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相见（1 / 1）
病后恢复中，我的饭量增了上去。尽管外面动荡不安，罗爷却不知从哪弄来许多吃的东西，变着花样给我们两位烹调。几日下来，镜子里的我竟显出红润的光彩。
从不轻易描眉画眼的我，今天却在小月的软磨硬缠下薄薄施了一点粉。她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样使我犯疑，但我实在猜不出她为哪一出。
“小姐，你真美！我要是个男人看见你都会化了。”小月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罗爷学得也油嘴滑舌。
“小月，你先去忙，我跟小姐说几句话。”罗爷走过来支走小月。他手扶着椅背，微微躬腰，看镜子里的我。
“嗯，不错！虽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美，但也说得过去。”什么？气死我了，他个臭土匪，是夸我或是损我？镜子中的我微微皱眉，对他的不满表现在脸上。他哈哈笑道：“哎——女孩子可千万不要皱眉，那样可是很容易长皱纹的！你不想还没嫁人就满脸枯皱皮，嗯？”
我忍无可忍，拿起梳子砸向他。
“哎——砸伤了我，谁还管你。没看见外面忙得跟牛槽一样，随时都有乱兵土匪和流民闯过来。你不想活了！”梳子砸在他肩膀上，正好在刀伤处。他却笑着，没事似的捡起梳子放好。拿起一枚银钗插入我的发髻，道：“这样更美！”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好了，给你说正经的——小月问过我了。我给她说清了事实，我知道你同样耿耿于怀，在这里我首先对那天遭受不幸的人表示哀悼。发生那样的惨状，我很难受。但请你不要把一切都压到我身上。
其一，我不是什么山上的土匪逃犯，我只是一个读了一点书的生意人。从来没杀过任何人，包括那四个本该活剐的畜生。
其二，我同学的哥哥是那帮土匪中的一名小喽啰。我去他家总共只有两次。第一次随他在山上打猎物，玩了两天；第二次我跟同学恰巧在山上游玩，碰上那帮土匪说要下山走趟亲戚，我和同学可以顺便下山逛逛。我有疑问要弄清，但他们有山上的规矩，不准我乱问，只好跟着他们下山‘串什么亲戚’。
他们一进入村镇，便把我和同学甩了老远。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是抢劫来了，而且是头天探好的道，把情况都摸清楚了。
我和同学赶到时，他们已经……已经犯了无法饶恕的罪行。土匪下山如同饿狼，凭我与他们不相干的人怎可拦得住？我只能尽自己有限的力量，能救一个是一个。
因此，我恰好看见吓傻了的你。
虽然我言行上对你有所冒犯，但如果我不那样做，让他们看出我的意思，一定会把你从我手里抢去的。
所以，我只能表现出和他们一样……当时的情况……不说了。
其三，我连夜把你接到我家，然后绕道送你走。你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连连弄伤自己。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身无分文，怎么回得了家？
其四，这是最重要的，也是当时我说的唯一一句真心的话——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我喜欢你，从骨子里喜欢你。
所以，我要与你同结百年好合。
我已经早早备好了见丈母娘的大礼，所幸没被乱哄哄的人给发现。这所院子也是我接你回家前买的，如果你不想离家太远，咱们就在安个家，想啥时候见爹娘，咱就啥时候见爹娘。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我昨天已经带着大礼拜访过岳父大人了。向他老人家说了我和你的情况，今天两位老人家就会来看你—— ”
“少爷，老爷和夫人来了！”小月两手湿湿的跑进来，兴冲冲地道。
“——说丈母娘，丈母娘就到！”
他扮了个鬼脸，伸手拉起我，“快迎爹娘大人去。”
我目瞪口呆简直懵了，被他拉着向外走，脑子里消化不了突然而至的那么多情况。
刚到院子里就看见爹爹母亲脚步疾驰的走过来。
“念昭！”
“爹，娘！”
亲人相见，眼泪汪汪。
相拥着进屋坐下，母亲从头到脚上下把我看了个遍。
“唉！我的念昭啊，担心死娘了。曾以为娘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没想到有惊无险，我的女儿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好啊，只是你姑父一家……”
“姑母和表妹她们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是死是活很让人牵挂。
