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1 / 1）
苍旻小心翼翼地将大氅盖在卓虹身上，轻声道：“虹公子，撑住啊。”
卓虹勉强保留着一丝清明：“……二哥？”
声音沙哑。
苍旻心疼，迭声：“是我啊虹公子，马上就能见到楼主了，虹公子你……”
他的话被打断。卓虹闭着眼，嗓子哑到不能发声，挣扎着做口型：二哥，别叫我虹公子了好不好？
好不好？
苍旻想起，他初见卓虹，卓清夜得意地说他弟弟怎么怎么坚强怎么怎么省心。他了然，然后，恭恭敬敬称道一声“虹公子”。
卓虹偏头笑，看了看卓清夜，冲着苍旻道，苍旻哥哥，做我二哥好不好？
苍旻有一瞬间震惊。这孩子，真是玲珑剔透。
卓清夜垮下一张脸，虹虹你敢不敢不这么直白？
大哥想干啥直说嘛，我反正同意二哥做我二哥啦。卓虹笑得鬼灵精怪，一口一个“二哥”喊得极为顺嘴。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苍旻想。
楼主，这不合规矩。他回答。
卓清夜失望地叹气。卓虹却不管那么多，拉着他玩了一天。
一整天他称呼卓虹的都是“虹公子”，卓虹毫不在乎，“二哥”喊起来像是不要钱。
直到现在。
“好。”苍旻哑声，“虹……虹儿。”
毕竟是不敢用跟卓清夜一样的称呼。
卓虹相当满足，勾起一个暖洋洋的笑容，下一秒，偏头向外猛咳，咳完昏迷，丝毫不给苍旻反应的时间。
搂紧卓虹，坐骑加快速度。直到看见门口那个鸦青的身影，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
卓清夜接过卓虹，催促苍旻进屋去。
“别冻着啊。”他说。
苍旻笑，道：“虹儿如何？”
“哟，愿改口了？不容易啊。”卓清夜打趣，探上卓虹的手腕。
苍旻多熟悉卓清夜，看他表情不对便知卓虹情况好不了。
果然卓清夜轻轻放下卓虹，骂：“能耐了啊！一月之内把身体搞成这样！可恶！”动作不停，翻箱倒柜找药。
苍旻轻声道：“我去的时候，二十四阵齐开。”
卓清夜动作一滞。
苍旻沉默地看着卓清夜轻手轻脚地给卓虹上药。卓清夜波澜不惊，苍旻看着那些伤，死死攥住衣角。
过了很久，卓清夜长长舒气。弯腰替卓虹盖好被子，卓清夜转身，重心不稳险些栽倒。
苍旻扶住他，急切道：“可是血蛊？”
“不妨事。”卓清夜摇摇头，眉宇间尽是疲惫和冷漠，“还是那些人？”
苍旻咬牙：“盟主府的人居多。”
“路仁最近很活跃。”映着烛光，卓清夜微微冷笑，“虹虹身上有雪蛊。”
“那是？”
“‘花息’‘影目’，再加上雪蛊。虹虹这次，真到极限了。”卓清夜道，“雪蛊，寒性，与‘花息’‘影目’中的春秋冬相叠……”
“……哥。”
卓苍一惊，卓清夜直接坐到床上，苍旻则去倒水：“感觉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卓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哥，你怎会过来这边？”
卓清夜喂卓虹喝水，解释道：“墨玄答应我三日后联手端了盟主府。”
卓虹色变，想说什么又咳嗽起来。
卓清夜冷冷道：“放他逍遥六年，是时候了。蔚然村‘花息’ 被寻香混合亡香草一激，前夜爆发，一村全灭。昨日墨蓝婚宴被迫暂停，探查蔚然村情状时各方都在。”
“怎会？”卓虹一口血呕出，挣扎起身抓住卓清夜的手臂，“是龚肃？寻香不是归路仁管吗？他？”蓦地顿声，唇畔鲜血肆意流淌，卓虹只是自语，“我忘了，哥身上的血蛊还是出自他手。我们……”
如果那双眼依然有神，该是怎样的懊恼和心痛！“信错他了吗？”
“虹虹！”卓清夜惊惧交加。苍旻稳住卓虹软倒的身体，慢慢放他平躺。
“楼主，你过了。”
卓清夜摇头：“虹虹自己缓得过来。我不可能再等，时间，不允许我再等。苍苍，照顾好他。”
有时候，苍旻的确觉得卓清夜冷酷无情。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点头。
卓清夜看了看床上昏睡着眉头紧蹙的弟弟，眼底满是疼惜与爱怜。最后化为冰雪，层层凝结。
