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玄英(19)(1 / 1)
是夜,靖国侯府一片宁静,府中上下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只等明天大喜之日,天子迎亲,娶侯府四小姐为妻,册封为后。
闺房里,云芳荨早早被嬷嬷嘱咐躺下,明日天不亮她便要起来梳妆打扮,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满心激动,睡不着觉。
明日,她便要嫁与李玄煜为妻,成为他的皇后,他发誓不纳妃不选秀,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想着从小到大一路走来,初时不适而后千方百计得来自在,现今她终于也要和心爱的人成亲了,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与喜悦。
外间忽然传来轻微响动,她以为是长乐,便唤道:“长乐?我睡不着,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芳儿,我陪你说话可好?”
一个熟悉声音响在耳际,云芳荨一愣,掀开帷帐下床,看见来人又惊又喜:
“阿炎?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
炎迦复杂的望着她,这个几乎他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女孩子,他百般呵护,千般疼爱,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除却自己的命。
而今,她却要挽起长发,身着凤冠霞帔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该恨还是该怨?
喉头动了动,他哑声道:“芳儿,你可愿跟我走?”
云芳荨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你这是何意?明日我便成亲了......”
“芳儿,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情意?只要你一句话,管他什么王侯将相,我带你天涯海角!”
“阿炎,我对你自然有情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做的亲生哥哥,比家人还亲......”
“哥哥?你可知从救我的那天起,我便在心中发誓,要等你长大,此生必定娶你为妻!”
云芳荨下意识退后一步,痛苦道:“你这是何苦?我爱的人是玄煜,我要嫁他为妻,我不会和你走。”
“那我这些年又算什么?”
“阿炎,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伤害你,也从未想过伤害你,我只希望你能幸福,我找到了我的归宿,日后你也会遇见更好的女子......”
“哈哈哈——”炎迦仰天大笑:“云芳荨,你究竟有没有心?你把我伤得千疮百孔,而后希望我幸福来成全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安心,这世上可有比你更残忍的人?”
“小姐——”
外面的侍卫闻声而动,转瞬便进入了十几人将炎迦重重包围,为首一人正是长风。
“小姐,你可有事?”长乐也冲了进来,关切道。
云芳荨依靠在长乐肩上,缓缓摇头,哀然道:“长风,你们莫伤他,放他走吧。阿炎,你我有缘无分,情之一字不能强求,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长乐,扶我回去。”
说罢她在长乐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芳儿——”
炎迦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却被侍卫阻挡,他怒瞪着长风:“混账,你敢拦我?你难道忘了谁是你的主人?!”
长风摇头,沉声道:“从跟在小姐身边之日起,我便只奉小姐一人为主,是她让我知晓暗卫也可以活得有尊严。”
炎迦一愣,冷声道:“你还身中蛊毒,连命也不要了?”
“即便只有一天性命,我也要守护在小姐身边!”
“哈哈哈——当真是条合格的狗奴才!”炎迦怒极反笑:“反了,都反了罢!你以为这区区几个人便能拦住我?我今夜就要血洗这靖国侯府!”
他目光带着恨意缓缓扫过众人,然长风却不惊不惧,退后一步,让出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形如鬼魅,正是李玄煜身边的影子,他嘶哑着嗓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皇上有命,惊扰皇后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如闪电般向炎迦刺来。
炎迦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险险挡下这一招,而后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接踵而至,二人缠斗一处,转瞬便离开了众人视线。
影子武功鬼神莫测,刁钻狠辣,炎迦从西域而回本就身受重伤,此时不过勉强支撑,可他半分也不退却,拼死出手。
今夜他深受情伤,本就绝望至极,只想发泄满腔激愤,哪怕命丧此处。
况且影子也容不得他退,他的目的本就是取他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炎迦渐觉不支,终是一个破绽被影子击落在地,眼看雪白剑芒就要逼至眼前。
他只来得及自嘲一笑,杀了一辈子人,如今终于也要命丧他人手下,他好恨,好悔,好糊涂啊!
正此时,一声兵器相击之声,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猛然睁开眼,他赫然发现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蒙面黑衣人,挡下了这致命一击,救了他性命,此时已和影子战在了一处。
这身影落在炎迦眼中莫名熟悉,但武功之高却是他生平罕见,连影子也非他对手,片刻之后,已露出败势。
影子不得已弃剑,一掌攻去,那人不躲不闪,同样以掌相对,强劲内力震得二人衣袂翻飞,终是影子退后三步,重伤吐血。
这般冷漠无情之人也面露诧异,愕然道:“是你!”
那人却不理,却也不乘胜追击,只背起倒地的炎迦,头也不回的飞身离去。
只余影子在原地望着那背影,久久的震惊。
......
一路匆匆掠过,颠簸之下炎迦伤势加重,又吐了那人一身的血,那人毫不在意,直接将他带回了暗堂。
“炎迦——”
花月眠等得心急如焚,见他终于回来,急忙扶住:“炎迦,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炎迦缓缓摇头,只看向救他回来那黑衣人,他已知晓此人是谁了。
花月眠这才见到来人,不过是蒙面身影,只因太过熟识,所以一眼就能认出,她震惊非常,颤声道:“你,你是......”
