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一旦不纠结郁之巽的意图,祁荧很快就明白了郁之巽目前所想。
这个男人是发自肺腑地关心着自己,祁荧敢下定论。他相信,自己这次判断没有错。
原来自己是会爱的吗?原来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啊……是吗?祁荧恍惚地想着。
五岁之后,他就被那人禁锢在那一方内室。若非十二岁那年碰到五位哥哥,他以为自己会恨尽天下男人。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呢?原来世间男人,并非都如那人一样……
后来……五位哥哥,与自己那位师父……因他而死。
如惊雷炸响,祁荧猛地起身后退,仓皇间被凳子绊到;郁之巽完全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祁荧面色雪白地跌倒在地,却也不起身,只是一双点漆的眸子里俱是恐惧与悔恨!
“祁荧!”郁之巽连忙过去扶他,他却怔怔地躲了开。
——你是不祥的……
“祁荧!不要躲我!”郁之巽牢牢扣住祁荧的手腕,不顾他向后的拉力,将他从冰凉的地上拉起。
——你的存在,注定丹江国的灭亡……
“祁荧!”郁之巽咬咬牙,豁出去了!将祁荧往怀里一带,死死圈住他。
祁荧的身子颤得厉害,披散的发丝遮住了他半边脸,他又侧低着头,郁之巽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
“祁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说出来啊!”郁之巽焦急道,他觉得那破毒好像是开始发作了,双腿一抽一抽地疼,他十分怀疑若不是抱着祁荧,他会比祁荧先坐地上。
“我是不祥的。”祁荧空茫的声音低低传出,“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死了。”他低着头,毫无感情地说着,“母妃,我的哥哥们,师父,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
“祁荧!”郁之巽的声音中染上痛意,他轻缓而带着试探地去撩祁荧的发。感觉祁荧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一狠心将怀中人的长发全部别到耳后,露出那张惨淡的面孔。
祁荧仍是那个姿势,眼神空洞地盯着一点,轻声细语地说着:“母妃是难产,大哥二哥身重数箭,三哥全身经脉俱断,四哥被凌迟,五哥被分尸,师父身中三种剧毒、所受刀伤十五剑伤二十,最终只见到了再也没有呼吸的三哥……呵呵呵哈哈哈哈!!!”
郁之巽听得震惊不已,心疼得无以复加:多么刻骨的记忆,才能给祁荧带来这么深的伤?“祁荧!”他强迫怀里的人转过头来,话语冷定而郑重,“祁荧你听着,我不是他们,我还活着,我……不、会、死!”
祁荧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他定定地看着郁之巽,在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前颤抖地抚上男人的颊,带着点儿期冀地问:“真的?”
“如假包换。”郁之巽微笑道。
祁荧眨眨眼,踮起脚尖,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在郁之巽唇上一吻;想要退开时,才发现自己被男人搂得死死的。尴尬地埋下头,耳后一抹浅淡的红却暴露了他的想法。
郁之巽先是诧异,紧随其后的便是满心欢喜。
“我喜欢你,祁荧。”他低下头,以手指顺着祁荧的发,承诺,“我会陪你。”
郁之巽没有再逼迫祁荧抬头,然而祁荧进一步的动作却让他的心中溢满怜惜。
祁荧伸手环住郁之巽,放心地将头靠在郁之巽肩上。
然后,郁之巽就觉得肩头一片温热的湿。
会哭,好事啊。
祁荧流着泪,心道:再信一次罢,最后一次。
郁之巽当然不知祁荧所思所想。他静静地站着,等着祁荧悄无声息后,他才出声道:“祁荧?祁荧?”
郁之巽是睡过一个时辰的人了,然祁荧从今日五更醒来,到现在子时已过,一直不曾休息;加之方才情绪起落很大,早是身心俱疲,这会儿睡去,也不足为奇。
郁之巽看了看祁荧,又看了看不远的床,抱起祁荧,迈出第一步。
双腿疼到麻木,郁之巽却慢慢地挪过去、稳稳地将人放在床上,又替他盖了被子。做完这些,郁之巽脱力地倒在床边,揉着自己的腿。
祁荧并未被他惊醒,安安静静地睡着,也没做噩梦。
郁之巽倚着墙,目光落在祁荧脸上,再舍不得移开。
他打了个呵欠,疲惫地闭上眼,就这么睡了。
……
好冷。
郁之巽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
没有人。大地是千里冰封,天空是万里雪飘。
郁之巽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为何在这,到哪里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纯白的世界中出现一抹藏青、一抹艳红。
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人之距。
“郁之巽!你……欺人太甚!”红衣女子声嘶力竭。
郁之巽怔了怔。
郁之巽……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
“薰儿,我……”男人下意识想要解释,所发之声却嘶哑而断续,有在下一刻就会爆发一阵剧咳的架势。
薰儿?是那名女子?
“你闭嘴!卑鄙无耻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女子的红裙在风雪中肆意飞扬,“你忘不了她,你到底是念念不忘着她!我不如她……所以,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没有……”男子徒劳地喃喃,“薰儿……赤薰你信我,好不好?”
“我没有……”同一时刻,郁之巽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语调、内容,与男子完全一致。说完,才惊觉自己似是感同身受了。双膝一阵刺痛,郁之巽“嘶”地吸气。他就想不明白了:风雪这么大,他的腿怎么还这么有知觉?
“我曾经……那么信你……之巽,我全身心爱着你,我爱你爱到可以不顾一切!可你呢?”唤作赤薰的女子痴痴地笑,“郁之巽,你调查我,你把我查了个干干净净!对,我是风尘女,我被很多男人碰过;我还干过杀人的买卖。我很脏。你都知道了,你可满意了?”
