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秦重兑银(1 / 1)
再说秦重到王九妈家次数多了,家中大大小小,没一个不认得是秦卖油。
牡丹有时会跟美娘说:“妈如今只做秦卖油的生意,说道他卖的油分量足,价格又公道。那日问小丫鬟方知,我们家下用油耗费如此多。“
“我们家人口众多,吃饭要油,点灯要油,自然耗费多。只是你说那秦卖油,我倒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美娘边抚琴边说道。她技艺高超,时常要练习琴。加之城内富贵闲人颇多,会客时常听人唱起时新曲子,美娘颇熟音律,听罢唱曲心中就默默记诵,时日一长,曲子多了好些。
美娘艳名更重,就连别州他县客人来到临安,也以一见花魁娘子为荣。韩衙内有时或来一下,只与美娘谈些音律绘画,倒是极少在这里留宿了。
时光迅速,不觉一年有馀。秦重每日赚得或多或少,或积三分,或积二分,再少也积下一分。他那些老主管既熟了,也不每日结算,有时十天,有时半月,因秦小官说最好付足色细丝,老主管们付银钱时就凑得几钱再付,秦小官就零星找小的兑银铺打做大块头。
那床下深处的藤箱内那粗布银子包裹日积月累,越来越鼓,秦重就换几个王九妈赠的香囊包裹起来,摸摸有了一大包银子,在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真是一块大,一块小,零星凑集,连自己也不知多少。
看看又是一年,这一年真是风平浪静。
三月初七,正是单日,从昨天半夜起,就开始淋淋漓漓下起雨来。清晨,闻到一股子雨水味,让这临安郡变得濡湿、黏腻,秦重窝在并不暖和的被窝里,难得地赖着床。
他想,几年以来,自己似乎还没这么偷过懒,索性连早餐都不吃了。
秦重今天不打算出去做买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房顶,秦重真是舒适极了。心情这么好,倒不是因为下了雨,而是,哈哈,散碎银子已经越来越多了。
秦重起床后,撑着竹油伞到本条街不远处买了炊饼,回屋匆匆吃下。然后心情激动地,将床底下的藤箱拖出来,拿出几年干净的旧衣服,下面就是个精致的香囊袋子。
这袋子陪伴自己在这寒素的屋子里待了一年多,见美娘的心意成了装满这袋子的动力。秦重摸着这一大包银子,心中也自喜欢。
“今日难得有个空闲,人都说散碎银子拿不出手,去王九妈家,也需体面些,我去倾银铺中看看问问,也知道自己这一年来到底赚了多少银钱。”
撑着竹油伞,秦重走到对门的倾银铺里,要借一个天平兑银子。
倾银铺刚刚开门营业,那银匠兀自睡眼惺忪,心下好生不乐意,说道:“这么大雨,人都在家歇着。秦小官,你倒是兴兴头头前来,不知有甚喜事,有甚香风把你吹来哩?”
