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1 / 1）
“盟主，一切准备妥当。”龚锋欠身。
“盟主，一切妥当。”龚过进来，欠身。
龚肃看着他两个最得意的助手，赞道：“很好。退下吧。”
二人称是，离去。
龚肃叹气。
五侠……败在自己手上……明天。
些许惋惜，些许兴奋。
如果能一举拔除清鸿楼？算了，清鸿楼毕竟太远，单凭一个模棱两可的蔚然村，吃不准武林给否清鸿楼机会。
洛翎再无机会威胁他的地位，去了卓虹和萧辞归的所谓“五侠”也就那样了。墨涯教？墨玄野心不足，不成气候。
卓虹？听龚过的意思，郦洋本人身亡而雪蛊得手。蔚然村延后一月结局仍是全村殁，“花息”肯定依旧无解。这样的话，雪蛊在，卓虹体内潜藏的“花息”定会爆发。一个死人，不需要再费心思。
所有细节一一过过，龚肃满意地点头。踱步书柜，他把《兵法》移到《诗经》左边，《上华演义》插入《新李书》《奇门遁甲》之间，《易经》摆在《二十七策》右边，一个小小的突起呈现在他面前。他当然不感意外，伸手按住。“咔嗒”一声，《兵法》左边的空当更深。他探手，拿出一个布包，同时香气令他眉头一皱。
“果然是姑娘家的毒。文绉绉的名字，还带着香味。”龚肃低嘲，又从那暗格取出个纸包，“寻香。呵，大约……还能再用？”
玩味地笑笑，龚肃好整以暇地将两样东西放回暗格，慢悠悠复原他的书架。
做完这一切，龚肃顿了顿，不经意朝窗户跟一瞥。
要露头了啊。
龚肃走到门前，拉门踏出，果如他所料看见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太熟悉了……熟悉到，一个背影，一抹轻功的影子，足够。
……是你。
不是没有失望和痛惜，但人不可不除。龚肃冷声道：“来人。”
“在。”
“龚锋。”
“是。”
…………
根本不用请，三天一到，滞留在潭石镇客栈的各路人马齐聚盟主府。为什么会是盟主府？墨玄这样解释：岂敢劳盟主再走一遭？莫若我等前往盟主府，且省一省各位英雄的脚程。
冰照宫是挺偏的。大家想。地方而已，哪儿不行呢。龚肃完全不在意，或者说，他亮出的态度是完全不在意。地方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程放看着一堆人笑里藏刀，难过得不行。林飖暗想，这些人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担忧五侠的呢。殷蓝挽着墨玄，夫妻二人淡定得不得了。
待龚肃出现，群众的声音渐渐降低至无声。明眼人都看到龚盟主身后俩跟班少了一个。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墨教主。事情有眉目了？”龚肃不负众望，终于开口。
“自然。墨某答应要给武林一个交代。”墨玄拱手，从容不迫。
“那么，”龚肃环视众人，“墨教主的交代是？”
墨玄轻叹，叹完自己先是一抖。这一套，他墨玄玩不来啊。于是大大方方道：“墨某的交代，便是龚盟主了。”
周围人在墨玄叹息时几乎屏住呼吸，得到这个答案一时间怔愣当场。
墨玄这是要反的节奏？五侠不打算正名了？“江湖五侠”要在江湖除名了？
龚肃笑，语调平和：“龚某还望墨教主明示。”
笑容自然是得体的，而那一瞬眼底掠过的杀意，墨玄看不到？
“唔。”墨玄铁了心玩语焉不详，“龚盟主不是要墨某的交代？墨某的交代便是龚盟主啊。”
龚肃眯眼，“如此胡言。墨教主，莫要寒了在座各位的心啊。”
“寒心？哟，墨某当真不知在座各位哪位心是暖的。”墨玄嘲讽。
