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玄英(21)(1 / 1)
云芳荨趴在床上伤心大哭,越想越委屈,混蛋玄煜,居然敢软禁她!
不行,她要想个法子偷偷出宫,溜到蓟州镇才行,她一定要去救洛卿!
可她知晓李玄煜定然派了影子暗中监视她,长风打不过他,若是长乐还在便可以用毒了,可惜偏偏前些日子长乐说家中出事回了南疆,真是该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闻一人唤道:
“小姐......”
云芳荨猛然转身,见了来人又惊又喜:
“长安!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回了暗堂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这守备森严的皇宫于长安来说可谓来去自如,除了那影子还需堤防,普通大内侍卫已拦不住她。
长安顿了顿,还不及开口,便被云芳荨一把捉住了手:
“长安你来得太及时了,快帮我传信给阿炎,让他来救我,鞑靼南下入侵中原,蓟州镇守将叛变,边关破了,洛卿他落到了鞑靼人手中生死未卜,我好生担心他的安危,可玄煜把我关在了宫中不准我出去,你快告诉阿炎......”
“小姐,炎迦走了。”
云芳荨一愣,呆呆道:“走了?走,走去了哪里?他怎地不告诉我一声,就这样不辞而别......”
长安摇头,“他只托我把这个还给你。”
云芳荨接过那手帕,看着那上面幼稚可笑的绣花一阵眼熟,恍然想起旧事,眼眶一热:
“他,他竟然还留着,真是......诶,也罢,他终是放下了,这样也好。”
她擦了擦眼泪,又道:“既然如此,那长安你便带我走罢,我叫长风引开影子,咱们连夜出宫......”
“小姐。”长安打断了她的话,“小姐,长安此番前来,是同你告别的。”
“......告别?”
长安直视着那双盈盈动人眼睛,梨花带雨的面孔,轻声道:
“小姐,你曾许诺,若有朝一日,我有了心上人,你便放我自由,此话还算数?现今,我请小姐兑现这承诺。”
只可惜那人,已离开她多年了。
“连你也要离开我么......”
云芳荨喃喃自语,好不伤心,
片刻后她狠狠一抹眼泪,背过身气呼呼道:“走吧,都走吧!就这样只剩下我一个人吧!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长安默然。
许多年前,她与小姐在青楼初见,那时她一身狼狈差点被人糟蹋,比乞丐还不如,而小姐华衣锦服巧笑嫣嫣,好似神人仙子,她轻而易举把她救出火海,也许这一生所有事情,从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她是天上的流云明月,而她只是地上的污泥杂草,天壤之别。
她从不承认,却也不敢否认,她曾在心底里偷偷羡慕她,嫉妒她,甚至......恨她。
在她每次被炎迦惩罚之时,在她为她出生入死之时,在她一无所有绝望至极而她春风得意得万千宠爱之时。
小姐不是坏人,她心地善良,她从不曾罚她,从不曾害她,更从不曾怪过她责过她。只是在小姐不知晓的地方,她为她的莽撞,为她的好奇,为她的肆意妄为付出了太多太多。
云芳荨,她只是个任性的孩子却不自知。
然而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便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有了大人的权利,最天真往往才是最残忍。
论事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论心不论事,论事世上无孝子。
她轻声开口:“小姐,我十七岁就跟在你身边,至今六年有余,你待我不薄,六年点点滴滴,如今想来竟是不知从何说起。你赐我名字唤‘长安’,让我不做无名无姓之人,寓意美满,只是我一直想告诉小姐,长安虽好,却非我名。辜负了小姐一片苦心,还望恕罪。”
云芳荨良久无言,终是转过身来,怅然道:“好吧,你要走便走吧,我不拦你,我不能这么自私强留你在我身边。只是请你看在你我主仆多年的情谊上,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小姐请说。”
长安心中其实已有猜测。
果然听她道:“你替我去一趟蓟州镇,我只要确认洛卿的安危就好,只要他还活着便够了,其他的,我不强求了。”
长安颔首应下,犹豫片刻,终是开口:
“小姐,你从来衣食无忧,心想事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冒昧奉劝一句,人生苦乐有常,且惜福惜缘。”
“我会替你北行一遭,将洛公子救出来,你且放心。”
“我们,就此别过。”
......