虹虹，知你不愿让旁人受与你一般的苦难。哥勉为其难，答应你给龚肃个痛快。
…………
“哟，楼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啧，属下不便起身相迎，楼主恕罪。”路仁掀了被子看着卓清夜满头雪花融成水，笑道。
“寻香，雪蛊。”卓清夜点灯，坐在离床榻最近的椅子上，言简意赅。
“……你都知道了？”路仁泄气，收起调笑，“搭把手，扶我起来行不行？”
卓清夜笑：“行啊。我来，是为让你帮我拔蛊。”
路仁脸色变了。“是卓虹？我不是跟他解释过血蛊不拔对你只好不孬？你现在拔蛊就抑制不住熠煌真气你——”
“你帮我拔蛊，我再解开苍苍体内的封印。苍苍内力属阳，能暂压虹虹的寒毒。”卓清夜淡淡解释。
“还有苍旻？”路仁目瞪口呆，“疯了。你们，全都疯了。”
“我医好你的腿。”
路仁安静下去。
当初卓清夜一掌几废他的双腿，他血蛊出手则是为杀。结果人没杀成反歪打正着抑住卓清夜体内混乱的真气。这些年来，路仁不好受，卓清夜亦不好受。路仁本以为一双腿彻底废了，发现还能用时，所承受的痛楚却一言难尽；卓清夜摆脱了真气的折磨，功力被压制不少，血蛊也不安分。
可心里真正的感情是恨吗？绝非。惺惺惜惺惺，是最好的诠释。两人互相猜忌又互相扶持，清鸿楼不知不觉一点点做大，名扬四海，被中原武林忌惮。
“……不行。寻香是我的人出了问题交给我，血蛊妄想我替你拔。”一旦拔除，不论成败，卓清夜都活不过明年春。
“苍苍的封印你解？虹虹的寒毒你压？龚肃的狗命你取？”卓清夜问。
“你死了清鸿楼怎么办？”路仁失态。
“交给你，我很放心。”卓清夜对答如流。
“……你一早就决定了？”路仁惨笑。
“不。如果虹虹不是中了影目和雪蛊。”卓清夜道，“但你清楚我这人，向来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
“雪蛊？”路仁重复一遍之前一直被忽视的东西。
卓清夜听出弦外之音：“不是你？”
“笑话。我会害你弟？”路仁冷哼。
“果然有内鬼。”卓清夜道。
“扶我下床，我立刻去查。”路仁撑起身来穿衣。
“拔蛊。”不容置喙的声音。
“……卓清夜！”
“清鸿楼无字间主路仁听令！”
路仁难以置信地望着卓清夜。
鸦青色的身形颀长，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床上仰头的他，面容冷漠，神色冷峻。
路仁苦笑。这辈子第三次被他用身份压制，居然是为了……为了，杀他？
当真，可笑至极。
“……清鸿楼无字间主路仁，领命。”
…………
卓清夜回到居所，卓虹正坐在床上思量着什么，苍旻抱胸倚在藤椅上，似乎很是疲倦。
卓清夜轻咳一声。卓虹抬头，“哥。”他招呼道，“我想过了，不是路仁，该是他手下的问题。”
卓清夜不置可否，走到苍旻身旁。
“楼主。”疲惫的声音低不可闻。
卓清夜颔首，准备给苍旻解封。
卓虹不得回音，听了听没听出门道，而嗅见一缕幽香。“哥！你……你去找路仁了？”这香，是卓清夜配给路仁减轻腿部疼痛的香啊。
明白了。
卓清夜目前的功力，应对龚肃毫无压力，要不说中原武林特别忌惮清鸿楼呢。偏偏卓虹一天之内服影目中雪蛊，卓清夜医蛊之术就是通天，双剂量的春秋冬外附一条雪蛊他也束手无策。对寒毒起有效压制的，只能是苍旻所修阳属性内功。而苍旻体内有道封印十分霸道，生生封住其七成功力。苍旻要帮卓虹，解封是必须的。能解除这道封印的，卓清夜是不二人选。至于血蛊，存于卓清夜体内数年，没影响是胡扯。为获取巅峰状态，卓清夜逼不得已才去拔蛊，以保证解封时万无一失。
哥啊……
卓虹浑身一颤，不声不响地挪到床角，缩起身子。
“是寒毒……”苍旻记挂着卓虹的情况。
“嗯。”卓清夜岂能不知？缓缓加快速度，“噤声静心。”他低声嘱咐。
卓虹明白卓清夜那边不容有失，寒毒发作浑身又冷又疼硬是忍着一声没吭。
等到卓清夜满头大汗地收手，苍旻跌撞着摔到床边给卓虹渡真气。
卓清夜叹了口气，站到窗边看落雪。
雪一直在下，下了一天一夜。不大，胜在量多，地上勉强积起不厚的一层，估计化起来不会太慢。他目眺远方，似乎能透过房间的阻隔看到忙碌的路仁。
辛苦你了。
卓清夜笑，回身，恰值苍旻收功。