范围太广，立刻有人呼吁群起攻之，被大家伙劝住。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你什么事掺和嘛呢。好好看戏才是王道。
“所以，墨教主的交代，就是没有交代？”龚肃道，“蔚然村三百无辜性命，墨教主想用五侠四条命相抵还是……赔上整个墨涯教？”
“呵。”墨玄笑，“寻香呢？龚盟主，别忘了清鸿楼啊。”
龚肃闻言内心狂喜，墨玄其实你是我这边的人吧，简直不能再贴心！面上恍然，“原来墨教主是与清鸿楼联手啊。”
“聪明。”墨玄表扬，突然松开殷蓝的手，熠煌连鞘被墨玄凌空掷出，飞出府外不见；他人则出掌将殷蓝三人击退，借力朝龚肃那边跃去。
“保护盟主！”仅剩的跟班龚过扬声，率先冲到龚肃身前，戒备地看着同盟主府护卫纠缠的墨玄。
龚肃朗声问道：“寒泉、晴霁、雪醉三位剑主，墨教主这唱的又是哪出？”
“墨教主的意思呢，就是这个五侠之首他不当了，原物奉还。”
接话的不是三位剑主中任何一位，接话的是——
“素公子？”龚肃沉声，“素公子此言何意？”
空中飘落的人素衣墨发，漆黑的面具不辨容颜。正是江湖上神神秘秘的清鸿楼素公子。此刻，素公子大大咧咧往墨玄所在战圈一钻，墨玄压力大减，三下五除二干掉喽啰们。龚过想接着叫人被龚肃拦下。龚过依言退后。龚肃冷笑，他倒要看看，墨玄和这个素公子能玩出怎样一朵花来。
素公子见状笑道：“龚盟主是有恃无恐啊。”
墨玄之前一冲本为作势，等的便是素公子。现在人至，二人顿步不前。墨玄朗声道：“今日武林豪杰齐聚，烦请各位做个见证，江湖五侠之首之位墨玄放弃，熠煌剑在盟主府外，谁捡着谁来当罢。”
“笑话。熠煌剑法难练，真气更是难修。现天下除了墨教主还有谁堪当此任？”
“啰嗦。”素公子摘下面具。龚肃惊：“卓清夜！”
群众喧嚣声立大。这是机会吧？素公子居然就是清鸿楼主，现人堂而皇之搁这站着，还不群起攻之吗！又有人劝，你拿什么理由呢？人清鸿楼主敢这么站着，肯定有后手啊……
“早说我与他联手来着，哦，是盟主您亲口说的呢。”墨玄笑。
“大家都熟，寒暄省了，我就直说吧。龚肃，你设计骗得洛翎前辈手中‘花息’、篡位暗杀洛翎前辈、重金收买我楼弟子郦洋以获取寻香栽赃、月前于蔚然村口井投放‘花息’……桩桩件件，需卓某一一详解么？”卓清夜敛尽一切表情，负手身后，只剩肃杀。
群众的喧闹声超神啦！
什么“出言无状”“含血喷人”啦，什么“我武林尊严岂容尔蔑视”啦，什么“口说无凭证据在哪”啦，反正闹事的不嫌事大，不伤及自家利益时各路英豪为煽风点火各显神通。
这大概，就是时代的悲哀？
龚肃大笑，“卓清夜，”他神情冷然，“你以为这是你清鸿楼独大的西北？……”
“抬爱。西北哪里是清鸿楼独大。”卓清夜淡定打断，“这时候不咬着洛翎前辈不放了？呵，龚盟主且容晚辈取来物证。龚过。”相当平淡的语气，最后一声赫然是叫的龚肃跟班之姓名。
龚肃镇静的外壳瞬间撕裂，回身掌风如刀，袖袍因风鼓起。孰料接这一掌的竟是墨玄。
“你也？”龚肃与墨玄双掌一对立刻跳开，紧盯不知何时退到卓清夜身旁的龚过，目眦欲裂。
龚过摇头，眸中悲悯之色甚浓：“不是‘也’，一直以来，都是我。”他不再理会龚肃，凭内息扩音对众豪杰凝声道，“书房。移《兵法》至《诗经》左，《上华演义》至《新李书》《奇门遁甲》间，《易经》至《二十七策》右。则有各位想要见到的东西。”说话间卓清夜淡定挥袖截下龚肃的冷针。
群众叽喳后，较有威望的灵泉派掌教拧眉站出：“兹事体大，不若老道、天法派留和真人及雪醉剑主一齐去看看罢。”
林飖摸着鼻子心道怎么突然扯上我，在墨玄答应的同时站出走过去。龚过在俩前辈的邀请下一并跟去。
四人不久折回，浓烈的香气扩散。这味道简直是整个武林的噩梦。“花息”啊，错不了。
不知谁重重叹了口气。
