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晴天霹雳（1 / 1）
入夜，被滂沱的雨水冲刷了一整天的景安城在渐渐小下来的雨幕中燃起点点昏黄的烛火。河道的水涨了不少，以麻绳拴在岸边木桩之上的一艘艘小船被饱胀的河水托得高高得，挨挨挤挤地涌在岸边。
大雨冲去了白日间的噪杂，也冲走了夜虫的低鸣。无风无月的巷道内，伸手不见五指。
等啊等，等到窗外更夫的梆子敲出连贯的三下，一只信鸽忽然扑棱着沾了雨水的翅膀从客栈二楼大敞着的木窗飞了进来。
“殿下，信来了！”
阡城从湿漉漉的信鸽腿上解下覆了层蜡的纤细竹筒，倒出卷在里面的薄绢呈给匆忙凑至窗前的南冷玄。
飞快地蹙眉浏览了一遍，南冷玄反身走至烛火前，“琥珀，阡城，”他抬手将绢布凑到跳跃的烛火之上，拧眉看着火焰忽地一下吞噬了素白的绢布低声吩咐，“三皇子那里已经准备就绪，通知大家按计划行事！”
“是！”琥珀和阡城同时俯首抱拳，恭敬又不失铿锵。
“记住，”南冷玄扔掉燃为灰烬的绢布冷峻地盯着他二人再三叮嘱，“我们唯有趁四更换防的空隙从东南角的屋顶潜入，前后只有半柱香时间，离去也唯有东南角屋顶这一条路。此去……”
暗紫瞳眸骤然紧缩，南冷玄眼中风起云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属下明白！”
……
天牢设在景安城西北角，与执行斩首的刑场只有一街之隔，倒是方便了衙役行刑。
这里素来便是关押朝廷死囚的地方，从牢狱到刑场的距离地如果太远，万一路上出个岔子让死囚趁机逃脱，他们这些狱吏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自然，即便如此，劫法场之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但毕竟法场戒备森严，建朝至今屈指可数的几次劫法场之事，也皆以失败告终。
南冷玄原本打的便是劫法场的主意。
只是后来听说三皇子墨逸凌白日间因为得了皇上之令彻查沈仑的死因而将天牢查了个底朝天，南冷玄便又忽然改了主意，令暗卫悄然给墨逸凌递去了消息。
墨逸凌在南疆多年，对于景安的这些人和事，其实并无感情。
柳家小女柳云依在景安的名头虽响，却不及在南疆陪伴他十几载，临别将从不离身的小巧弯刀赠予他的南冷薇来的熟悉与亲切。
对于柳云依，墨逸凌原本并未多留意。只是因为沈仑之死与柳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故而格外留心了下柳云依和柳崇正分别被关在哪个牢房，周边警戒如何等细节。
利益从来都是结成联盟的主要原因。对墨逸凌这个无权无势，对景安既不熟悉又无感情的边缘皇子而言，在权贵中混迹了十三载，从来冷眼旁观景安朝政的南冷玄，便是他了解景安局势的最佳人选。
再看得远些，待南冷玄回到南疆后，若是有朝一日真能如他们两人所愿坐上南疆王的宝座，那么——南疆便是他墨逸凌手中的一张王牌！
有了这张王牌，不论是夺嫡之争还是在这景安城中自保，墨逸凌便算是有了绝佳的实力和绝好的靠山！
而一旦墨逸凌某天争得了皇位，以南冷玄的为人，也势必会在日后要求他回敬南疆一大把好处！
可如若是他们谁都没能如愿坐上那个位置么……其实再坏的情景，怕是也坏不过现在吧！
与其说他们两人是英雄惜英雄，呵呵，墨逸凌坏坏地一笑想，倒不如说他们都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非要将彼此利用得干净彻底的小人！
就眼下看来，南冷玄对于墨逸凌的这番心思倒也明白得很，故而现下有什么用得到他墨逸凌的地方，南冷玄那是丝毫不客气用得大大方方理所当然。
白日间仓促地与那传说中极有灵气的柳家小女错身而过，因为她低着头，墨逸凌倒是没瞧到长相如何，只感觉女子身形娇俏，气质清雅。
若不是此前听说她区区一届柔弱女子为了救父竟然敢于敲响太平鼓，单凭宏明殿外的那一晃眼，墨逸凌还真想不出这女子有何可圈可点之处能得南疆世子南冷玄的青睐。
而对于沈仑之死，墨逸凌也确实好奇。
按他的了解，以沈仑的脾性绝不是乖乖受死之人，可按照当晚值夜的兵丁所言，那沈仑仿佛是明知死期将至似得，竟然要了清水洗面要来木梳顺发，甚至还换了身干净衣服平心静气地盘腿坐定。之后……便再也没能醒来……
这算不算上天对柳家的眷顾？！
即便柳家没能脱困，但老天也未允许沈家继续留在人世自在逍遥……
