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回 困兽(1 / 1)
白观,萧家第九代副家主,生平不详。
梅疏影启棺,看到墓主人的模样,两人立即噤声:百年岁月,容貌如昔,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寒玉棺里,斜眉入鬓如凛冽刀锋,脸部线条方正而深刻,即使死去百余年,周身依然锋芒毕露、锐不可当,不难想象出此人生前坚忍刚毅的脾性;这寒玉棺里的白观容貌鲜活,仿佛只是酣睡,百年的岁月并未在尸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苏吟被墓主人白观手里的画卷吸引,迫不及待地拿来,打开画卷,一幅“美人出浴图”栩栩如生。苏吟自问阅尽美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艳丽夺目而又妖冶魅惑的男子,突然“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
梅疏影正痴迷于寒玉棺里的一把长剑,上面刻有“孤雪”二字,被苏吟的动静惊醒,忙问:“怎么了?”
苏吟扭曲着一张脸,指着画中人,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像秋凤越吗?”
梅疏影仔细看了几眼,老实摇头。
“不会啊!我觉得很像,真的很像!”苏吟坚定不移,“你真的不觉得吗?”
梅疏影道:“别问多余的事情”。
苏吟穷追不舍:“你再仔细看一眼,别只顾着看脸。看他的神色,看他的身段儿――”声音戛然而止。
“――不像!”梅疏影郑重其事,清晰吐出四个字:“云泥之别”。
苏吟失望,收好画轴,可惜画上没有题字,没法儿提供线索。
――突然一声巨响,地板摇晃,墓室骤然陷入黑暗。
梅疏影眼疾手快一手抓住苏吟、一手拿起孤雪剑,陷入黑暗的瞬间,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那“美人出浴图”,那画中人的脸,逐渐替换成秋凤越的脸。
美人出浴,那时候,似乎也是这般:秋凤越沐浴之后侧卧在榻上,缓缓擦拭雪见双刀,不经意间抬头,对窗外的他勾唇浅笑,青丝成墨、衣袍如血,香炉青烟袅袅,便是入骨的魔障。
此时,茫茫大海上一片孤舟。
老船夫对船舱说:“客人,今天风大,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船舱里走出一位年轻公子,衣着打扮不俗,外有一袭雪白的貂裘披风,脸隐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只隐约看见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
年轻公子丢下一锭金子,放下兜帽、解下披风,站在船头,竟投身大海。
老船夫目瞪口呆,做不得反应,只是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
犹记得老祖宗曾说:“我年轻时候有个年轻公子包了船出海,走到一半儿,突然刮起大风,我说要回去,那年轻公子丢下银子,竟一声不吭地投了海。我当然看都傻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我还以为我见着了神仙呢!”
时隔百余年,老船夫今日也见着了。
有匪岛上来了客人:帝王第七子夏景桐、商人胡三、暗卫樽、侍女雪姬及大暗宫百名杀手暗卫。
一塌糊涂,简直一塌糊涂!
寰朝尊贵无比的九皇子竟鬼迷心窍,被一海盗头子迷了心智;
大暗宫的百名杀手竟无法拿下区区海盗,任由其逍遥法外;
而他堂堂帝王第七子、大暗宫首领,竟最是……
最是……无用!