“虹虹啊，反正你目前不是熠煌剑主，两日后，跟哥大干一场？”
卓虹歪头笑：“好呀。二哥呢？”
“苍苍？”
二人齐齐扭头。
苍旻简直要怀疑卓虹真盲假盲，他愣是感觉有四道来自不同方向、灼热的视线射在身上。
“楼主吩咐，苍旻万死不辞。”苍旻点头。
卓虹轻哼，卓清夜从窗边闪到床边，欺身苍旻，“说什么呢。”
“楼主？”苍旻想躲，奈何卓虹先一步揪住他衣服下摆。
“你再叫‘楼主’你试试啊。”卓清夜身体前倾，语调危险。
“呵呵。”卓虹双手交叉靠在墙上，“我现在只需做到‘非礼四勿’之后三勿了是不？”
苍旻怔住，卓清夜被口水一呛，咳得比卓虹之前还严重：“你个死小孩成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呵呵。”卓虹但笑不语。
“虹儿别闹。”这是反应过来的苍旻。然后——“大哥之事，自是苍苍之事。”
“哈哈哈。”卓清夜大笑，“你二人且歇一日，我找墨玄敲定最终细节去。”
卓虹叹气，“真不知江湖上怎么看待‘五侠之首’这个位子，我看你和墨玄都挺嫌弃的啊。”
卓清夜撇清关系，“爹爹可没打算让我继承熠煌。你会信不过墨玄？肯定辱没不了熠煌。”
“哎哟我说哥你跟他关系怎么这么好。”
“哥大你六岁呢认识他比你早多了。”
“认识早不代表关系好好吧？快说你俩联手干过什么坏事。”
“哟死小孩，来劲是吧，哥干过什么好事要告诉你啊？”
听着二人斗嘴，话题越来越偏，苍旻恍恍惚惚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那时卓虹致力于集合五侠不假，却总有时间跑到清鸿楼总部找卓清夜。他自然是旁听，还有一个……
卓虹笑：“有强烈节奏感的敲门声，除了路仁就是路仁了。”
得卓清夜允许推门而入的，不是路仁又是谁？
“这么快？”卓清夜对路仁是走着进来的表示惊讶。
“我好像很早以前就说过‘神医’的名头该是你的来着？”路仁撇嘴，丢下一摞纸，“爱看不看。”
卓清夜接过，信手翻着，“我惊讶的是你的适应力。坐吧。”
“快别埋汰我了。床上盖被子那个，他的适应力可强我太多。”路仁不坐，斜在床头，“我没能找到解雪蛊的法子。”
卓虹笑着接过话茬：“知道。你要是找到了进屋能一堆废话？我没事，区区雪蛊嘛。”
“何足挂齿是吧？真受不了你。那边消息说妥了。万事俱备。”
“不准去。”卓清夜翻完那一沓纸，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路仁很平静，仿佛料到卓清夜会这么说。“知道瞒不过你。不去不去吧。”
卓虹笑：“我们一定活着回来，你放心。”
路仁点头，意识到卓虹看不到，闷声“嗯”道。
卓清夜迈步：“一起出去吧。”
路仁道：“好。”
…………
“很快嘛。”墨玄赞。
卓清夜接过飞着过来的茶杯，没让杯中茶洒出哪怕半滴，“你也不慢。啧，这茶真糟心。”
“唔，将就一下。……你体内真气怎么这么混乱？”墨玄皱眉，“熠煌真气？”
“真相了。”卓清夜满不在乎，“别操心，我状态好得很。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
“谁□□的心。话什么意思？”
“你是五侠之首熠煌剑主啊！”卓清夜好心替墨玄着想。
“暗中助你，如何？”墨玄问。
卓清夜点头：“挺好。我们这边三人。”
“比我想象中多些。”
“哦？”卓清夜笑，“你以为只有我自己？”
墨玄淡定喝茶。
“真喝得下去。”卓清夜惊叹。
墨玄无奈：“你今天，废话异常多。”
“我高兴嘛。”卓清夜理所当然。
墨玄撂下最后一句，提剑走人。“我不喜玩儿暗的，明着联手不是更刺激？”
卓清夜望着他的背影，追上句：“没问题，你怎么来我怎么配合你。”
找个由头，杀了龚肃而已。卓虹现在不是五侠之首，是不是五侠，对于他卓清夜来说无所谓。路仁没看住的人寻香转手的时机倒合心意。其实要不是这些年卓虹一直顾忌武林再出大乱，卓清夜早杀龚肃一百遍了。龚肃这人，能力是有，但手段委实不入流。
一天后吗？
有些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