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玄英(11)(1 / 1)
滴答—滴答——
牢房中角落里的水还在一下一下的滴着,那是维持长安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也是逼迫长安静下心来的唯一动力。
她不知在这地狱一般的牢房中待了多久,十天?一个月?还是一百年?
初时她还妄图通过给她扔食物的间隔来推测过了多久,后来发现根本毫无规律,有时短时间扔了好几次,有时很久很久也不来。
长久的黑暗与孤寂折磨着她,哪怕她大喊大叫,拼命用剑敲打着墙壁也不会有人理她,歇斯底里后,耳边还是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平静,恐惧,疯狂,而后她终是再次平静了下来,用所有的时间来练剑,打坐,练功,消磨着漫无目的卑微生命。
直到有一天,在她以为自己要花十几二十年来练功直到能徒手震碎墙壁之时,铁门毫无预兆的被打开了。
几缕细微的烛光迫不及待透进漆黑的牢房,长安不得已闭目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来人。
门外站的人,居然是李玄煜身边的贴身侍卫,影子。
“你还活着?”
虽是问句,语气却并没多少诧异,影子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死气沉沉道:“不要和王妃乱说话,你可以走了。”
长安凝滞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唯恐有变。
繁星满天,清风习习,虽仍是黑夜,却是天大地大的人间,长安只觉心脏剧烈的跳动,不管不顾的轻身而掠。
出了牢房果然尚在秦/王府中,影子只给她指了自西北耳门而出,她一路飞檐走壁,也不在意王府雕梁画栋,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路过一片荒凉的院落,忽而听院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
“东庄的妹妹出远门呐
呵呵咿呵呵
西庄的哥哥来送行呐
杨柳叶子青啊呐......”
唱歌的人似乎被扼住了脖子,气息微弱,越来越小,便要断气。
长安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自房檐上跃下,在纸船上捅开一个小洞,偷偷观望。
赫然见屋中两个小厮拉着一条白绫要勒死一个碧衣女子,女子满面泪水,无力挣扎着,却还在试图哼着那破碎的调子。
长安忍无可忍破门而入,两下便打晕两个小厮,救起那女子转身而逃。
出了王府,长安背着那女子一路疾驰,“姑娘,姑娘你还好么?”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女子嘶哑的嗓子虚弱开口。
长安一时语塞,她也不知为何如此冒险救了她,刚才那一瞬几乎可谓是一时冲动,许是因为她哼了那几句小调。
于是她只问道:
“你是扬州人?”
“我是扬州龙欢欢。”女子惨然一笑:“他说过,最爱听我唱扬州的小调给他听,可一转眼就都变了......”
“秦王?”
女子似是没听见她的话,兀自痴痴道:“他爱上了别的人,那女子容不下旁人,他就下令将我们全杀了,呵呵呵...我终究只是他的一个玩物,早知我便听主人的话了...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他以后也不会有安生日子了....咳咳...”
长安只觉有粘稠的液体喷在了颈间,一惊:“你——”
“我被灌了毒、药的......可因自幼服毒,便一时没有发作,他便命人勒死我,咳咳,世上男人的话当真最不可信.......姑娘啊,你日后爱上谁,可千万别像我一样傻,到头来遍体鳞伤......”
身后微弱的呼吸终于消失,长安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方出地狱,可似乎此地也不是人间,站在午夜空荡的街头,夜风吹过,遍体生寒,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熟门熟路回到侯府后,长安仿如隔世。云芳荨和长乐在院子里搭了火炉架子有滋有味的烤着一串串肉和菜,不知名的调料撒在上面散发着诱惑的香气。
云芳荨抬头看见长安惊喜之下差点把手里刚烤好的鸡翅膀给扔了:
“长安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小姐我给的月钱不够你离家出走了!你这是......”她歪着头打量着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长安,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这是去哪里要饭了?”
一边长乐也哈哈大笑:“你真是像个小乞丐似的哈哈哈!”
长安一噎,想起影子的警告,估摸所谓王妃便是小姐了,各种纠葛无意多想,只潦草解释道是炎迦派她出去身上盘缠被偷才潦倒至此。
云芳荨不疑有他,只道:“那长安你快去沐浴更衣来尝尝小姐我的手艺,这可是大昭独一份的秘方,保证你回味无穷...哎哎,长乐小心焦了!”
长安颔首应下,转身便去洗漱,在回廊一转弯,恰好和手里端着一盘新鲜生肉的长风打了个照面。
“长安——”
长风又惊又喜的唤了一声:“你,你终于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那影子可为难你了?”
他放下手中的盘子便要伸手触碰她,长安一惊,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身上脏。”
长风也觉此举冒失,讪讪收回手,双目犹自不停打量她,好像有千言万语,最后一声轻叹:“你瘦了。”
“嗯。”
长安应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便这样相对而立。
“我多次想潜入王府救你和小姐却没成功,王府守卫森严,你不要怪我。”
“没有。”长安摇头。
长风松了口气,这才正容道:“其实小姐也是前些日子才回来的,秦王一直将小姐留在府上,侯府自然乐见其成,主人也无计可施,现今小姐似乎已对秦王芳心暗许了。”
长安颔首,这在她意料之中,她只关心:“主人作何反应?”
