无奇了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那么宝贝它呀?”
“可是,那何知县——”已经动了心思。只是,怎么说得出口?艮岳双唇几度开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在害怕。
万晋华眼看着艮岳的嘴唇咬得发白,心下不忍,劝慰道:“你说到何知县,县太爷怎么打算还闹不明白呢,你倒是忍心,就要把那石头敲碎。”
他说到“敲碎”的时候,艮岳分明瑟缩了一下。万晋华于是更加肯定,他其实挺舍不得。
“……可是,到时候就来不及了……”艮岳道。
万晋华轻轻为他顺了顺头发,道:“我这两天到知县那里打听打听,你且宽心。”
艮岳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万晋华却说:“夜已深了,不如今日就在此处歇息吧。好久没有和你一处睡了。”他看出艮岳犹豫之色,又道:“近来忙得很,偶尔也觉得有些疲累。”
果然,艮岳没说什么,解了中衣,如同幼时一样,靠墙睡到了里面。
万晋华贴着他睡下,听着艮岳轻浅的鼻息,不知怎么竟有些睡不着,心里有种奇妙的满足感,热腾腾饱胀胀的。
怕惊到艮岳,他也不敢翻身,转而开始谋划今后之事,心中暗自许诺,定要保下那块石头。
要说这万公子也并非常人,资性朗悟,年方十九就能开一石五斗的强弓。他沉吟一阵,既然答应了岳宝,为今之计,还是得拜会何知县。怕只怕原来这位知县大人原先没有记起来万家这块石头,被他一问反而上了心,那便不妙。
万晋华心中有所犹豫,次日正好赶上货源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去过问,一忙就是几天。等终于事了,趁着旬沐便去拜访何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