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玄英(5)(1 / 1)
“真是蠢货,被人发现还伤成这样?趁早死了算了,跟在小姐身边也是丢人!”
长乐倚在门口幸灾乐祸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安,冷嘲热讽。
“你适可而止!”
长风端着药走进来,见此情景皱眉喝了一句。
长乐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长安勉强抬起身子,长风急忙走到床边放下药碗扶她起来,
“当心!”
她疼出了一头冷汗,虚弱的靠在床边,接过药碗,道了声谢,便一饮而尽。
“这几日你好生歇息,小姐那边我来照看。”
长安点头,汤药苦得她嘴里泛呕,只想喝几口水压下去,但她现在动弹不得,便是作罢。
长风叹了口气,转身倒了碗水于她,“长安,你可以开口唤我一声。”
长安低头沉默,片刻后道:“可查到那南天冽是何底细?”
“南天冽是绯楼幕后东家,扬州城七成青楼妓院归他所有。而且他还是江湖上幽罗门的门主,门徒众多,武功深不可测。”
“他接近小姐是否有所图谋?”
长风脸色凝重摇头:“不知,小姐过往从未见过他,暗堂也与幽罗门从无瓜葛,至于靖国侯府更无可能,也许当真是偶遇。”
“纵使是偶遇,现今也是别有所图了。”
因柳如烟有相陪三月的承诺在先,云芳荨已被留宿绯楼,长安几人式微,不敌对方诸多暗卫。况且小姐是心甘情愿,南天冽花言巧语哄骗,小姐已视其为友。
“暗堂可回了消息?”
“不曾。”
他们将消息回报,炎迦竟然至今没有回信,这种事从来没有过。
长风脸色不好看:“暗堂似乎遭了麻烦,主人以前在西域有仇家,近日找上了门来,现今怕是自顾不暇。”
“那我们该如何?”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小姐身边我和长乐盯着,但凡南天冽有不轨之心,我们定要拼死相护。你安心养伤罢。”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还算太平,南天冽日日带着云芳荨在扬州城中游玩,或是画舫游湖,或是夜游何园,饮酒作诗谈天赏景,好不自在。
其间长风长乐寸步不离守护,却也阻挡不了二人愈发亲昵,长乐对此甚至乐见其成。
她觉得南天冽英俊貌美会讨女孩子欢喜,比天凉山的洛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小姐若能借此忘掉那个薄情寡性的男子,即便爱上南天冽又何妨?
长安重伤未愈,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窗外时常飘来浣纱撑船的渔家女哼唱的小调:
东庄的妹妹出远门呐
呵呵咿呵呵
西庄的哥哥来送行呐
杨柳叶子青啊呐
七打七呀蓬呀呐
杨柳叶子青啊呐
送又送呐蓬又蓬呐
送呀末有情人啊 妹妹
杨柳叶子青啊呐
......
晚风静静吹着,长风还未送来晚饭,长安听得有些痴了,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从未想过能在这间隙偷得片刻浮生,她近乎贪婪却又不安的享受着,只盼这样的日子慢一些过去。
窗外杨柳一点点抽枝生芽,桃花开了又谢,转眼春去夏至。
炎迦终于来信,然而信上并未提及幽罗门南天冽等事,长安他们的上一封信他似乎并未收到,只叮嘱二人要好生保护小姐,尽量不要回京。
如此看来,炎迦果然自顾不暇,这厢诸事,便只能靠长安长风自行斟酌。
三月之期早过,南天冽一再挽留,云芳荨只得答应陪他过完七夕再离开。
七月初七,这一夜扬州城灯火通明,街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屋内,云芳荨与南天冽举杯共饮。
“子宁,你不要离开,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云芳荨顿了顿,苦笑道:“天冽,你的心意我知晓,你对我诸般情谊我也看在眼里,只是我心里有一个人,我忘不掉他。”
南天冽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沉声道:“我不介意!”
“天冽......”云芳荨几近动容,却仍是摇头:“这对你不公平,况且我不会留在扬州。”
“你要去何处?”
“天大地大,我不愿偏安一隅,只想有生之年将名川大山都走遍,这才不枉此生。”
“子宁,你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叫我不知...该恨该爱。”
“那便成全吧!”云芳荨嫣然一笑,“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屋外,房顶上,长风长安静默的守在一旁。
忽而,长风开口:“你今日,可捉喜蛛了?”
长安一愣神:“何为喜蛛?”
“便是捉来放进盒中,翌日看盒中结网疏密,若是网密则意味着手巧。”
长安怔了片刻才依稀想起这便是乞巧节的习俗,颇有些莫名其妙:“我并非织娘,要手巧何用?”
长风一噎,有些懊恼,叹息道:“拿剑也是须手巧的。”
长安一头雾水,兀自低头,寻思了片刻,略有恍然,长风这约莫是在,打趣?
她不禁抬头望去,正见长风也一脸无奈的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终是长风先开了口,他轻声道:“长安,你怎地从来不笑?”