男子无言以对。
郁之巽的一颗心如同撕裂一般,在疼。
那男子脑海中的片片回忆,郁之巽全部看得见,亦如同亲历。
他大哥郁源交给他的那些资料,他动也没动过。纵然自小受不住烟熏雾呛,他还是亲自点火烧了那一沓厚厚的纸。只是没想到,郁源给了他一份,就怕他不看,于是提前把最核心的几张纸备份之后,分散夹在了他常看的几本书里。并且,郁源找了一个满意的时刻,让赤薰看到了这些书。
那是他第一次朝大哥郁源发那么大的火,气得他当场咳出了血。郁源也被兼着他私人医师身份的书僮何溪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兄弟阋墙,平素难见一面,见面不是拌嘴吵架就是客气得如同生人。
而这些,赤薰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郁之巽陡然一惊,脚下就是一个趔趄。他连忙定住身形,接着看那对男女的发展。
……
赤薰泪流满面。
其实她心底仍是盼着男人能走过来,把她搂紧他温暖而结实的胸膛,温柔而轻声细语地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然而男人脚底就像生了根,死活不再动弹一步。
明明相隔不过一人距离,倒似天堑鸿沟,无法逾越。
……
郁之巽能感觉到那男人内心强烈的痛苦与绝望。他看着那个男人,男人眼中的沉黯悲怆真切得令他心惊。
那是一种,深切的,望,而却步。
……
赤薰的心冷了。
她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现在看来,她错得离谱,错得……再无回头之路。
鲜血的颜色如红裙一般灼眼,溅在白雪上热烈而悲切。
风在刹那停寂。
……
“薰儿——!!!咳咳咳咳咳……咳咳……”
郁之巽猛然睁眼,歇斯底里地吼着,“砰”地跪倒在地,咳嗽着大口喘气。
“啊!怎么了?”郁之巽动静太大,祁荧亦被从沉睡中惊醒,“郁之巽?你怎么跪在地上?”
听到祁荧声音的一刹,郁之巽猛然醒悟之前自己是入魇了。生生止住咳嗽,郁之巽沙哑着声音道:“想起一些往事……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祁荧已经撩了被子下床过来了:“你别跪着了呀,快起来。”架着郁之巽就用力。
“祁荧!你等等。”郁之巽连忙阻拦,“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去。”他这双腿还在恢复知觉的过程中,这一刻祁荧再怎么拉也不可能把他拉起来的。
祁荧拧眉,不放弃拉他:“你先起来!地上那么凉!”
开始疼了。看来知觉恢复了。郁之巽眨眨眼,笑笑:“你这么拽我,姿势比较难过,我起不来啊!”
祁荧急忙放手。
在祁荧的注视之下,郁之巽轻快利落地站起身:“我说祁荧,你这有客房吗?”
祁荧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郁之巽的演技忽然就有了质的飞跃,祁荧丧失了看破他的能力。
“祁荧?”郁之巽皱了皱眉。
“啊,没有。”祁荧抿抿唇,“我睡了一会儿了,你去睡吧。”说着就打了个呵欠。
郁之巽轻笑一声,提议:“介不介意一起啊?”
祁荧一愣,紧接着瞪了郁之巽一眼。郁之巽哈哈大笑,一边迈步朝桌边走去:“祁荧你睡吧,我借你桌子一用……祁荧?”
祁荧牵住了郁之巽的袖子,垂着眼,轻声道:“来。”
“祁荧……”郁之巽有点慌,“祁荧!”他转过身来,想去握祁荧的手。然而触碰到的一瞬间,郁之巽闪电般地缩手,祁荧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怎么这么凉?”握着郁之巽的右手,祁荧毫不迟疑地拉过男人另一只手,放在一起暖,“你方才睡过去了?”
“你不生气?”郁之巽的关注点还在前面。
祁荧不答,双手尽力包住郁之巽的手,注视着郁之巽的双眸中晦暗不清。
郁之巽被他看得发毛,尴尬地笑笑:“没撑住,眯了一小会儿。我不冷,真的,就是天有点凉,导致我手也凉了点儿。你别担心啊。”
“谁担心你。”祁荧这句回得倒是快。他保持着温暖郁之巽双手的动作,倒着往床边挪步。
郁之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暖心的笑意。他觉得,祁荧实在是很可爱啊。
祁荧再次瞪他:“笑什么!”
郁之巽被他牵着到了床前坐下,看着他整理床铺的侧影,忽然认真地重复:“祁荧,信我。我郁之巽发誓会一直陪着你。”
祁荧动作一滞,低声笑笑:“你想表达什么?”
郁之巽沉声道:“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祁荧整个人僵在床上。
郁之巽心疼得连腿疼都感觉不到了,可他不后悔提出这个要求。
再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终究会露出破绽,假的终究真不了。
“好。”
这个字仿佛有千斤之重,祁荧下床,离开了卧室,前去卸妆。
祁荧关门之后,郁之巽长舒了口气。压抑地闷咳几声,他脱了鞋,把双腿搬上床,准备等待祁荧回来。
这所有动作一停,郁之巽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寒冷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伴随着疼痛在体内横冲直撞。郁之巽眼前发黑,压制下去的咳嗽又有复苏之势。
费力地抬起右手捂着心口,郁之巽努力调动体内残存的真气,勉强运功让心脏周围不那么冷。他嗤笑一声,便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
声音到门口就消失了。
门里门外,片刻死寂。
郁之巽有些慌,然而那种混杂痛苦的寒意竟缓缓消退,眼睛也能看到事物了。他暗自放心下来,就看见祁荧极缓慢地,推门而入。
“……?!!”郁之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