夏景桐的脸色阴晴不定,自九皇子夏景鸢逃走以来,大暗宫人人自危。
有匪岛早已满目疮痍、面目全非,腐尸累累。有暗卫来报“有匪岛被祈将军屠杀殆尽,无一生还”,夏景桐置若罔闻,脸色阴郁,继续四处察看,房屋尽数被烧毁,野草丛生,黑鸦盘旋,风中腐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胡三紧跟在身后,似是受不了这满目的疮痍,一直掩面。樽神色不变,好像早已司空见惯,倒是雪姬面目发白,神色惶恐不安,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这时,夏景桐停在一具爬满尸虫的尸体前,蹲下,伸出手臂,手腕上火红的“镯子”慢慢蠕动,然后伸长了身子,竟是一条通身火红的小蛇!小蛇蠕动着,慢慢爬下手腕,在地上蠕动着靠近尸体。
结果出乎意料,小蛇绕过了面前的尸体,“不辞劳苦”爬到后面的尸体上,然后扭过头朝夏景桐吐信子。
夏景桐咧嘴,笑得惊悚,拿回小蛇,如鸿雁展翅般飞上巨石,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而后,他周身泛起微弱的红光,空气急速流窜,形成一道气贯长虹的护身堽气,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如急速飞驰的利刃,所到之处,皆为粉碎。
胡三被暗卫施以内力护着,仍感觉到骨骼发出的悲鸣。雪姬的身体早已超出极限,头晕目眩,耳边一片嗡鸣,逐渐七窍流出血来。
这时夏景桐身上红光大盛,就见他推出一掌,护身堽气瞬间粉碎,无数流转的内力奔腾而出,与空气交织,发出巨大的刺耳轰鸣,同时掀起了骇人风暴。
不会武功的胡三咬牙强撑着,意识几次变得模糊,等眼前恢复清明,不由惊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许久,他才喃喃自语:“幻境……我一直以为是传说,竟然真的存在……”
入目萧索,却没了之前的横尸遍野、尸骨累累。依然是与世隔绝的村子,被战火波及,一切变得支离破碎,引人唏嘘,十余具妆容整齐的尸首分布式放在村子的各处,腐臭难闻,其他……再无其他。
夏景桐脸色巨变,忽得甩出小蛇,大喝:
“――去!”
小蛇飞快钻进树林子,夏景桐紧随跟上。
看着夏景桐飞快远去的胡三思绪不断:原本寰朝是打算将有匪岛村民屠杀殆尽,岂料只是一场幻境,简直像当面给了权倾天下的寰朝一个巴掌,七皇子夏景桐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现在村民藏身何处无处得知,夏景桐个风流痞子是打算怎么找出他们来?
胡三禁不住又看了几眼惨绝人寰的尸体,显然是人为放置,只为了制造幻境的腐臭气味,不禁胆颤心惊。都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利用尸体达到目的,虽然可以理解,却难以认同,会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有匪岛的二当家苏吟了。
至于夏景桐为何特意带了胡三来?
胡三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就夏景桐他那个老油条,必有用意,想到此,胡三不禁哀叹:交友不慎啊!下次定要和海盗头子绝交才是。又想到接下来要和那个老奸巨猾的比心眼儿,胡三简直觉得命已经去了半条。
胡三又叹了口气,有暗卫上前抓住他,追上去。胡三认命地攀在暗卫背上,眼珠子一直跟着雪姬打转,思考着策反这女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路波折,小蛇最后停在了一群怪石堆中,在一块巨大的怪石前来回徘徊,夏景桐见状,若有所思。
思及之前的幻境,夏景桐不由得不怀疑这里另有蹊跷,有匪岛机关重重,他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天无绝人之路,夏景桐正纠结此事时,忽得勾唇,迎风就如笑开了一树梨花般,轻声道:
“有人来了!”
除了那海盗头子,哪还有是其他人?
海盗头子秋凤越背着无忧一路兼程、披星戴月匆匆地赶到有匪岛,发现幻境已破,零落的村民尸首,便猜到是书生所为。
经不得细想,秋凤越就要去禁地,和苏吟他们会合。无忧板着脸,突然道:
“小心点儿,他们可能就在岛上,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知道”,秋凤越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土匪痞子样儿,“我的第一计划是:先解决了朝廷的杀手,再找书生他们”。
无忧惊奇:“你能打赢他们?”
秋凤越耸肩,“当然不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无忧立即甩白眼,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说不定寰朝的杀手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呢!目前来看是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先不要回禁地,先躲过他们的眼线才行”。
秋凤越嗤之以鼻:说了一堆废话!
