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临别赠银(1 / 1)
自己这几年来在锦绣丛中过活,如今方知小生意人这般烦难的日常。想起幼时在汴京时,爹妈经营的六陈铺子,也是一般谨小慎微,早起晏眠,逐些针眼儿大的小利。
“真是愈发对你不住。”
“小娘子何出此言?夜来得亲近小娘子一夜,小可已是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美娘听说,愈加可怜。道:“你做小买卖之人,好容易积下这些银两,何不留下养家糊口?家中妻儿还等你养活!这种烟花之地,不是你来往的。”
秦重见美娘好意劝他,便连忙道:“小可单只一身,并无妻小。”
美娘心想,自己也曾是好人家儿女,自然知道好人家儿女对烟花之地的态度。这等烟花之地,岂是秦卖油的日常应踏足的。
秦重道:“小娘子乃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实不相瞒,头次看到小娘子,我便觉得眼熟亲切,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渴慕至极,才想了这么多时日,得见小娘子一面。小娘子不见责我身份低微,小可已觉万幸,况敢有非意之望!”
美娘听完这句话,话也顿了一顿,便道:“你今日去了,它日也不便再来了。秦小官人,非我无情无义,你这卖油营生,哪怕是吃些粗茶淡饭,也不要再踏足这烟花地。”
秦重见王美娘设身处地说出这句话来,心里一暖,轻声道:“小娘子,昨宵得与你相亲一夜,已足慰秦重生平,岂敢又作痴想!”
美娘想道:“自己钟情韩衙内已非一日,眼见得年纪已日逐大了,韩衙内对沈氏娘子的那一份痴情,今生今世也断绝不了。今日遇到秦重,才知痴情二字,不止于我。上天,你既付与人一份真情,又这样百般折磨于人,真是视万物如刍狗了!”
她正在沉吟之际,小丫鬟捧洗脸水进来,又捧了两碗姜汤。
秦重洗了脸,因夜来未曾脱帽,不用梳头,只呷了几口姜汤,便要告辞。
美娘连忙说道:“秦小官,你且坐坐,我还有话说。”
秦重道:“天已大亮,倘若给旁人知道名闻西湖的花魁娘子交接我这等小经纪人,没地辱没了你的芳名,便像是昨夜那位姐姐一般取笑,岂不是小可的罪过了?此事断断不可。”
美娘心里叹气,道:“昨夜桂香姐姐一番言语,不过是取笑于我,秦小官又何须理会她。昨夜你一宵看护,真是难为了你。”
美娘忙忙地开了捡妆,取出几十两银子,也不看多少,送与秦重道:“秦小官,这是我的一片好心,秦小官不须扭捏捏作市井小民状。若你日后生意本钱缺少,异日如有需要,切莫做那扭捏人,只来找我,我但凡能助你,定会助你。”
秦重见美娘如此好意,便不好推脱,只好将银子收了。
美娘又命丫鬟将秦小官那件污秽的衣服洗干净还他。
秦重将美娘的话当作圣旨一般,一个字也不敢违拗,只得受了这银子,深深作个揖,又卷了脱下这件龌龊道袍,走出房门。
美娘一人呆坐在椅子上,半晌也不说话。小丫鬟见了美娘这番样子,也不知因由,也只好走出去了。
倒是牡丹,多日来与美娘时常说话,解些烦难。
关上房门,姐妹两个说几句体己话。
“姐姐,难得遇到个好人,你看他至诚老实。”
美娘默默不语。
“姐姐,你还不知道,这么多日来,秦卖油的不知来了多少遍,问你在狱中的景况。担心你吃亏,又将那零碎银子交予妈妈,打叠你在狱中的饮食。”
“姐姐,此人隐恶扬善,你我遇到的这么多人中,也算是第一个至诚之人了。”
牡丹见美娘只是嘿然不语,以为她嫌弃秦小官乃是市井之辈。
美娘此刻答道:“妹妹,你所说的,我尽知。”并不提起不知秦重多次探访,打叠牢狱之事的事情。
小丫鬟换了果品,美娘拈了一枚杏脯,递与牡丹。
“这是俞太尉送来的,说是进上的,极是甜美。你尝一个。”
牡丹一边品着杏脯,一边看着美娘。
“姐姐,妹子大胆问你一句。若秦小官是衣冠子弟,姐姐可情愿委身?”牡丹转念一想,这话问得不妥。
“妹妹,你就像是我的嫡亲妹子,这些私心话我也不曾瞒你。我并不嫌弃秦小官是个市井之辈,想我们做这个行当的,虽是每日金银不断,银钱容易,毕竟身份低微,不是个了局。只是这做小生意的人,一旦委身事之,你我之辈的奢华习气一时改不过来,毕竟前人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秦小官如若真心爱慕我,定不愿我过那辛苦日子。你想,他家里能有多少家资?只怕不是易事哩。”
牡丹见美娘言辞恳切,心里也柔肠百转,将这私心的念头念了几念。果然是难。
牡丹见美娘身体还需将息,便跟妈说,姐姐要辞客在家将息身体。王九妈也怕她连日醉酒,身体有个好歹,也巴不得她在家休养一日。
两个姊妹对坐着絮絮叨叨,说了整整一日这从良之事。
“姐姐,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些私房在床底下箱笼内,收得密密的,没敢给妈知道。”
“牡丹,哪个做小娘的不这样想呢?现在不积攒些私房,一旦年老色衰,可怎生过活?”
“姐姐,你这些年替娘挣得钱钞还少?娘要看你三分颜色哩,她不敢到你房中,我们几个房中,哪个没有被她翻过哩?我的箱笼都是找临安郡至好的待诏做的,那锁紧密,等闲开不了。”
“不瞒妹子说,我这些年自己也累下不少金珠宝贝。相交的有几个靠得住的好人,仔细想来,黄翰林的衙内,齐太尉的舍人,这几个相知的人家,我都寄顿得有箱笼。哪一日得遇良人,也是一份家资。”
“姐姐,你头先还说秦小官家里能有多少家资?只怕不是易事哩。你这般家私,辅助秦小官,难道还怕发不了家不成?”
“牡丹,容我想想。”
“姐姐,你听我一句劝,你心下快把韩衙内断绝了吧。”
“牡丹,韩衙内之事你不必再提起。姐姐我心知韩衙内心事,你放心,姐姐不能因了韩衙内,断绝了自己的后路。我要从良,定要夫妻和顺,彼此爱慕。秦小官毕竟与我相交不深,谁知他是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姐姐,你下狱时节,秦小官每日都来询问探访,银子不知花了多少。你为了韩衙内,秦小官倒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