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1 / 1)
郁之巽环顾四周。
祁荧的轻功好得就像这么多年专攻此技一样,郁之巽大胆猜测,祁荧的武功不会很好。否则……岂非没天理了?
他放出一只褐色的小鸟,口中道了声“去”,自己紧紧跟了上去。
没错,就是在祁荧昏迷的时候,郁之巽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没办法,非常之人要动用非常之手段——郁母是这么说的,郁父是这么教的,郁之巽就这么学了。
现在看来,郁之巽学得,非常到位。
因为他真的追上了祁荧。
……
祁荧跑得不算远,也不很近。他停下,是他不得不停。
祁荧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所以即使他被粗粗一看不下三十人包围了,看上去,也不过止步不行,仍是气定神闲。
被堵截了啊……祁荧轻叹,有些无可奈何。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这种真实的感觉在整个人站定后来势汹汹,逼得他无路可退。迟缓的身形躲避不及,背上已增新伤,疼痛使祁荧的精神振奋了些许;鼻翼萦绕的非此季节的浓郁荷香昭示着空气中混合了□□。
是“闻夏”。
祁荧眯起眼:“聆冬闻夏”,丹江国“国毒”啊,呵……不过身上并无不适,想来空气中只有“闻夏”毒吧。
祁荧好端端站着,时不时艰难地躲避一下,却明摆着无倒下之意。
这开头一会儿,那一伙人还胜券在握;没过多久,看着这武功太差又行动迟滞的人总也不死,逮也逮不住,那每次堪堪避过要害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戏耍,一伙人渐渐有些不耐。
戏耍什么的,倒是冤枉了祁荧。祁荧为了省力,索性小伤不躲,他炉火纯青的轻功,真要狠起来施展,直接闯出这看似紧密的包围也无甚不可。只是……太累。
一面寻思着省力的逃脱之法,一面观察着眼前的团队……好吧,称他们是“团队”未免抬举了他们,祁荧恍然,难怪这次派了三十好几个。是怕人少了拦不住他吧。虽然……人多了效果也不怎么样。
看来,之前郁之巽所言“三批二十三人”,人数定也是从少往多里加了。那人毕竟死了,生前再怎么狠戾,死后真心为他卖命的人也不多了。
祁荧嘴角勾起个志在必得的微笑,使出压箱底的上等轻功,闪电一般脱离战圈!
三十来号人齐齐一愣,口中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一边消极怠工似的追了两步,都停下了。
他们不傻。祁荧的轻功有多好,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老大,怎么办?”有人道。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想继续的不怕罚的,回去;愿跟我的,走。”
三十来号人沉默一瞬,开始表态。
“行了,别站队了,你们哪,一个也走不了!”
……
祁荧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一身藏青色袍子破烂不堪,一张勉强算是俊秀的脸此刻也红灰黑白花里胡哨。祁荧汗颜,急忙让男人坐下,取了水和布,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怎么弄成这样?”祁荧口气里有着自己毫未察觉的埋怨和心疼。
他的动作相当轻柔,郁之巽有些享受地闭了眼,懒懒道:“临死前的反击……咳,小瞧他们啦。”
小瞧……祁荧手上动作一顿,这个词,放在这个男人身上,怎么这么违和呢?
他接着给他擦拭,一边轻声道:“你又跟踪我?”
“唔。”郁之巽无意识地出声,同时祁荧感觉到扶着他头的手一沉——郁之巽居然睡过去了。
祁荧哭笑不得,耐心地擦净了郁之巽那张脸,紧接着有些迟疑。
他安顿下来之后,适才给自己换药完毕,瓶瓶罐罐摆了一桌没来得及收拾,此刻倒能顺便帮帮郁之巽。可先前他昏迷时郁之巽并未动过他的衣物,此刻场景变换,祁荧不知自己能不能给这人上药。
“喂。”祁荧搡搡他,力道不大,“醒一下?上个药。”
“咳咳……帮个忙?”郁之巽双眼睁开一条线,试探着问。
祁荧无语,大哥你确定你是睡过去了?无奈道:“你太沉了,我抬不动你。”
郁之巽声音极轻:“就在,咳,这呗。”
祁荧听着郁之巽如梦呓一般的四个字,啼笑皆非,这人,真不是在撒娇?
当他生拉硬拽终于把睡得跟死人一样的郁之巽弄到床上,解开他的衣衫,看见那抹嵌入皮肤只露一尖的幽绿色时,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暗器上有毒。毒是“闻夏”。
……
郁之巽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祁兄,我睡了多久?”
祁荧的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些意外的柔美,只是他的话却没什么感情:“一个时辰。”
“哦。”郁之巽平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换了身衣服,“诶?呃,我是不是很沉?麻烦你了哈。”
祁荧摇头示意无需挂心,道:“你别再跟着我。”
“嗯,为何?”郁之巽见桌上有水,走过去倒上一杯,一饮而尽,终于压住了快要冲出喉咙的咳嗽。
“你中了‘闻夏’。”祁荧蹙眉,自顾自低头,也不看他。
郁之巽这才想起自己是又蹭上了几样暗器来着,好像有一枚几乎没入左臂了。一口干了第二杯水,他道:“哦,你不也中了?”
祁荧压根没想起来自己也中了那毒,此刻被郁之巽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转身面对郁之巽,高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身边有多危险!那是‘闻夏’!与‘聆冬’一合就是整个泛尘大陆排得上号的毒!‘闻夏’已出,下次再有人来,必是‘聆冬’无疑!”