天蒙蒙亮,凤仪宫又一队当值的侍卫轮换,长风巡查过各处,过往侍卫无不对他行礼,他面无表情颔首。
如今,他是宫中三品带刀侍卫,负责凤仪宫皇后娘娘的安危。
皇后娘娘......是啊,她已嫁做人/妻,母仪天下,可她仍是他的小姐,他仍是她的护卫,这样便够了。
有些人有些事,他自知没有资格奢求。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也许是小姐笑嘻嘻道你叫长风时,也许是小姐问他是哪里人士时,也许是小姐揶揄他罗里吧嗦像个管家婆婆之时,心中的寒冰被那灿烂的笑容悄然融化,一点点沦陷。
他用性命守护她,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炎迦的要挟,不是因为有所图谋,而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抱剑靠在檐下回廊,望着东方愈来愈白的天幕,心中一片安然,他只愿余生都这样静静守候着,无论是一辈子,还是一天。
忽而一颗石子轻轻的砸上了他脑袋,他一惊,猛然回身。
不远处房檐上坐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手中一上一下抛着小石子,浅笑道: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我们这些年身上练就随时警惕的本事,你都忘光了么?”
长风呆呆看着那个身影一阵失神,只觉这样的相对恍若隔世。
良久,他涩然道:
“长安......”
他对她,心中有歉,他猜她已知晓了自己的心事,故而更是无地自容。
他也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去伤害无辜的她,只是她这样的浅笑妍妍,眉目实在是,太像他心中那人了。
“长安,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你独自去闯怡红楼......”
“我没事。”长安翻身下地,缓缓走到他面前,淡淡道:“我没事,大哥。”
坦然得好似二人间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长风一时失语,却听她道:
“炎迦走了,暗堂散了,这是蛊毒解药,你每月按时服食便好。”
短短几句话如一声惊雷,炸在他耳边,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身处梦中,满腔疑惑却在长安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下一个字也问不出。
他似悲非悲,似喜非喜,表情扭曲了许久,终是慢慢平复,长叹了一口气,接过了那轻如蝉翼却重如泰山的一张纸,伸手止不住的颤抖。
长安轻轻一笑:“如今你我皆是自由身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长风沉默片刻,低声道:“自然,是跟在小姐身边,长安你难道......”
“那便好,苦也好乐也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世上最难得之事便是求仁得仁。”
骤然被说破心事,长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惊怒交加,垂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长安只是淡笑着:“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要离开此地了。大哥,这些年你我一同长大,生死与共,地宫相护之情,之后无数次相救之义,我这辈子没齿难忘。无论发生过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和长宁的大哥。”
“后会有期。”
说罢,她飞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就这样消失在朦胧晨曦,重重宫阙间,再也不见。
......
太阳升起,清晨来临,街上的店铺一家家挪开门板,小摊开张,火炉搬了出来,一屉屉蒸笼冒着白白的炊烟,炸果子,肉饼,馄饨的香气逸散开来,来往人声渐多。
长安平生头一次坐在露天的饭摊边,要了一碗茴香卤子的刀削面,拿着竹木筷子,一口口细嚼慢咽的吃着。
同桌上还坐了两个苦力模样的年轻人,大口吃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大碗飘着葱花的馄饨。
摊主是一对儿年轻夫妻,一个削面,刀刀如飞,面如雪片,一个包混沌,手中几下就捏出了个精巧的馄饨,整整齐齐的摆在面板上。二人忙前忙后,大声招呼着食客,不亦乐乎。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买了两个烧饼包在油纸里拿走。
邻座的几个大爷大声谈论着,北面又打起了仗来,也不知当兵的小儿子啥时候回来。
长安终于觉得,自己和这些来来往往的老百姓,没有任何差别。
人间烟火,何其温暖。
她把面吃得干干净净,喝光了面汤,付了两文铜钱,拿起剑转身去找买马的地方。
周身一片轻松,脚步也不由轻快。
自此她了结了一切羁绊,踏上了新路。
时隔多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
她叫宁惜,惜缘惜福的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