自四人进入龚肃便知败局已定，此刻再不等待，招呼盟主府众率先发难。卓墨二人无疑与他战到一起，其他人见热闹没了，再呆？引火烧身啊！个个脚底抹油，先出盟主府，顺便能去看看熠煌剑在不在？
而盟主府地盘上的，龚过这种隐藏太深不论，其他人可都是龚肃精心选拔的，战力相当强，忠诚度不低。林飖三人即刻加入战团。墨玄没让墨涯教众掺一脚的做法得到卓清夜的好评。事关中原武林声誉，整教过来影响太大，虽说一堆掌门管事的齐聚影响也不小，但怎么说都是些不至于分不明白什么不该说的。
“好像有点低估他。”打着打着墨玄不耐。
“嗯。”卓清夜回应。
不只是龚肃个人战力，他暗地栽培的暗杀小分队此刻仍旧分散在各战团暗杀放冷箭，墨玄最不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烦到不行。
“你我联手奈何不了他的话怎么办？”墨玄问。
“不急。再拖一会儿。”卓清夜答道，分神瞟一眼某处正在调息的卓虹。
听二人对话好像是奈何不了龚肃，其实绝非联手都处在下风。拼尽全力恐是玉石俱焚，没意义，自然怎么好打怎么来。这一点从二人闲聊可以看出。
“哈哈哈哈，卓清夜，拖？等什么呢！”龚肃嘲笑。二人没尽全力，龚肃一样。他们都想留命，都不想两败俱伤。
“你猜啊！”今天的惊喜好像特喜欢从天而降？主要是盟主府里外都是人，上面下来实乃上上策。
“这声音是……”林飖精神为之一振。程放失声叫道：“辞归！”
黎色的长衫不论冬夏将主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和双手；长剑划过，霜白色的光芒流溢，挑飞一串：“久等了各位！”
“瞎嚷嚷什么，滚过来解决这家伙！”卓清夜在那边吼。
“来了！”又是一剑范围攻击，令人惊诧的是他两剑过后所伤数人不取其命，这该是怎样的精妙与慈悲？
“你这家伙，消失六年剑法精进不少！”程放笑道。
“那是——虹蓝放飖走起！让老卓见识一下我们五侠的厉害！”萧辞归高声叫着同伴们的名。
“虹？”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特殊的字，恰逢此时有人接过萧辞归的话头：“理该如此。”
红衣绯剑，笑容明朗而眼神空洞。他要不是卓虹，谁是？
苍旻在确保寒毒暂不会影响卓虹后松手，一语不发解决着盟主府众。萧辞归让三人拾掇下情绪，那边墨玄没好气地喊：“你们好没？”
卓虹扬唇，声音清朗笑意明净：“熠煌！”
殷蓝在听到卓虹声音的瞬间泪流满面。可她毕竟不再是十四年前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不会再让卓虹担心。拭去眸中晶莹，清越的女声接上：“寒泉！”
程放看到卓虹的模样心下已有判决。他不是忸怩之人，如果这是卓虹最后一次发光放热，程放岂敢不陪。稍嫌稚嫩的男声跟着：“晴霁！”
萧辞归感慨万千。他会成为这代五侠沉烬剑主完全是个意外，他的事情可不少，没空陪着一帮在他眼中都是孩子的人一起“维护武林正义和平”。萧辞归是自私的，所以六年前他能一声不吭消失。不是没有歉意，然而……心中歉然，他才在听闻此事后赶了过来。既然来了，跟着他们热血一把好像不错？男子挑眉，“沉烬！”
林飖什么脑子，前后一想就知道墨玄骗了他。骗骗吧，至少眼前那个笑容飞扬意气风发的红衣男子是活的，至少他再次听见了那个男子带笑的声音啊。林飖微笑，“雪醉！”
“五剑合璧！”
卓墨二人早一边一个闪人扑向喽啰战团让出龚肃。之前四剑加苍旻都是独挡一面的高手，盟主府人再多也不够杀。卓清夜的“降者不杀”，又给了一部分人撤出战团的理由。
盟主府，败。
