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如隔三秋(1 / 1)
看看夜深了。
王九妈命撤去肴盒,用暖锅下酒。此时黄昏已绝,听得昭庆寺里的钟“咚咚咚”地撞着,美娘尚未回来。
王九妈见美娘还未回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秦重闲谈。秦重等美娘等得望眼欲穿,却又不好不理会九妈,又是气闷,又是心焦。
约莫过了一更,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热热闹闹的,小丫鬟高声在门首叫道:“美娘姐姐回家。”
王九妈连忙起身出迎,秦重也离坐而立。
只见美娘吃得大醉,丫鬟扶将进来。到了门首,美娘一身酒气,问道:“谁在这里吃酒?”
王九妈见美娘星眸微睁,话中带着醉意,知道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便道:“我儿,这是我请来的有名客官,秦小官人。他不知来了多少日,想见你而不得,平白无故往家里送了很多礼。”
美娘听到秦小官人的名字,恍惚记得自己曾见过,又想不清楚,因酒醉,无力纠缠。
便说道:“临安郡中,并不闻说起有什么秦小官人!我可不自降身段,我偏不去接他。”转身便走。
王九妈连忙上前,拉住美娘道:“我儿,娘怎会骗你。秦小官他是个至诚好人,你不知这些日子他渴慕甚深,来了多少遭。”
美娘刚刚扭转身,此时只得转身,才跨进房门,抬头一看那人,有些面善,一时醉了,又急急叫不出名字来。
桂香听屋外声音吵闹,便撇下客人,出来看个热闹。她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实在觉得好笑,便道:“妹子,这个人姐姐认得他的,他就是厨下卖油的,接了他,看你被人笑话。”
王九妈一看桂香如此说,气得脸儿发绿,怒道:“桂香,你就整日逗趣你妹子,今日连带你老娘也被你调笑了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娘,我又没骗妹子,你若把这官人让妹子接了,可不叫人耻笑去?娘莫非是贪图这小官人的几两银子?我看他也不会有甚出息,哈哈。”
美娘听完这一番话,半醉半醒中,一语未发。
王九妈一头说,一头推着美娘的肩头向前。
王九妈看着秦重使个眼色道:“我儿,你莫听桂香胡说。秦卖油的不过是小经纪人,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辆纹银也一时拿不出来?况说,那小经纪人谁会兜揽你来?你看看。”
她说罢,便拽拽秦重衣衫说道:“我儿,你看仔细了,这是涌金门内开金银铺的秦小官人,哪里来的卖油的秦小官。当初我们住在十字街时,难道你没在金银铺前走过?做的好首饰送你哩。你莫识认错了,做娘的又怎能将卖油的子弟带到楼上来?你看做娘的面上,胡乱留他一晚。做娘的晓得不是了,明日却与你陪礼。”
美娘见拗不过妈妈,只得进房相见。
桂香见此情形,咯咯一笑,进房陪客人饮酒去了。
将个王九妈气得半死。
秦重见到王九妈使眼色,好生羞赧,这些言语,一句句都听得,只能佯为不闻。
美娘万福过了,陪坐一旁,她仔细看着秦重,知道他就是卖油郎。
美娘记性甚好,方才听到他姓秦,看了几眼好生疑惑,心里涌上一阵稀奇古怪的感受,却又不知如何提起,只好笑着不语。
只见美娘唤小丫鬟将热酒来,斟着大钟。
小丫鬟只道美娘要敬客,便赶忙道:“姐姐,你吃得这么醉了,少吃些!”说着,又对秦重使眼色。
她本意是想让秦重劝说美娘不饮,谁知美娘却自家一饮而尽。
美娘一头饮,一头胡乱答应道:“你这小鬼头,你何时见我醉过?我不醉!”便一连吃上十来杯。
烟花女子,酒量都好,美娘出入高管府第、富豪门内,什么样好酒没喝过?这是酒后之酒,醉中之醉,自觉立脚不住。
美娘唤丫鬟开了卧房,点上灯,也不卸下珠钗,也不解下腰间带子,只脱了一双绝美精致的绣鞋,就和衣上床,倒身而卧。
王九妈哥哥骂完桂香,转身回到美娘门首,见女儿如此待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哪里知道今日美娘的一番遭际。
原来,俞太尉已是七十岁的老人家,邀美娘前去,也并非谈些风月之事,只是美人在侧,赏雪也觉得畅怀些。
俞太尉是个好客之人,席间赏雪时,饮酒吃果品,又有人做诗听琴,果然是一院落的风光旖旎。
大雪纷纷落下,满院变为水晶琉璃世界。
午饭时分,俞太尉吩咐将上好的羊汤、稀烂的羊腿、香喷喷滋儿油的羊肉饺子端上来待客。
俞太尉府上新进找了个厨娘。
却是汴京城大户家的厨娘,等闲不与平常人家做汤水的。
“这真正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件好笑事,又是一件大奇事。”
一个高身量的男子吃罢一小碗羊杂汤,咂嘴说道。
他坐左边,对坐的矮胖黑面男子催促道:“你快点说来,着急人。”
“却不是以往说起柔福帝姬吃了许多苦楚,自虏中逃脱而来。圣上见她吃苦颇多,一双金莲因逃脱都走得大了,圣上实是悲悯,非但下诏加封号,亦且选了个如意的驸马。”
“此事人所尽知,又何须你多言。”
“世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圣上之母待合议之后,自虏中回銮。谁知,竟把个柔福葬送了性命。”
“柔福一般也是金枝玉叶,太后回銮,柔福为何送命?何出此言?”
“老弟不须着急。”
“那柔福原是个假的。”
“呃,假的。这可真是奇事了。”
“世兄想,柔福若果是金枝玉叶,虏中苦楚岂是她能受的?你当作她是学苏武牧羊,餐雪不成?据闻原是个女巫,不过因相貌十足似柔福,只是一双脚大,不是好人家女儿样,却装个幌子,欺骗圣上说逃脱回来,脚也走大了。”
“太后亲见柔福被□□而死,这个柔福显是假的无疑了。”
“真是奇哉怪也。”
“那假柔福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般荣华富贵的享用。”
“虽是享用一二载荣华富贵,没有个善终,也不是世人的好榜样。”
“那是自然。吾等小民,命中注定有几分享用,就享用几分,何须嫌东道西的?”
“太尉,您今日好意请他吃肉糜,他倒不知好歹论起命运了。”
俞太尉年逾古稀,早就从心所欲不逾矩。见这些后生之辈谈古论今,外面大雪搓棉扯絮一般,屋内暖烘烘如同三春之阳照耀,只嬉笑自若,并不答言。
王美娘在一旁听得痴了。
她心道:“之前听韩衙内说起柔福帝姬,沈氏娘子的音讯皆是自柔福帝姬处得来。今日看来,沈氏娘子之事恐是柔福帝姬欺骗韩衙内了。”
她拥着个手炉,痴痴想着。
也间或陪酒唱曲。
终是心下记挂着韩俊永,要将这单事尽快告知。
韩俊永近日将息身体,不出府门。
王美娘向俞太尉告个罪,提前离席了,吩咐跟随的小厮往韩衙内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