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成婚（1 / 1）
爬上床，我不管不顾大哭起来，要把连日来心里的不顺畅全部发泄出来。
许久，我泪眼朦胧，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挣扎着坐起来，来到梳妆台前。镜子里出现一个妆容凌乱，头发蓬乱的脸庞。眼睛又红又肿，这还是我唐念昭吗？怎么不是，这是，是真实的唐念昭。
“小姐，少爷让我给你端的水，洗把脸吧小姐。你都难过一天了，饭也没吃，身体要紧哪。小姐，大家看你这个样子都很心疼。尤其是少爷，一直在门口陪着你，那烟都抽了整整一大盒子。想过来安慰你，又怕你嫌烦，小姐。”小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小嘴说呀说。
洗了脸，重新坐下来。
“小姐，我帮你梳头。”静坐在那里随小月怎样为我的头发梳什么发样。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先理顺哪一桩。
“吃点东西。”罗爷端着汤汤碗碗进屋里，这一主一仆好像商量似的一前一后。
我瞪着肿胀的眼睛用复杂的眼神看他把吃的一一摆好。他的脸上没有蓄谋已久终于达到的那种得意，有的只是冷静和严峻。
眼前这个男人，与我呆在一起的日子将近两月多。从一开始我就把他认定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他曾救过我。如今事情却意想不到的大转弯，一切背道而驰。我不但不能恨他，还要嫁给他，他即将是与我同床共枕的丈夫。
“这么盯着我看——我长得还入你眼吧？”他放好筷子猛然抬起头，对我咧嘴一笑道，面部表情由阴到晴。
“猪八戒都比不过你！”我没好气地削他。
“……”他哭笑不得。
“哈哈哈……少爷！”小月那妮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月，你说本少爷我有没有猪八戒长得好？”
“少爷！哈哈……哎呀，笑得我肚子疼。少爷，你怎么能跟猪八戒比呢……”
“小月，好呀……你，敢和小姐合起来整我，是不是？亏我待你这么好。快捡好的说来听听。”
“好……我说，少爷就像那戏文里说的，貌比潘安，才压宋玉。”
“嗯！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
室内的气氛终因他们主仆变得轻松活跃。
傍晚，管家领媒婆进院。
“少爷，媒婆张氏回来了。”
“好，让她进来说话。”罗爷端坐正厅椅子上，中规中矩。我避去内室。
“少爷，哎呦，少爷啊！我办好您交待的事回来了，可把我的腿跑细喽。”媒婆点着半大个小脚一路小跑进屋里，不请自坐。
“日子酒席什么的都说好了？”
“说好了！这一五一十按您的意思跟亲家老爷商定好了。捡日不如撞日，就后天吉日成婚。”媒婆夸张的表情使人不能恭维。
“好，管家——”罗爷示意。
“媒婆子，这是少爷赏你的大洋。辛苦你了。”管家赏了银元给媒婆。
“哎吆！多谢少爷。以后有用得着我媒婆子的地方，少爷只管招呼一声。我张氏保准随叫随到，为少爷出力。”媒婆子瞅着白花花的银元，眼珠都是绿的。嘴巴乐得遮不住牙花子。
媒婆走后，管家又道：“少爷，酒席的事，我请了城里的李大厨，厨艺不在刘回子之下。喜桌定位六桌，亲家老爷说近日天下不太平，亲戚朋友散的散，逃的逃，避的避，躲的躲，能够来参加婚宴的不多。加上少爷的几位能来的朋友，六桌就够了。少爷？”
“嗯，好，明天得雇几个人把屋里院里都好好收拾收拾，还有该张罗的就让小月着手张罗布置，喜庆点。”
“是，少爷。”
晚饭后，小月不知从哪弄来一沓红纸。我们两个又剪又折，摸摸索索叽叽咕咕忙乎了半夜，总算弄好了。从开始到完成，小月喜悦的情绪带动了我，仿佛不是自己出嫁，而是高高兴兴为别人张罗婚事。
中间，罗爷来过两趟。他看我俩全心投入，便没有打搅，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静静离去。
他的到来，我以为自己会拘束别扭，因为感觉他的视线老在我脸上停留。但我没有，只把他当作和某位女孩成婚的新郎官。新娘不是我。
“小姐，我……困了，想睡。”小月折好最后一个纸花，磕着眼往床上一撂，和衣而睡。
我吹灭了灯，借着月光爬到床上，挨着小月躺下。窗上白光的纸上打下一个身影，那是罗爷的衣形外貌。冷冷的背立在窗外很久，不见他离去。待我坚持不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大亮，小月已起，外面糟哗喧闹。
