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八月的夜晚是没有风的。
八月的天空是不受遮蔽的。
八月的世界是混沌未开的。
……
崔中石知道自己在做梦,很美好又很美满的梦,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白月光,拥着他。既不会被他故意的话语伤害,也不会被他刻意保持的距离拒绝。
杭州郊外的那几个小时的对话,很严肃,也很心力交瘁,但在梦中支离破碎地重复来回,偏都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在梦里他的欲望无处遁形,也无需遁形。
……
“怎么办呢?”在车上再次压住他,让他无法挣脱的那个人无辜极了也无赖极了的语气:“这样压在你身上,我又想犯坏了……”
“你不是美国大兵,这里也不是好莱坞!”现实中他说得多严厉多刻薄。可是梦里的他只是伸出手臂,反抱住那个人。宽的肩膀,铁铸般的肌肉,他迷恋的青春和朝气都在这拥抱里。
……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擅自离开不被追究,可离开了飞机,你还能做什么呢?”
那双大眼睛故作沉思地眨呀眨,可是目光中蕴含的是戏谑。
“要不,开个西餐厅吧,我来开店,你来帮我管账——会不会觉得屈才?”
他本该生气,只因为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态度。
闯了天大的祸也像和自己无关似的。
可这样的对白在梦里,却是任对方用手指划过脸颊,落在唇间,摩挲着可亲吻可侵略的那抹单薄。他微笑,那个人在他的笑里眼神越加迷离。
……
然而这是梦——
因为他清楚记得,现实中是自己推开那份迷恋,背对着不看,用微微高起来的调门斥责:“你什么时候能够变得成熟些?能学会担起自己的责任?”
……
“你大少爷的任性和这个社会比,一文不值!没错,你打过仗,见识过修罗场,爬过死人堆,但是你挨过穷吗?受过饿吗?经历过老百姓的生活吗?我去南京开会时,内人在生气,因为米价又涨了,而我的薪水却没有涨。我去给伯禽和平阳买米老鼠糖,半个月时间一包糖就翻了几倍的价!这些你懂吗?”
……
沉默。
……
“我当然懂……”背后那个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就像从一个成人变成了孩子,“妈妈被炸死后的头几个月里,我是带着孟韦讨饭活下来的!”
……
他的哑然,他的负疚,后悔和怜悯。是刀子划到自以为是的心里,一片一片的。
“我不知道……对不起……”
即使在梦里,他都觉得没脸回头。
……
被烟与酒混合的味道包裹住,本来是他所不喜欢的,可是这样温柔地从背后环绕,他和现实中一样陷了进去。
……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为我,还是为行长和孟韦?”
就像一个孩子自私的疑问,没长大的,抓了他的衣襟。转过身,看到的是怕被抛弃一样的眼神。
他的吴侬软语于是在梦里只剩温柔:“我跟了行长近十年,孟韦把我当家人看待。但是我的担心,单纯是为了——你。”
在梦里吻与舌尖可以细腻温柔地交织,不像现实中,被吞没被窒息,被不知所措和一点点羞耻感冲淡。
……
“我可不可以——”方孟敖的声音近乎脆弱的、小心的。“可不可以认为——这是你对我一个人的好?”
“……当然……”
……
梦里白月光下是裸着交缠的躯体,汗湿微有些发凉,他的眼镜又不见了,是不是又被那个调皮的陈纳德偷走了?眼前是模糊的,感觉也是模糊的,他的手痉挛地抓着那个人短短的头发,但是连那些头发都是模糊的。他知道因为这是梦,梦终归是虚妄的。现实中的方孟敖放开了他,沉思。
他听得见梦里自己的喘息声连成□□声,也听得见现实里自己压/抑住的声音。
“为了我回去,好吗?我答应你——以后,我会给你看到一个新的中国,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屈辱的新中国。你可以继续当最好的飞行员,做最好的教官。”
……
……
从梦中清醒过来的崔中石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水龙头下,把自己还在发烧的头脑冰了个透心凉。
大理石地面上淋漓的水渍就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与狼藉。
他在镜子前站立了很久,一直站到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明亮起来,银行的高大窗子开始投出光影。窗外隐约是有轨电车的“铛铛”声,宣告上班族的一天又开始了。
最早上班的几名银行小职员,打着哈欠拎着早点步入银行大门,有点意外地看到崔中石从值班室推门而出。
“崔,崔副主任,您回来了?”
崔中石在银行的人缘与其说好,倒不如说被格格不入地尊敬着。
崔中石点点头,淡淡一笑,除了头发仍有几分湿漉,脸色带着苍白,他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我需要回家取些东西,谢襄理如果问起我,麻烦转告一声。”依旧是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吩咐。
“还有,一会儿老郑来了,让他给我订一张明天上午去杭州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