卓清夜气息一岔，剑锋偏出半寸。对方长矛逮着破绽袭来。苍旻救援不及，眼看卓清夜要糟，凌空横来一柄剑，剑柄击飞长矛，卓清夜毫发无伤。
苍旻急忙赶来，卓清夜惊于这一剑之绝，抬眼再看，诧异。
今儿什么日子？碰上萧辞归倒也罢了，洛翎前辈这诈得一手好尸！旁边那男的又谁？还有，看来盟主府这一战人委实多啊，他打头后一个两个全用飞的出场。
陌生人收剑，上下打量卓清夜，摇头似是叹惋。与被疑诈尸的洛翎走到伤在五侠手上未死的龚肃面前，陌生人笑看洛翎：“要不要说两句？”
龚肃双目怒睁：“你、没死？”
“我本以为，你着急上位真有什么能耐，却是连东西被发现后换个地方藏着也不懂吗？”洛翎道。
“收起你的说教，老子、不需要！”龚肃站立不稳，用剑支地，执意不倒，“没死算你命大，我今天——”
“你今天什么也做不了。”陌生人两剑击毙一双偷袭者，清清浅浅地微笑，“我们这么多人呢，让你得手岂非很没面子？”
洛翎看着陌生人有些无奈，转而面向龚肃：“你何必。”
“我何必？哈、哈哈。凭什么你风风光光当盟主，得武林爱戴、众生敬仰？我就是、要看看当你、名声扫地时武林如何反应！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哈哈……”
“凭什么？这个问题太好了。”洛翎冷笑，“谁没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要人爱戴，至少学会爱人吧？”说着急喘起来，陌生人担忧地替他顺气。“如若一心向善，岂落如此下场？”
“我他妈就是……烦你这副恶心的嘴脸。向善？下场？不重要。你武功废了，是吗？哈哈。承认吧洛翎，你本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好人，我是呀。他遇见我，所以他成了好人，你不是呀。”陌生人淡淡地笑着，狠狠地刺激着龚肃。
“你……谁？”龚肃支撑用的剑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我么，区区贱名，不提也罢。”陌生人指着自己，笑吟吟。
龚肃眼睁睁看着盟主府被清场，卓清夜和苍旻走到卓虹身边站定，墨玄住步殷蓝身后。九个人似是扎堆，却完完全全封锁了龚肃的退路和外界可能出现的救援。
眼扫九人，龚肃爆发一阵狂笑：“黄泉路上，有卓虹少侠相伴，老子此生不枉！”
剑倒地，人绝气。
“虹？”殷蓝尖叫，该围的都围了过去。
陌生人“啧啧”两声，看着同样站在原地没动的萧辞归，郑重一礼。
萧辞归面色不改地受了，走过去轻声询问：“可有眉目？”
“记忆。散魂。”陌生人简言。
“当真……如此。”萧辞归神色悲戚，“你……还有多久？”
“多久么？”谈及寿数，陌生人笑得云淡风轻，“半年不到吧。恐怕，”他眼神飘到正与卓虹说话的洛翎身上落下后跳开，“比他能活时间还短。”
萧辞归默然。
他是见惯生死，却不能习惯交情过硬的挚友逝去后，天地不觅。
注意到沉烬剑尖微颤，陌生人反安慰萧辞归：“宽心。归云，我等从未怀疑过你们的能力。不是还有凝弦和溯弈？”他将一物递到萧辞归面前，“有你们五个同心合力，加上娄沐慕夜还有魔主相助，总能替将军和我们，沉冤昭雪，亦还这人间太平。”
“但是……散魂啊！”接过陌生人递来的玉，萧辞归声音低沉而痛楚。
“无碍了。人间这遭，我很是开心。”陌生人见洛翎朝这边走来，再一礼，结束对话，“保重。”
“……定不负。”萧辞归认真地承诺。
“好。”陌生人笑，“那边是朋友吧？不看看好吗？”
萧辞归点头，转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