柳银匠一看秦重的来头,心道:把个五两头等子给他,只怕还用不着头纽。
“秦小官,你把银子包打开吧!过几日,你来我家送一桶油吧,我家娘子不知怎地,就是比人家耗油多。”
柳银匠的外乡口音十分浓重,秦下官与他打交道少,听了两遍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秦重把银子包解开。又矮又胖的柳银匠一看,见都是些散碎银两,成锭的少,散碎的就多,估摸着重量不少。自认为在这兑银铺里见过不少世面的柳银匠立即抬头仔细看秦小官,觉得秦小官并不似平日一般相貌普通,而是器宇轩昂了。
柳银匠满脸堆下笑来,脸上的笑浓浓的,把腮边的肉都挤凸出来了。
他笑着说道:“秦小官人,一向走动得少,真是得罪了。这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官今日可是让在下长见识了。”
秦小官见柳银匠忽然如此热情,也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虽是邻居,我每日做生意回来得晚,少与柳官人攀谈,还请恕罪了。”
柳银匠便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许多砝码。他将包里的银子全部拿出来放在秤上,又仔细检查了两遍那包,看包里连银子渣都不曾漏掉一点,朝秦重笑笑,再看那秤,呦,一十六两,整整一斤呐。
秦重看着秤,心下想道:“这银子也是要看时运的。这一年多,自己时运眼见得不低。原想每日一分,要得三年方能成十两,未料到那寺庙里的功课多,如今愿求平安做功德的人家也多,不时还有酒楼茶肆,乃至王九妈家也要用油,这一年多竟积累了一十六两,真是时运到了,银子也到了。”
柳银匠看着剩下的散碎银子,又自作主张,将这些银子分成几份儿倾成锭儿。“秦小官,您做生意的人,这样拿着银子,冠冕些。”
秦重拿着足色大锭、水丝小锭和散钱,出门去了。
柳银匠又让内人煎了浓浓一盏茶,让秦小官在铺子中饮了一杯茶方走。
秦重将那十两足色大锭与一两八钱的水丝一小锭放入香囊中,出铺子去了。他看看炊饼铺与粥铺已是顾客盈门,就进去将平日赊账的饭钱还了,剩下几钱银子,又到估衣铺里转悠了一圈。
那估衣铺的伙计看着秦买油今日也光顾估衣铺,也热情招呼着,陪他看锦缎衣服,最后秦重选了镶鞋净袜,又让伙计现场褶了一顶万字头巾,伙计热情地将秦小官送出门外。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朝有钱气势高”。
他正在路上走着,想象着自己穿上新鞋袜、戴上新头巾的斯文模样,不由得高兴起来。见雨停了,就将油伞收了,背也挺得直了,步伐也轻盈些了。
谁知他在街上走时,有几个当地的破落户,一向霸着这几条街的,平日里偷鸡摸狗、赌博饮酒、调戏妇女,无所不为。他们几个无事就在街上闲走,周围铺子里都是见怕的了,远远地,人就躲进铺子里去了。
那几个破落户今日见秦重这般趾高气扬地在街上走着,定睛一看,原来竟是那平日低头虾腰的秦卖油的,不由得嘿嘿直笑。
“呵,这卖油的今日敢是发达了,也不卖油了,在这街上闲逛。”
“我看他右手提着一个包裹,从倾银铺中出来,谁知里面是不是白花花的银钱呢?”
“要是有银钱,咱们几个今日就可以去醉花楼饮酒,听那娇滴滴的翠莲小娘子唱小曲儿了!”
那几个破落户互相使个眼色,就走近来,其中一个瘦小似猴的,赶前一步,双手抢住秦重的脚,又有一个胳膊大腿极粗的趁机将秦重翻个筋斗,秦重一下子就倒地了。
“青天白日,你们竟然敢公然抢劫?”秦重气冲冲地喊道。又见自己的包裹要被那几个赖皮子弟抢去,不由得气怒交加。
一急之下,大声喊道:“你们,还我的银子来!”
那几个破落户原不确定这里面有钱,听得秦重如此一说,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高声道:“今日出门前拜了财神,果真出门见喜了!兄弟们,抢完就走。”说罢,拿着秦重的包裹就要走。
秦重见此情景,又气又急,翻身爬起来,也不顾浑身是泥水,油伞也仍在一旁,就赶忙去追那几个人。
“干什么!你们青天白日干些什么?”迎面走过来一位衣着鲜丽的衙内,高声喝到。
那几个人迎头一看,像是认得这位衙内,忙不迭地摇头摆尾走上前,围住他,作揖喊道:“韩衙内!今日怎么有幸在此地见到您老人家?”
“你们几个也是闹够了,怎么成日见你们不做正事,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丑事来!”
韩衙内,看看一身狼狈的秦重,又看看那几个泼皮,低头看看瘦猴子手里的包裹。还不待他开口,那瘦猴子便笑道:“衙内,这包裹是这官人的。我们见他摔倒了,就帮忙捡起来了,正好给您老看到了。我们此刻就还给这位官人。”
说完,他将包裹往秦重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跟那几个兄弟就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