我下床打开门，见几个中年女人正扫的扫，洗的洗，打扫院子。她们听见门响，便朝我看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瞅了我一眼，继续手里的活儿。
然后小月走过来，又是伺候梳洗，又是伺候吃饭。每一样做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叫我自叹不如。
庭院干净后，几个女人又开始洗刷屋内。只是我睡的这间屋子，她们未进，只有小月一个人亲自收拾。
我没有静坐那里，帮小月收拾布置。在我们的忙乎下，房子渐渐喜庆得晃人眼。窗上贴着红纸花，双喜字；成串的红灯笼悬挂着，红花红帷幔，大红桌布，整个红红火火，喜盈门。
母亲派人送来一袭新嫁衣，华棱棱展开后，金丝银丝耀眼的光彩美丽。惊讶得小月合不拢嘴，她说她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这么美的嫁衣。
成婚前的夜里，沐浴梳洗完毕，我心事重重躺在床上。小月则是兴奋的闭不上眼，仿佛明日出嫁的新娘是她。
她一会儿搂着我咯咯的笑道：“小姐，我好高兴啊！”一会儿坐起来道：“啊，明天少爷就要拜堂成亲了！”然后不大会儿又嚷道：“小姐，我高兴得不想睡觉了耶。”
“再不睡觉，明天就把你嫁出去。”我拧了她一下胳膊。“哎呀！我睡，我睡。我还不想嫁人哪！小姐。”她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终于安声了，屋内陷入了寂静。
我睁大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屋子，窗幔遮着月光，使我陷入了没有痛苦的绝望。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吗？是，明天我就要为人妇；明天我就要属于一个男人了吗？是，明天就会有一个男人与我同床共枕，早夕相处，把我当作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明天我就要为一个男人绾起长长的头发吗？是，明天开始，我的长发便不再梳下。
泪，清冷的流下。
一个姑娘就要嫁人了，难道我不应该吗？新郎英俊有才多金，有多少女人扑着想嫁呢，你还委屈个啥？
呵呵，我笑了。在黑夜里傻瓜一样的笑了。
嫁给罗爷这样的男人——也不错。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的。
良辰吉日已到，新嫁衣穿戴在身的我，在小月的搀扶下款款走出。父母坐在高堂，然后一拜二拜三拜，成婚仪式一样不少。
宴席结束后，宾客散去。
我枯坐在帐下，鸡肠辘辘。也不知道谁兴的规矩，新娘在前一天晚上就禁食，一直到入了洞房，新郎挑开红盖头，新娘能不能进食还在一说。
这可把我饿的，宾客可以在外大吃大喝，却让我一个人饿肚子，我才不愿这样。小月这个死妮子也不知在外面忙完没有，好歹也给我送点吃的垫垫肚子啊。
哼，罗爷这个新郎也不称职，就不知道本小姐连续饿了两顿了吗？烦了我不嫁他，偷偷溜掉。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先捣弄点东西吃吧。
掀开红盖头，左右一瞅，见桌上摆了好多可口的点心，赶紧过去拿一个。嗯，好吃！天下美味。
“小姐，小姐，哎呀！小姐你可就吃上了！”小月突然进屋吓了我一跳，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吃，难道要饿死我呀。”
“小姐，好吃的在这。少爷吩咐我给小姐偷偷拿来的。”小月转着她那机灵的眼珠，绕开了一个牛皮纸包。
“鸡腿！”我接过来放进嘴里啊呜一口，形象马上由千金淑女沦落为饿死鬼转世的傻丫头。“你家少爷还有那么一点为人夫的样儿，想着给我送点吃的。”
“小姐，你慢点。我给你沏壶茶，但你只能少喝点，不然尿急了可憋着你。嘿嘿！”小月没大没小起来。但我一点不生气，罗爷拿她当妹子，我也认她为妹。
“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没？我爹娘呢？”
“走了。老爷夫人由少爷亲自送出门，只剩下几个帮佣的在收拾席面。噢，还有少爷的一个朋友，喝醉了。他家离得有点远，少爷让他在厢房歇了，明日再走。”
“嗯，你去忙吧。”
“那我先去外面忙了，您先吃着，小姐。待会儿我再来。”
小月关了房门出去，屋子又剩下我一个人。鸡腿吃完了，还没吃饱，却不能再吃。唉，做新娘规矩真多。