小小年纪的无忧神色凝重,又稍加思索,郑重开口:“寰朝的大暗宫威震天下不容小觑,即使禁地十分隐蔽,找到禁地的入口应该也是易如反掌。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守在去禁地的路上,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满意看见海盗头子难以置信的愚蠢表情,无忧越加志得意满,鼻子哼哼。
这下子,秋凤越请示“谋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去禁地”
“不先解决了那帮子挨千刀的?”
无忧真心觉得愚蠢是一种病,而这海盗头子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如果敌人知道了禁地的入口,肯定已经埋伏好杀手,就等我们一上岛就乱刀砍死。事实证明,我们现在还安然无恙,就可以确定他们进不去禁地,在暗处等着我们领路”。
秋凤越瞠目结舌,瞬间凌乱了,“去禁地的话,会碰上他们,我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带上你可不行”。
无忧一语道破天机:“不是有你的同伴接应吗?”
此时,苏吟和梅疏影被困在墓室,寒玉棺旁侧打开了一道暗格。整个墓室如为一体不可攻破,多次尝试无果,只能硬着头皮进了暗格。
怪石嶙峋,疾风劲草,魍魉鬼魅,如妖魔蛰伏、万鬼恸哭一般,阴影中不断延伸的触角又是谁的爪牙?秋凤越背着无忧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怪石群中,无忧正要告诉他时机已到,被秋凤越截下:“不要说话,听我说!”
无忧警惕着看着他:大敌当前,这海盗头子又怎么了?
相思豆诉不尽情丝缠,少年风华正茂,流年易逝,看一场风花雪月、咏一首断魂新曲,没了相思哭,待彼岸花开,奈何桥上,再听君笑说一段浮世繁华?
秋凤越突然按下无忧探寻的脑袋,扬起脸,挡在眼前的头发散开,如一截黑褐色枯树皮的左眼触目惊心,而清明的右眼又似蒙上了一层灰尘,他轻声道:“如果我死了,不要报仇”。
“为什么?”无忧扒着秋凤越的胳膊,扭着脑袋想要甩开按在上面的手,想抬头看越越怎么了。同行这么久,无忧第一次听到越越这么伤感的声音,没来由的恐惧感让半大的孩子惴惴不安。
“呵呵……”
无忧听见他自嘲般的轻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秋凤越按在脑袋上的手,抬头,却一个阴影压下来,额头上温温热热的重量,耳边又响起那海盗头子的声音:“我这辈子没啥雄心大志,就想有自己的家人,有人陪我,让我不再孤身一人……而已,如今都实现了,我其实是很庆幸的。无忧,你还小,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理应有自己的打算,当大官、赚很多钱,哪怕是看皇帝老子不满意了,自己也能抢过来当当皇帝,别为了报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仇搭上自个儿的一辈子!”
秋凤越抵着无忧的额头,又忍不住捏了捏好不容易养肥又折腾瘦了的脸蛋儿,最后嘱咐:“我会弄出很大的声响惊动书生,书生跟你一样聪明,会救咱们的!”