“你表妹所幸当时藏在了走廊一处茂密的花架下，躲过了一劫。你姑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中风，现如今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唉！可怜啊，可气那帮畜生把一个好好的家给祸害了！”母亲说着不得不拿手帕擦止不住的泪水。
“难道表妹她们就没有报官吗？”
“报官？官府曾经去剿了一次，但无功而返。后来官府里面内乱，谁还顾得上剿匪。所以那帮畜生才那么为非作歹。你表妹她二叔闻讯从外地连夜赶回来，抱住疯疯癫癫的二婶哭得背过气去……
再有二个月她那二婶就要生了，唉！就那样早产了……”母亲叹着气哭着说着。父亲在一边陪着默默红着眼圈，我的眼泪也是擦不干净。
罗爷送给父亲一盒雪茄和新式打火机，他自己找了个理由避去，让我们母子三人叙叙。只是小弟请了私塾老师在读书，没有一同前来，反正我就要回去看他。母亲说他是闹着要见我这个姐姐的。说起弟弟，我特别疼爱他，不知道他现在胖了瘦了，又长高了多少？
“咦，念昭你身体咋样？光说你姑父一家了，听说你前段日子摔了腿。好了吗？来走几步给娘看看。”母亲慌忙扶住我，再次仔细看我一番。
我在屋里走了一圈，“娘，你看，我没事吧！跟之前一样好好的。”
“昨天那后生到咱家，说你一路风波劳顿，又病倒了。那现今病也好了吧？”
“好了，娘，不要为我担心。娘，对了，爹娘，您二老身体好吗？我不在您身边的这些日子？”
“好，好是好，可就是世道太乱，我和你爹整日提心吊胆，怕得晚晚睡不着，精神不大好，其他没什么大碍。”
“唉，你是不知道，这一月不过，城里来了三拨队伍，三拨土匪。最西头那高家，大部分钱财被强硬充公不说，他家那一位叫翠儿的丫环有一些姿色，在灶房里竟被……唉，造孽啊哦！
西南角那余家，在咱县也数大户。当兵的没光顾倒被土匪惦记上了。一夜之间，家里被洗了个干干净净，女人更别提了。未出嫁的二女儿被掳走，强行做了土匪的小老婆。性子烈的那姑娘几次撞墙，不知现在咋样？唉，无天理了……”
“念昭啊，昨个那后生到咱家把什么都给爹说明白了。爹看着这后生不赖，对你，爹也看得出来是真的好。爹问你，你这准备跟俺们回家住还是……”爹瞅了瞅门外，用眼示意罗爷道。
“爹，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要女儿了吗？”我不知爹爹为啥要这样说。
“不是爹不要你，是爹思想着你老大不小了，又逢乱世。爹娘都老了，家里的仆人再多也抵不过个乱啊。爹娘不保哪天又有大乱子涌到咱县城。因此，爹娘昨晚商量一夜，想看看你的意思。”爹瞅瞅娘，娘会意，赶紧道：“女儿啊，我和你爹的意思，你一个姑娘家是爹娘的心头肉，只有你过好了，爹娘这心才能安。
我看后生对你不错，不如由爹娘为你们作主，找个媒婆走走过场。让你俩办了婚事，避去这乱道，如何？”母亲小心地探询我。
“爹！娘！你们——我才不要嫁人！我刚回来见到爹娘，难道就要被爹娘推走，远离二老吗？”听母亲这样说，我脸红得不知放哪儿，心里害怕恐惧，觉得自己又要跌入一个噩梦里。
“不是爹娘把你往外推，只是这世道逼的啊！爹娘只有把自己的孩子往好地方推，哪有往坏处推的啊。女儿，爹娘的话你还不明白吗？爹娘想让你好好的。你看这后生长得俊挺又魁梧，家境又好，祖上比咱家风光，跟你门当户对，你嫁不亏。更重要的是他对你有心。
这昨天他自己跟爹娘说了实情——他拉过去的那车大礼，就当聘礼了。女儿，就听爹娘的话吧。”娘苦口婆心给我说教，就差没当场把我嫁了。
“咳！嗯！”爹爹假咳一声，引起罗爷的注意。果然，罗爷听到咳声马上进屋来。
“念昭，你跟你娘先到里屋说话，我和罗家少爷有话说。”
爹爹下了命令，我没有办法不敢强词夺理，只得与娘进了里屋暂避。
从爹和罗爷的举止来看，他俩谈得好像很好。罗爷恭恭敬敬立于爹爹面前，爹爹的嘴说得他频频点头。最后俩人都松了一口气，罗爷适时地还给爹奉上一杯茶。
“念昭她娘！”爹喝了茶叫母亲道。
“哎，老爷，来了。”娘应声与我一起过去。
“我和罗家少爷都说好了，咱就先回吧。”爹站起来。
“爹，娘，我跟你们一起走。”我着急地叫住他们。
“念昭，你就在这先住着，爹和娘回去等罗家少爷提亲上门哩。这儿比较隐蔽，比咱家安全。等你过了门，和新女婿一块儿回家小住几天。爹娘盼着那天呢，乖，听话。”爹这样一说，我简直没有办法。
我执着娘的手，到了门口不愿撒开。
“这孩子，唉！娘心里跟你一样不舍啊，可有什么办法。”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办正事要紧。”爹喝开我们。
坐上轿子，爹娘缓缓离去。
我站在大门口不愿回去，想看着二老走远为止。可是罗爷一点不给面子，呼啦一下把大门关上。“别看了，一个姑娘家站在门口傻望不安全。走吧，回屋。”
我抹着眼泪，哽咽着从大门一路哭到屋内。罗爷跟着我，没有言语，他是想让我哭个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