长安默然,笑?那该是,怎样的情绪?
“大哥,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名姓,你告诉我我们以后做杀手都不会有自己的名字,最好把以前的名字忘了。这话我一直记得,不仅名字,还有许多其他,我也一并忘了。”
心生愉悦,对于她来说是那般奢侈。
二人一时沉默。
“只是我与旁人终究是不同的不是么?”
长安顿了顿,颔首,自然不同,他们是一同从地宫里并肩厮杀而出的同伴,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见她点头,长风终是笑了,其实他也极少露出笑容,腥风血雨的日子,一颗心阴冷苍老惯了,往往会忘记自己也不过年少。
“这个给你。”
长安诧异的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油纸包中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核桃酥糖,隐隐泛着馥郁浓香。
她死死盯着那包酥糖,哑声问道:“为何买这个......”
“记得很久以前,我们还在地宫的时候,有一次你受了伤,夜里发高烧不退,人已糊涂,你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小声哭诉,你说:‘爹爹,我想吃核桃酥糖’。方才我见街上有买,便顺手买了,想必这是你爱吃的罢。”
是,只不过是曾经,是曾经九岁的女孩子最过爱吃,喜欢缠着爹爹央他从镇上回来时买给她,吃得多了牙疼被娘亲念叨也不后悔。
她缓缓接过,没有出声。
“长安——”他轻唤她。
“我十一岁入暗堂,至今十数年,却好似过了一辈子,为了活下去,我已放弃了太多东西,但我很庆幸,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我大哥,让我觉得前路即便再无望,也能这样走下去,至少还有人与我相扶相持。”
“长安,你要好好活着,我还记得你的名字。”
长安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他,她听见他一字一顿道:“宁儿,我日后这样唤你可好?”
滔天的悸动涌上心头,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叫她手足无措,掌心不自觉出了汗,似乎连酥糖的油纸包都浸湿了。
她目光闪烁无处安放,偏偏嘴巴像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张不开,一个音也发不出。
远处街边那闹市喧嚣似乎都变得飘渺,耳边静谧至极,只剩自己的心跳。
骤然她如被泼了一身冷水,恍然惊醒,蓦地起身:“小姐呢?”
房间中早已没了人声。
二人匆匆对视一眼:“分头追!”
长安四处追寻,片刻不敢停留,恐怕小姐出事,早该知晓那南天冽必定不是肯善罢甘休之人,万一小姐出了什么差错,她万死难辞。
心头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一路追至绯楼,她直奔南天冽的寝室。
门口果然闪出几名黑衣人阻拦,她二话不说直接出招。
或许情况紧急,这一出手是从未有过的狠戾,一时间剑光舞成一片,逼得几人不敢上前。
看准时机,长安一个闪身避开对方招数,顺势破门而入。
屋中一方浴池,飘散着五色花瓣,水汽氤氲得模糊视线,红绡软帐几番隔断,床上男女衣衫半褪,肢体缠绕,悱恻缠绵。
云芳荨醉眼惺忪,双颊艳红,口中含糊不清的呻、吟着,半推半就。
南天冽赤、裸着上身抱着她,也正是情动。
“放开小姐!”
长安一踏入房内便觉凌然杀气铺天盖地,她强忍着心中颤栗断喝,飞身便扑了上去。
“找死!”南天冽怒气冲天,回身便是一掌,幸而失了准头被长安堪堪躲过。
二人就此缠斗起来。
长安望见床上意识不清的小姐,心急如焚,不知她是醉了还是被下了药,南天冽武功深不可测,比炎迦还略胜一筹,这般下去,她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情急之下,她轻身踏水数步,回身运力便是向水中击下狠狠一掌。
池中被激起大片水花,如浪潮般向南天冽扑去,他下意识掌中蓄力将迎面而来的水浪拍落,而这阴差阳错,却是将水尽数泼在了床上。
云芳荨当头被淋了一身,酒醉缓缓清醒了过来,她扶着额头将将支起身子,茫然看着面前长安与南天冽拼死拼活的战在一起,初时疑惑,待见到身处何地,自己衣冠不整,联想之前种种,忽而明白了一切。
“住手!都给我住手!”
“子宁......”
“不必说了!”
云芳荨拉起衣衫,下床走到南天冽面前,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笑道:“天冽,我喝多了,酒后失态你莫要介怀。你说你年年岁岁都是一人过七夕,今年不想再孤零一个人,我也依诺陪了你。明日我便要离开扬州,我们,后会有期。”
“长安,扶我回去,我困了。”
“是,小姐。”长安领命走过来扶着她纤弱的手臂。
“子宁——”南天冽在背后唤得撕心裂肺。
“不用解释,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
云芳荨再也掩饰不住哽咽,夺门而去。
长安急忙紧随其后。
离开时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南天冽冰冷森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清楚今日自己为了保护小姐,坏了他的好事,已将他得罪彻底,倘若还有机会相见,他必定会将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