她虽从南天冽手中逃脱,却也受了不少折磨,此时面附半纱,隐约可见其下狰狞伤痕,半生以美貌自负的女人,那面纱下的脸,却是全毁了。
长安缓缓摘下面巾,涩然道:“月眠师父,你的命,我带回来了。”
月余来她勤加修炼那华清诀秘籍,无方大师数十年功力虽还不能融会贯通,却已是武功精进不可小觑,昔日与她高不可攀的影子,乃至炎迦,已非她对手。
“果然是你!不想最后是你救下了我!”
炎迦大笑不止,且悲且喜,终是急怒攻心,一口气不顺,晕死了过去。
......
“为何救我?”
炎迦躺在床上,直直盯着为他诊脉查探伤势的长安,面无表情问道。
自那日起,长安非但救下他,更是日日为他运功疗伤,转眼一个月,他的内伤竟已好得七七八八。
他不想知晓这段时日她去了哪里,他也不多问她如何习得这一身精妙深厚的武功,他只想知,她究竟为何救他。
他想大约不是为了蛊毒,纵使这是他现今唯一可以控制她的手段。
这暗堂中人哪个不是恨他入骨,他豢养他们控制他们逼他们杀人,倘若有机会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致他死地,就如他对曾经的魔教教主一般。
尤其是她,当初不过是因为芳儿一句话,他才会将她救下,且因他的耽搁,当年那个长宁才会被糟蹋,也许他早一些赶到,当年那一切便不会发生。
也许因是女子,她比暗堂中旁人都要心存善念,每一次杀人,她眼中都有痛苦,有茫然,有厌恶,可是为了活下去,她仍是不得已一次次的手起剑落。
他将这些看在眼中,嗤之以鼻,近似凌虐般折磨着她最后的无用良知,从而取得短暂快意。这是属于上位者的特权,就如当年训练他的那些人一般。而许多年后,他脱离魔教做得最后一件事,就是将那些人全部杀光。
还有逼她和月眠学色杀,迫她去芳儿身边做暗卫,乃至于后来长宁的死。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她杀他千百遍,但她却救了他。
她意欲何为?或者,她究竟有何图谋?
他从不相信什么以德报怨,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若曾心慈手软,早便埋在西域黄沙下,死得渣都不剩。
长安确认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这才收手,她直视那双充满警惕与戒备的眼睛,一时觉得他好似草原上受伤落单的孤狼,凶狠乖张,又不准任何人的接近。
他不是修罗,也不是夜叉,他也只是想努力活成狼的野狗而已。
这些年了,她终于不再怕他。
无方大师传了她一生功力,亦让她洗髓换骨,得了一颗豁达洞察的心。
书上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短短八个字,但能做到的,早成了圣人。
太多受虐者转身又变成了施虐人,将自己的痛苦施加他人之上,以求释然,故而他们只能永生在苦海沉沦,不得解脱。
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她垂眸,淡然开口:
“这些年来你令我过得生不如死,但若无你,我连这样的日子也享受不到。是你教我武功,教我拿剑,教我如何保命逃生,也教我心狠手辣,教我如何杀人灭门。剑有双刃,伤己伤人。”
“当年你救我一命,而今我也救你一命,你我恩怨两清,从此再不相欠。”
出门时,长安正撞见了端着饭菜汤药进门的花月眠。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这些日子,花月眠一直躲着她,此时偶遇,连目光也不敢回视,躲躲闪闪。
她花月眠曾是西域魔教第一美人,凭美艳与色杀,常年得教主宠幸,死在她手下的男人不计其数,只提名字便可叫人闻风丧胆,她何曾如此胆怯?
这半辈子她爱恨决绝,心狠手辣,从不后悔,从不屈服,却唯独对不起一个人。
她明知道抛下长安一个人落到南天冽手中,会性命不保,或是生不如死,可她为了炎迦,毅然决然。
因为那人是炎迦,是她出生入死的唯一理由,是她从西域不远万里来中原的唯一信念,是她可以豁出一切的男人,他是她的命啊!
她自认为自己绝不会动摇,绝不会后悔。可为何午夜梦回,她一遍遍想起那双绝望的眼睛,她一次次被血腥的噩梦惊醒,她到现在也不敢和她说一句话,连直视她的眼睛也不敢,她在怕什么?
现今这丫头不是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
终于,她鼓起勇气,想如平日一般,状若轻松:“丫头,你在南天冽手上......”
话未说完,却是被长安打断:
“月眠师父,当初我不肯跟你学艺,被炎迦关进刑室,是你为我求情,我知晓。这些年来,你教我许多东西,有些有用,有些无用,有时拿我出气,有时也护短,在我心里,一直当你是师父。小官哥哥走那晚,你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一度错觉,抱着我的是娘亲。”
“我落在南天冽手中,并非毫发无伤,你所想到的,所有不堪的折磨,我都受到了。”
“毕竟不曾正经拜师,月眠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父,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