看看外面天色还早，估计在这房里还得坐几个时辰，未免无聊。净一下拿过鸡腿的油手，漱一漱口，喝几口清茶，压压油腻，清香口齿。
罗爷小月他们都在忙，只有我这个大闲人歇着。穿着红嫁衣在房间里转上两圈，还是我住的这间房，没什么好看的。一本《诗经》暂时打发时间吧。
重新坐回罗帐下，盖上红盖头，把书拿到红盖头下偷看。即使有人来了也可以迅速端规正坐，不被发现什么。这做新娘也不全像七大姑八大姨说的那样难熬。
诗经读来一首首很是赏心悦目，不知不觉十几首读过。
突然房门大开，一个醉醺醺的人闯进来，一眼瞥见正在惊慌藏书的我。
“新娘子！”他晃着身子晕过来。
“藏……藏的什么？我……我看见了。”他身材高大，一身戎装，只是光着头，没戴帽子。精短的头发到让他很精神，看他的脸眉宇清秀，不像什么歪瓜裂枣的痞兵，难道他是来吃宴席的宾客？
他身子歪歪斜斜极力站直。刚走得离我近一些，便一个趔趄坐卧在床边。好在他后背倚着床梆，一支胳膊支着床边，不至于完全倒下去。他红着脸，微眯着眼。
稍微喘了口气，他抬头看我。红盖头蒙着我的头，但宽松的方巾盖头留着空隙。我可以从缝隙里看见坐在地上的他。他仰头恰好与我四目相对，只是他醉着。
“咦，这个人不是那天晚上扶住被花草绊倒我的小伍吗？原来喝醉酒不能回家的客人就是他呀。他怎么晕倒这里了？”我看清了他的脸，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办？这么大一醉鬼，我又拿不动啊。得喊小月过来吗？哎，不如——有了，我忽然有了主意。端起脸盆架上的一盆水照着他的头浇下去。
“啊……嗯……”他闷哼了一声，从头到衣服全部湿淋淋到。“怎么回事？”他晃了晃头，甩掉水煮，眨动着眼皮清醒地问。
我站在那里像个泼妇，掀了红盖头，一手掂盆一手叉腰，杏目圆睁，一副得意。
他完全清醒了，充血的眼睛探究地盯着我看。
我猛然惊醒，自己现在应该是个端坐榻上的新娘。哎，怎么摆了“孙二娘”的架势，要和他打架似的。
“咣”的一声，赶紧扔了水盆，罩好红盖头，一屁股坐好塌上，脚手放好，一动不动。
《诗经》在我的折腾下，掉到地上，沾上水渍。他捡起来，挣扎着站起来，书皮还在滴着水。
“怎么了，小姐？”小月听到铜盆的摔响，跑了过来。罗爷先她一步奔在前面。
“小伍！你怎么了？闹洞房啊？”
罗爷有些不悦的声音。
“我……书……” 小伍抹着书皮上的水渍，语无伦次。皮靴在水地上啪嗒啪嗒踩了几下，他解释不清什么，一扭身走出去。
我在红盖头下端端正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为教训了这个醉鬼而得意。
“你……没事吧？”罗爷问我。
“我没事。”我平稳着声音道，就差没笑出来。
“少爷，八成是小伍少爷醉倒这里，碰翻了水盆……”小月猜测道，“他刚才在墙下吐了。”
“他确实喝的太多了。小月，你留下陪少奶奶吧。”
“哎，少爷。”小月答应着，找了东西去擦地板上的湿水。“唉！你说这男人喝那么多酒做啥？醉得堂屋门都不知朝哪。”
“刚才那人什么来头？”我半掀着盖头问。
“小伍少爷吗？他呀，听少爷说他的爹曾在李鸿章什么大人手下做事。积了几个钱在老家置办了家业。后来他爹死后，小伍就在南方做军官队伍里当了一名兵。听说他打仗很厉害，最近刚升了职，也是个小官了。
这次婚宴中，少爷的几个朋友里数他离得较远。但他竟连着骑马跑了一大晚上，到今晌午才赶过来。还好赶上了饭席。大概是一路累得身子乏，酒贪喝了几杯，醉成那样。倒在床上睡得不知几时能醒。 ”
“他跟你家少爷怎么相识的？”
“少爷和他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关系挺好。后来少爷因老爷病重不得不回家，小伍少爷便跟着来看望老爷。后来，小伍少爷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找少爷玩耍。”
“哦……”无聊催使好奇心，但也不能再问下去，作为人妇怎么可以打听别的男人的事。
小月忙完手里的活儿，陪我说些话。她八今天发生的有趣无趣的事都给我说了一遍，至少比枯坐在那里强多了。
天暗下来，宾客散尽，只剩下我们主仆四人。
大家都忙得顾不上吃饭，这会儿才有小月简单整了些吃的。在榻上坐上几个时辰，我屁股都坐麻了，终于得到罗爷的许肯，破例容我这个新娘子掀掉盖头过来吃饭。
只是掀盖头时，他用一杆秤挑开了我的盖头，叫做“称心如意。”
挑开盖头的那一瞬间，他怔了一下，嘴角勾起，眸底流动着光彩。难道是我佩戴的花冠亮瞎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