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祁荧睁开眼。
“噫你终于醒了!嗟乎!我也终于可以睡一觉了咳咳咳……”
似曾相识的语调措辞,祁荧待双眼适应了烛光,只见郁之巽满眼血丝,正看着他笑着咳嗽。一句话到最后几乎被他咳没了音,郁之巽的头也重重向床砸去。
祁荧下意识别着手托了郁之巽一下。
郁之巽大概是困得狠了,枕着的不是枕头不是被褥是祁荧的手,他也不在乎了直接睡。
祁荧见状愣了愣。打算起身,却觉浑身酸痛,尤其是下面。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以至于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幻觉?
不可能!
右手被郁之巽的头压着不好抽出来,祁荧左手用力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腰带的系法还是他自己独创的那种,一切并无不妥。
是幻觉。真实得可怕的幻觉。
祁荧无意识地攥紧了左手。
那人竟然……到死……也不肯放过他?
使劲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想,祁荧转而凝视郁之巽。
郁之巽一身新衣整洁无瑕,看来是换洗过了。真没想到,醒来居然还能看到这个男人。祁荧心道,摸了摸怀里,盒子的确拿到了,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自己是拿到盒子后陷入幻境的,那么自己现在能平安地躺在这里,全部仰仗郁之巽。回忆起委托人诡异的笑容,祁荧估计与那个幻境有关……该死,怎么又想过去了!
祁荧迟疑了一下,轻抬郁之巽的头,抽出右手。起身,下床,祁荧把着床沿轻轻吸气,觉得差不多能活动了,费劲地将跪坐在床边睡死的郁之巽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揉着腰发呆。
郁之巽长得并不算太出众。如果说祁荧的真容当得起“倾国倾城”四字的话,郁之巽这点颜值怕是给祁荧提鞋都不配。祁荧摸着自己易过容的脸,很是羡慕地凝睇郁之巽的睡颜。
如果不是这张脸,那个人怎么会对他……可恶!怎么又想起来了!祁荧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摇头苦笑。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发现有水,很高兴地倒了一杯喝。喝完了,祁荧也决定离开这里。
方才他已打量过这间屋子,布局陈设绝非客栈,就只能是郁之巽之前说的,他家了。如此一来,他昏迷的时间只长不短。这些时间,足够那些杀手找上门来了。祁荧不想给救命恩人添麻烦,况且郁之巽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念及郁之巽的自来熟,祁荧不禁展颜,又很快收敛了笑,朝房门走去。
……
“要走?”
身后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
……
祁荧意外地转身。郁之巽已坐了起来,目光不是怎么清醒地望着祁荧。
祁荧“嗯”了一声。抿抿唇,他走回床边:“我弄醒你了吗?”郁之巽看上去那么疲累,唯一可能醒来的时候只能是祁荧抱他到床上的时候。
郁之巽不答,努力平复了想要咳嗽的欲望,使声调如常:“为什么?”
祁荧道:“我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
郁之巽觉得祁荧这话说得真对、对极了!可他一想到祁荧要离开、没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就胸闷心烦。
为什么挽留他?
……
“为什么挽留我?”
郁之巽听见祁荧这样问。
您瞧,他们就是这么心有灵犀。
……
“你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甚至连我姓哪个‘祁’都不知道。你带我离开树林我很感激,但我并未求你。一开始也是你先跟踪的我。”凭祁荧的素养,这几句已经是他伤人的极限了。
郁之巽安静地听完,下床站直了身子。他比祁荧高近一个头,此刻微微俯视祁荧:“你在逼我赶你走,是否?”
祁荧一怔,后退一步,忍不住反问:“你如此肯定?”
郁之巽心道凭你那几句话哪能激我,口中只道:“留下来。”
“不行。”祁荧断然拒绝。
“为什么?”郁之巽又一次这样问。
祁荧摇摇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呢?”
“你是丹江国的人。”郁之巽突然来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题外话。
祁荧并不否认:“对。”
“丹江亡国之君姓祁。”郁之巽接着道。
祁荧“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郁之巽看着他那双点漆的眸子,肯定道:“你是皇族。”
祁荧轻轻撇头,权作默认。然而郁之巽敏锐地觉察到祁荧的不对。
他在颤抖。是的。幅度很小,可郁之巽就是看清了。
郁之巽觉得胸前一阵莫名其妙的酸与痛,他却没空惊讶这种类似“心疼”的感觉为何给了一个男人。右手搭在祁荧左肩,轻而缓地拍了拍:“你执意要走,是不是与你的身份有关?以及……追杀你的人?”
祁荧吃惊地连退几步,郁之巽的手便悬在空中,但他还是接着说道:“你不想给我添麻烦,是否?”
祁荧道:“你遇上他们了?”
郁之巽道:“是。三批共计二十三人,已悉数身亡。”
祁荧蹙了蹙眉,疾步走上前,伸出手去,又往回缩了缩,口齿不清道:“有没有受伤?”