“‘聆冬闻夏’,毒榜总排名第七十八,丹江国排名第一。”郁之巽淡淡道,“我知。”
“你知道还跟上来干什么!”祁荧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滔天怒火,只恨自己没本事杀了那一伙人,竟叫郁之巽碰上了,还害他……
“别哭。”郁之巽叹了口气,缓步过来,微微倾身,修长的食指蹭过祁荧眼角,带走一串泪花,“你自己也说了,‘聆冬’下次才来嘛,这期间,只要得到解药,不就完了?”
祁荧被他一句轻描淡写气笑了:“你以为‘闻夏’的解药是白菜吗?你上哪去得到去?”
郁之巽替他拭去泪水,忽然蹲了身,仰头凝视祁荧:“我听说,第七十八世间仅三份,皆在丹江国;一份用于皇族卜者‘一发一生’,一份用于逸宸帝祁寒,一份的一半用于你我,是否?”
祁荧错愕:“这是丹江国皇室秘辛,你如何得知?”这是与他同岁的丹江国公主,他的妹妹祁雪,七岁那年胡乱搞出的□□——当然,这个惊才绝艳的姑娘在其十岁那年离奇消失,直到两年前才再现于丹江国,干了三件事:以自己手中两份“聆冬闻夏”,毒死了丹江国君王和卜者,之后自缢。
可惜祁雪不知道,她七岁那年偶然为之的“聆冬闻夏”前身,被祁寒仔细保存了起来,并机缘巧合用于某个爱她至深的男人身上。
郁之巽脑海中浮现祁雪的如花似玉的容颜。他定了定神,绷直了脊背,严肃道:“当真?”
祁荧被他认真的态度感染到,当即点头道:“千真万确。”
郁之巽的神色明显一松,整个人又回到了懒洋洋的状态。
太好了。他想。
祁荧不懂医,这点郁之巽已能完全肯定,现在又得知“聆冬闻夏”的确绝迹了——哦,除了他体内的完整版——也就是说,祁荧不会受第七十八的威胁了。一想到这一点,郁之巽就高兴。
而且,阿雪若泉下有知,她等于直接杀了他,也会高兴的。
“怎么了?”祁荧敏锐地捕捉到郁之巽的松懈,心下不安,出声询问。
“喔,好得很!”郁之巽心情是真愉悦,哼着歌起身,“有吃的吗?我饿了。话说你吃了吗?”也不等祁荧回话,径自出了门。
祁荧一怔,暗恼自己粗心,关心则乱,竟忘了做晚饭!“哎那个,厨房在左手边!你会做饭吗还是我来——”未完之语生生顿住。
只见郁之巽三下五除二生起火来,洗了手开始切菜,那动作!那叫一个娴熟!比他祁荧还熟!
“你进屋等着吧?我来就好了。”郁之巽淡定反客为主。
祁荧顿了顿,还是走过去:“一起吧。”
“好呀。”郁之巽应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
两人一人做了两道菜,面对面边吃边对对方手艺赞不绝口。
“我猜你应该不是寻常百姓吧,居然会做饭!”祁荧的吃相十分文雅,堪称赏心悦目。
郁之巽笑笑:“还说我?祁兄身份比之在下,可是只高不低呢。”
他此言一出,意料之中看到祁荧的筷子戳进碗里一大截。
心口一痛,郁之巽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好歹没让它们掉下去。他斟酌着,声音低沉道:“祁荧,你抬头,看着我。”
祁荧茫然抬头,眼底是沉沉无光的暗。
“祁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郁之巽哑着嗓子轻声道。
他知道他不该逼迫别人揭开伤疤,他知道他交浅言深。
他却不愿祁荧一人守着那溃烂的伤独自过活。
“说出来……我陪你承担。”
……
祁荧一惊。
回想着郁之巽的话,他淡淡笑开:这是这个男人,第三次提出陪他,却不图他什么。
“为什么对我好?”祁荧搁下筷子,正色问道。
他现在易着容,郁之巽不可能在容貌这方面有兴趣;那么自己身无长物、无权无势,郁之巽死活跟着他,为了什么?
“因为想。”郁之巽答得很快。他不是没谈过恋爱的生手,对自己的情感变化他清楚得很。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想,他是喜欢祁荧了,他不介意承认。
祁荧是个有故事的人。他那种良好的女人的修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那是已经融入骨血的习惯。祁荧在改,并且努力让自己变得男人一点——一点一滴,皆入郁之巽双眼。
郁之巽惊讶于自己的情感,却又觉理所当然。
沉寂三年的那颗心……啧,又蠢蠢欲动了。不过这一次对方性别与自己相同,难度会更大一些吧?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对同性有感觉呀……
郁之巽想着想着,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也更坚定了。
“聆冬闻夏”这种毒,说来也有意思。且不言这毒二合一才起作用却不能同时混合使用,就说这毒的效力,一是能影响中毒者的心性,二则能让人愈加嗜睡,三来才是正常毒会有的一些功能。总之能排在第七十八,这毒是相当狠的。阿雪曾言,此毒她仅制成三份,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毒到底能让人怎么个痛苦法。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郁之巽头疼地想,“女子难养也”,此言非虚啊!真真是报应不爽。
不过,能让自己正视这份感情,这毒倒还有些许作用。
不能跟他在一起,也无妨,至少让他把心里的结统统解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