长风沉下脸色:“主人...自顾不暇。”
原来自那日炎迦打算对南天冽小惩大诫后,暗堂与幽罗门彻底撕破脸皮。
幽罗门本来盘踞江南一带,如今乍入京城却似早有准备,来势汹汹,暗堂门下无数杀手,幽罗门亦是,且武功隐隐更胜一筹。
双方各抢生意,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而暗堂竟是隐隐不敌。
见长安面有担忧,长风安慰着她:“无妨,你我且守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小姐的安危就够了。”
长安虽有异议,却也只能点头默认了。
被囚一月有余,外间已入初冬,今年燕京城冷得早了些,北风吹拂,天寒地冻。
云芳荨与李玄煜两情相悦,整日浓情蜜意,暗堂方面久久无联络,长安的日子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朝野庙堂在看不见的地方天翻地覆,今冬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冬,连年也过不舒坦。
宫内除夕夜宴上,圣上贪杯多饮,着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太医束手无策,朝中群龙无首,由孙丞相辅佐秦王代理朝政。
正月初九,太傅于文坚被发现自尽于府内书房,身边留了遗书,自言乃是前年朝中科举舞弊一案的主谋,当时处斩之人不过替罪羔羊,自己心中有愧,遂畏罪自杀。
病榻之上,圣上震怒,下令严惩,于文坚家中被抄,无数门生获罪,洛王一党被彻底清洗。
秦王忠孝,常侍病榻,圣上自此不见外人。
正月十五,魏王假借上元入宫之际,称秦王居心叵测,挟天子以令诸侯,联合宁国公带兵逼宫,却被早有准备的秦王率兵一网打尽。那一夜,皇宫内外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魏王被当场格杀,宁国公满门入狱,静等发落。魏王府上下尽数充军,魏王妃悬梁自尽,靖国侯听到消息当场昏厥,侯夫人急火攻心,中风在床,一动不能动。
洛王与魏王来往密切,恐有牵连,被罚闭门思过,不得擅离王府,变相软禁。世子李念瑜被接进宫中,由皇后亲自抚养。
圣上病情加剧,整日昏沉,再也说不出话,已是时日无多。
自此,夺储之争暂且告一段落,秦王一派大获全胜。
年前深居简出的萧皇后下懿旨赐婚靖国侯府四小姐嫁与秦王为妻,秦王亲自上门提亲,定下婚期,侯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但云芳荨的潇洒日子到头了。
因无相大师为皇上看相后所言,宫中霉气横生,圣上这才缠绵病榻,当务之急是儿女结亲用以冲喜,恰好靖国侯府四小姐八字和秦王相辅相成,天作之合,只有她才能镇住秦王克妻之命。
故而这婚期定得特别赶,翌日宫中便有教养嬷嬷来到了靖国侯府,开始教云芳荨各种礼仪规矩。
云芳荨虽身在侯府,却是自幼无拘无束的长大,哪里受过这种苦楚,不禁叫苦不迭。
幸而李玄煜知她性子,还派了身边一名心腹内侍曾光在她身边陪着她,曾光机灵聪明会讲笑话,每天和长乐两个人一唱一和,逗着云芳荨开心。
这日云芳荨寻个嬷嬷不注意的空档和曾光在院子里踢藤球,被嬷嬷发现呵斥时一个失手便把藤球高高踢起,飞出了院子。
那藤球是出门游玩时一个江湖手艺人专门为小姐扎的,是小姐最宝贝的玩意儿之一,连日里闷在府中被教规矩本就烦躁,大婚之前还不能和李玄煜见面,小姐一气之下没吃晚饭,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那藤球小巧玲珑圆滚滚的也不知掉到了哪里,长安心知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却还是与长风奉命在侯府中四处寻找着。
自打魏王府出事,宫中下旨赐婚云芳荨与秦王后,侯府里那些个姨娘庶女等闲不敢再来招惹,反而上赶着巴结,谁知背地里关起门来又有着什么算计。几日里长安像猴子一样上房蹿树,无意间倒是听到看到不少茶余饭后间不经意抖出的秘密。
她看见在后花园假山后,云泽清将一朵精致的绢花簪在长乐鬓边,笑着问南疆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笑起来那么甜?长乐红着脸骂他呆子。
侯夫人如今瘫痪在床,口歪眼斜半边身子不能动,侯爷毫不在意的嘱咐管家后日将夫人送到别庄静养,大喜的日子免得晦气,却是赵姨娘暗地里为夫人掉了几滴眼泪。
五小姐六小姐偷偷坐在树下咬耳朵,议论着城里的哪家青年才俊,不忿云芳荨好命竟能嫁进□□,竟比当年云芳菲还风光。如今秦王春风得意,连洛王也比不上。而后五小姐道,听说了么?前几日洛王府的小世子没了。
——不是被接进宫中由皇后娘娘抚养么?
——谁说不是,听说就是在宫中失足落水,被捞起时已经...唉,我也是听定远候的蓉儿姐姐说的。
而后两人心有余悸的对视了一眼,不再提起此事,又开始同仇敌忾的数落起云芳荨的不是。
长安倚在一墙之隔外的高树上一时有些失神,她想起了许久之前天凉山别院那个赖在云芳荨怀里,软软糯糯的宝儿少爷。
龙也好虫也罢,生生死死都是转眼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