郁之巽定定道:“你现在出去,只有死。”
祁荧道:“对不起……”
“不要道歉。”郁之巽道,“无此必要。你若信得过我,让我陪你。”
不论出于什么,他应该帮他。
祁荧再怔。这是这个男人,第二次要求陪他。
他不胜感激,无以为报,不能接受。
“我拒绝。”
……
郁之巽苦笑着看着瞬间空荡的院落。
难怪祁荧有那么大把握走,并且保证绝不会连累到他。他倒是忘了祁荧一身轻功,那叫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祁荧大剌剌踏出房门,站了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之巽:“……”
这等引人注目吸引敌人的方式,从古至今都是相当有效的。那些黑衣蒙面的追杀者头也不回地跟了去,郁之巽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门口也无人理会。
被无视的感觉……
郁之巽摸了摸下巴,压着胸口闷咳,反身回屋。
“来人。”
何溪疾步走来:“三少?”
“唔,我要离家一趟,归期未定吧。咳咳……大哥回来那日估计我得错过,嗯……还有那柄剑,替我交给大哥……咳咳。”郁之巽随口道,“哦对了,咳……”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盒抛过去,“呐,给你的。”
何溪接住,也不道谢,只道:“我说,你怎么又要出去?咳成这样,休息了才怪!”
郁之巽语重心长:“作为一个,咳……书僮,尊卑有别好不好!”
何溪笑道:“哦,你‘尊’过?老爷夫人可都让我管住你呢!”他顺手打开盒子瞧了一眼,又关上,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把这个带着,你不歇也罢。伤上过药了?‘聆冬’解了没?”
郁之巽接来,横斜瓶身,曲掌留下四粒服下,将瓶子收好。轻松笑笑,他道:“小伤,不碍事。”不就一片叶子插肩头了嘛,血都不流了。至于那“聆冬”,郁之巽想想都想笑,也敢称自己是泛尘大陆排名七十八的毒?
何溪实在熟悉自家三少,一眼瞪去:“看来那毒是没解。我说了你别小瞧第七十八啊!泛尘大陆多大?这毒能排第七十八,自有它的原因!”
郁之巽摇头,暗自运功压下所有不适,朗笑道:“‘聆冬’与‘闻夏’并用才是第七十八的威力好不好?单其一对人影响并不大行吗?”何溪肯定不知道,他郁之巽跟“聆冬闻夏”的制造者渊源可深着呢!
——阿巽,你说,我这毒叫什么名字啊?我要给它起个……嗯……文雅的名字!
——阿巽,你说,“聆冬”好还是“闻夏”好?
——合起来?“聆冬闻夏”?唔……啊!这个好!阿巽你真是太聪明了!
何溪见药效已作用,稍稍放心,哼笑一声:“无任何影响?那你火急火燎地朝我要的哪门子解药?给那人了吧!我这么多年千辛万苦就搞到一枚‘聆冬’解药让你给……”他本想说“糟蹋”,转念一想那也是条人命,于是停在这里。
被从回忆中惊醒,郁之巽定了定神,“哼哼”嘲笑道:“说不下去了吧!我乐意替他解毒,你管我?”
“谁管你去死!”何溪冷笑,“你就抱着‘我永远都不会碰上“闻夏”’毒的念头过一辈子吧!哪天毒发了可别求我!”虽然还有一个办法。
郁之巽忽而认真道:“要是哪天我真中全了这第七十八,”那将是我应得的报应,“或者我这毛病你也束手无策,爹娘就拜托你了,四弟。”郁之巽行三,下还有个比何溪小不少的妹妹。何溪自小随郁之巽长大,郁父早有认他做义子的打算,只是何溪一直不肯,宁愿跟在郁之巽身边当个书僮。然而郁家上下,哪个不是把他当“四少”来看的。
何溪闻言,强压心头的感动与忧心,大声道:“你他娘的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混账话!”
“喝哟,不是那个硬逼着你三少我把浑话全以‘嗟乎’二字代替的书僮何溪了?”郁之巽揶揄道。
何溪恼羞成怒:“你滚!三年前一次,十三年前一次,没完了是吧!”出口却满满都是担心。
郁之巽右手四指弯曲,大拇指指着自己,哈哈大笑:“你看你也知道,都是假的嘛!你三哥我可是机智勇敢,武艺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笑傲江湖十六年……还不到死的时候嘞!”
何溪看着郁之巽一副吊儿郎当却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的不祥之感淡了几分,强笑道:“好吧!三哥用事实说话,四儿就勉强信了吧。”
郁之巽活了三十年头次听见何溪嘴里冒出一声“三哥”,心中自是欢喜,连带着先前的愧疚都淡了几分,一时无语凝噎。
何溪哂道:“时间差不多了,那些人哪怕追不上那人,也离咱这不会近了。”
郁之巽心里有数,何溪又开口提醒,他二人既心思相同,估计的也大差不差。
他挥手示意:“我走啦,记着三哥嘱咐你的事啊,四儿!”他故意强调了一遍称呼。
何溪心中的不安又有复苏之势,但他深知拦不住郁之巽,只得点点头,郁之巽便放心地出门了。
何溪看着他潇洒的背影,低声道:“若是……也不错。可……绝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