无忧撇着嘴,泫然欲泣。
说时迟那时快,秋凤越推走无忧,一把抽出妖刀雪见,绞臂取血,妖刀雪见嗜血鸣声大作,双刀脱离,断臂处瞬间鲜血奔涌,有残肢自血流中生长,匪夷所思时,更为触目惊心的是:褐色肢骨逐渐成型,是一支形如枯枝的手骨。
就见重生的左手与右手接回双刀,便向怪石群扫出几道凌厉的刀风,怪石群应声轰塌,后面跳出一帮杀手,其中一人白衣倾城,通身风流,手持长鞭迎风而立,姿容妖娆、眼角带笑,冷眼看着黑衣杀手朝秋凤越攻击过去。
胡三被迫站在夏景桐身侧,静观其变,不知思量着什么。
秋凤越形如鬼魅,身法深不可测,竟轻易斩杀数位大暗宫杀手,夏景桐侧目,对秋凤越枯木般的左臂若有所思,虽觉得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可最近九皇子的怪异和眼前匪夷所思的古怪场景,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鬼神妖魔。
众所周知:七皇子夏景桐风流才子,文武双全。夏景桐也总是以“天下第一”自居,可“天下第一”的是施蛊制毒的本事,武学而言并不精通,他绞着手里的长鞭,寻找着可乘之机。
秋凤越像是拿出了积蓄二十年的精力体魄,盛极则衰,如夏景桐曾经见到的毒花之王猎艳珠,猎艳珠九年开花,花开时绚烂夺目、璨若骄阳,百花无出其右者,美到极致、妖冶无双,却瞬间凋零,花枯、株死,果实为世间至毒。
赤面修罗以血开道,杀尽凡尘。
夏景桐舔唇,眼神是无法遮掩的狂热,哑声道:“太美了,简直是另一朵猎艳珠”。突然抬手,小蛇自袖中飞出,直逼近厮杀的秋凤越。
秋凤越正在与杀手周旋,心有所感,电光火石之间,长刀斩杀黑衣人,揽下尸体反身掷去,飞身逃离。
小蛇暴涨,瞬间抽身为一条两尺多粗的血口巨蟒,通身红鳞如火,飞如游龙,甩尾扫开掷来的尸体,快如红色闪电,突然张开大口,飞快咬住秋凤越抽离的腿,秋凤越拧身,不顾左腿,一记强劲的侧踢打中了巨蟒门面,雪见红芒微弱刺向巨蟒,巨蟒翻滚,嚎叫声响彻云霄,地面震荡起伏,秋凤越直觉头脑发昏、心息不稳,赶忙抽回妖刀雪见,踢中巨蟒,借用反力快速抽身离去,生生拧断了右腿。
不待喘口气,秋凤越略去身形,欲躲去死角的攻击,哪料那人行踪诡异步法飘忽,眨眼间已蹿到秋凤越跟前,笑道:“你真美,就像盛开的猎艳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单手连续击中秋凤越手腕,雪见双刀掉地,揽住秋凤越的攻击,俯首对上染血的唇,一颗微不可察的种子口渡了过去。
生死不过刹那,秋凤越足点雪见,妖刀雪见感应,腾空而起飞回主人手上,于是双刀纵横交错斩向夏景桐,夏景桐堪堪闪躲,肩膀被划开,血流不止。正当秋凤越趁势追击时,突然胸膛里一股灼烧感流向四肢百骸,登时如身处火山炼狱一般疼痛难忍,无力倒了下去。
巧妙隐藏在怪石群中的无忧咬牙切齿,愤怒、仇恨、疼惜扭曲了他的小脸儿,如潜伏的夜叉般狰狞可怖。就见无忧满脸泪痕,攥紧了拳头硬是忍住了跑出去的冲动,乞求着秋凤越的同伴赶快出现,痛恨着自己的卑微弱小。
如果我足够强大,越越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能守护着一世平安……
我想变强,越越,你教我变强好不好?――我会很努力的!
所以……不要死……
秋凤越跪在地上不停呕血,黑色粘稠的血液淌了一地,所流之处花草尽枯,逐渐地,他的额头浮现出一朵绚烂夺目、璨若骄阳的珠花,极美、极妖。
夏景桐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兴奋道:“猎艳珠种子发芽了,它会在你的体内生长、繁殖,直到开花结果。猎艳珠是地狱之花,带有来自地狱的火毒,无药可解”,夏景桐一步一步地远离秋凤越,眼中的狂热丝毫未减,“地狱之火会将你焚烧殆尽,不留痕迹。秋凤越,这是本宫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死法!”
秋凤越确实是痛苦不堪,火毒噬筋灼骨,每寸皮肤都如烈火灼烧,痛入骨髓,骨骼铮铮叫嚣,明明痛不欲生,意识却十分清晰,清晰到可以感知每一处撕心裂肺的灼烧疼痛。
猎艳珠一旦发芽,必纠缠着寄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