可话说回来，沈仑死得实在太过平静太过安心。
莫不是？…莫不是他已与什么人达成了某种交易？用他沈仑的死，来换取他想守护的……
……
天牢素来阴冷僻静，都说是因为法场被斩首之人太多，数年来被施刑的怨愤积聚在此不肯离去，长此以往便使得景安城西北方晦涩暗淡，阴气甚重。
每每遇到雨天，位于地下不见天光的天牢内更是暗沉一片，间隔四五丈远才有的一支支缠着浸了油布条的火把，惨淡地照着通往地底那悠长昏暗的湿滑走道。
“哎呀~这半夜三更的，三殿下您……”
白日间伺候着三皇子进进出出，跟在他身后从天刚刚亮一直忙到夜全黑的刑部侍郎孔大人正想小憩一下，不想三皇子居然大半夜的又出现在了天牢大门口。连天的疲惫瞬间便忘了，孔大人陪着千万倍的小心腆着脸小心翼翼地引着墨逸凌跨过门槛。
“孔大人不也还没回去呢吗？！”
墨逸凌把玩着手中的小巧弯刀侧头瞥了哈腰驼背看似恭敬的孔大人一眼，笃定地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朝牢房通道走去。
“三殿下又不是不知，沈大人之死在下实在难逃其咎。”
孔大人抬袖抹去额头薄汗跟在墨逸凌身后唉声叹气，“皇上仅仅给三日时限，下官实在是不得不快马加鞭，不得已……这才留在天牢里继续查证呀！“
“是啊，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觉呀！”墨逸凌在通往地底的通道入口处停住脚步沉沉地叹了口气。
刚回来不久，与旁人讲话时他还不习惯高高在上地称自己为“本殿下”。却也正是得益于此，朝臣们对于墨逸凌的了解虽然不多，但总还是在心里觉得这三皇子脾性温和，易于相处。
“三日之期实在是太短了，“墨逸凌回身看着身后的孔大人同情地说，“若是你我三日之内查不出真相，怕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抬头，雨已经彻底停了。浓云尚未散去，天空显不出一丝光亮，无风的夜安静得如一潭死水般不见半点微澜。
心底暗自估摸着距离四更换防还有一段时间，墨逸凌于是站在廊檐下与孔大人闲聊了起来：“我才回景安没多久父皇便派了这般重要的差事给我，自是极其看中我的，我自然不可辜负了父皇的一片殷殷之情哪！”
“三殿下为人正直，聪颖睿智，皇上这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案子交予殿下查办呀！”
太子被废，二皇子又需避嫌，皇上这才令墨逸凌前来查证沈大人暴毙于天牢一事，对此孔大人心底虽然明镜似的，但嘴上照旧满是恭维之声，一句也不敢怠慢。
“孔大人可知，白天查证时你我都忽略了一个重要之处。”
站在廊檐之下的墨逸凌背手从容地看着对面屋顶尤在滴水的瓦当，将房顶上积聚的雨水一滴又一滴砸进了廊檐下的青石板地面，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孔大人的恭维。
“哦？”
孔大人不解地抬头打量了墨逸凌一眼，复又恭敬地低头一揖，“下官不才，还请三殿下赐教。”
“沈大人死的时候并非白天，而是夜晚，这…孔大人是知道的吧？”
墨逸凌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孔大人说，“所以，我特意在这夜半时分前来……“
“哦！~~下官明白了！明白了！”
墨逸凌的一番开导果然令孔季礼茅塞顿开，“三殿下特意在这个时候前来，便是要还原昨晚的场景，看看能否找到些白日间看不出的蛛丝马迹！”
“孔大人果然聪明！”
墨逸凌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孔大人带着你的人马跟本殿下一道下去牢房内再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吧！”
“三殿下说哪里话，这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何来有劳一说，”
孔大人说着侧身让开道路展臂一伸，“三殿下请！”
“孔大人请！”
墨逸凌回了礼，当先迈开脚步踏上了通往地下的幽深石阶。
“笃、笃、笃、笃。”
阴冷森严的高墙之外，值夜更夫手中的竹筒恰在此时被一声声地敲响——
四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