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风尘归来(1 / 1)
“皇上有旨,宣柳云依上殿~~~”
通传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永巷内,圆脸狱吏忙不迭地打开牢门,恭敬地引着收拾停当的柳云依来到牢房之外的空地上。
在牢里呆得久了乍一出来眼睛尚有几分不适。虽说今儿个天气阴沉,但柳云依还是眨了眨眯缝的眼,这才看清前来宣旨太监脸上的表情。
“咯噔”一下,莫名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见多识广,这些通传太监虽然不会多说一个字,但皇上的喻令究竟是好还是坏,却是完完全全地写在他们的脸上。
若是好事,这些太监铁定腆着一脸媚笑急急地巴结你;若是坏事,他们则是木头一般宣读完旨意转身便走的,仿佛生怕那坏事沾染到自己身上似的。
现如今,看这通传太监的表情……
“柳小姐快去吧,皇上还在殿上等着您呢!”
圆脸狱吏自然不知道云依踌躇不前的原因,还好心地走上前来催她。
“好。”
事到如今,好也罢坏也罢,能做的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随着通传太监以及押解侍卫们匆忙的脚步一路来至宏明殿外的丹樨之下时,云依已是薄汗敷面,气喘微微了。
她停步理了理衣襟,抬袖拭去额上汗星,稳了稳慌乱的心神正准备抬脚迈上通往宏明殿的汉白玉台阶,突然——
“让开,让开!”
呼啦啦一列持刀侍卫呼喝着从宏明殿内直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紧跟着几个仓皇失措的刑部官员。
云依仔细一看,原来是刑部尚书康文遥大人以及刑部侍郎孔季礼大人。
“康大人!”
眼看年迈的康大人匆忙间踩空了石梯,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云依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发生了何事,令大人这般惊慌?”
“沈…”
及时站稳了身子的康文遥后怕地抬袖拭去额间汗星,刚要启口却募地看清了扶住自己的乃是柳云依,顿时惊慌地好似见了鬼般急切地挣脱了她的扶持,硬生生将脱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康大人?”
云依的莫名并未减缓康文遥逃也似的脚步,神色各异的一行人慌乱地小跑着远去了,高大的围墙外唯余匆匆远去的焦灼脚步声。
“究竟是何人,具体何时发现的?”
刚走几步,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又下来两个人,也是神色匆匆。
错身而过的瞬间,低首敛眉立在旁侧的云依听到站在前面的通传太监恭敬地道了句“三殿下”,这才恍悟方才一阵风般从自己身边掠过的,从背影看硬是将一身黑裳穿出了几分不羁之意的男子便是回朝不久的三皇子墨逸凌。
“今早送饭的狱吏发现的,昨夜更值之时方还好好的……”
被问之人话音未消便已不见了三皇子的身影,空荡荡的汉白玉石阶被厚重的层云低低地压着,透出死一般的寂静。
在云依看来,眼前这宁静仿佛骤雨来临前夕笼在浓重雾气间的天地般——宁静,压抑,沉闷,死寂……
抬头,那巍峨壮阔的宏明殿就在眼前,之前还信心满满的柳云依仰望着那庄严的殿宇,忽然失却了抬脚的勇气。
在那里,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
“罪人柳氏,”墨启渊高居龙椅之上,奇怪的是他身后那金光灿烂的屏风并未烘托出其帝王该有的威严,反倒是衬得年迈沧桑的他愈发地黯淡无光。“你可知罪?”
他淡淡启口,俯首悲悯地望着跪于大殿之中的瘦弱女子。
“小女…不知。”
柳云依恭敬地以额触地,心底一片迷茫。
“哦?…当真不知?”对待柳云依,墨启渊向来极有耐心。
从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墨逸云袒护她,如今面对柳云依的回答,他更是不温不火。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悔过的机会,若是你有什么想说的,从前未说的,或者从前说错了的话……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悔改还来得及!”
“云依唯一想说的便是:柳家是被冤枉的!父亲是被冤枉的!……”
“大胆!”
墨启渊“嘭”地一掌击在龙椅扶手上,震得黄金铸成的龙椅发出沉闷的嗡响。
“皇上息怒!”
殿中官员一看皇上发怒了,忙慌张地撩起衣襟跪了一地。
百官的劝慰没什么作用,怒不可遏的墨启渊霍然起身颤着手指远远地指着跪于殿中的小小身影怒喝到:“二皇子如今已经查证完结由眉州归来,你诬陷沈仑的事实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我…不是的,皇上!”
即便柳云依是见惯了场面的大家闺秀,当下这生死关头她也照样如最普通的女子般吓破了胆,“云依所说并无不实啊,皇上!不信皇上可以问……”
迷茫中,柳云依本能地抬头,去寻那个曾经无数次在她需要的关头给予过她安慰和力量的身影,可是,这一次——
百官之前,最靠近龙椅的首位,那个一直令云依觉得无比温暖的身影,如今给予云依的不是宽慰的笑,不是和煦的言语,甚至不是一个安定的眼神。
今天,他给她的,唯有一个冷漠挺直的背影!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气极的墨启渊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须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跳一跳,“朕倒是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居然为了搭救家人敢于欺君罔上,诬陷忠良!”
“没有啊,皇上!云依没有啊!”
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境地,慌乱间柳云依也顾不得许多,一面不住地磕头一面大声为自己辩驳,“皇上不信可以去问太子哥哥,是太子哥哥说……”
“太子?”
柳云依不搬出墨逸鸣来还好,一搬出墨逸鸣反倒是惹得墨启渊愈发地怒发冲冠,“区区一届废太子被软禁之后不但不思悔过,反倒还妄想搅乱朝局?!…方洄!”
“在,皇上!”
方总管急急地上前一揖,等待指示。
“传朕旨意,废太子墨逸鸣于软禁期间不思悔过,仍妄想搅乱朝局,深负朕恩。为了令其反省彻悟,朕决定,现将废太子墨逸鸣发配凉州,废太子妃同行,明日……明日巳时动身!”
怎么……怎么会这样???
云依彻底傻眼了。
抬出太子哥哥,不但未能洗脱自己的罪名,反倒将太子也拉入了这无尽深渊。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不行!救父虽然心切,却决不能因为搭救父亲而赔上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啊!
“皇上,不是,不是这样的!”
情势紧迫容不得云依多想,她焦急地想要替墨逸鸣辩解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知道,此时此刻,若是告诉皇上沈仑谋逆的消息并非是她听太子所言,而是由太子殿下告诉二殿下,二殿下这才以此出主意,让她去敲宫门口的太平鼓的……其结果,怕是非但无法替太子开脱罪名,反倒会变本加厉地将逸云哥哥也一同拉下了水吧……
“父皇!”
正当云依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之际,方才还与文武百官一道冷漠地跪于一旁的墨逸云膝行几步来至云依身边。
“请父皇念在云依年纪尚幼,救父心切一时糊涂才冤枉了沈大人的份上,念在柳家世代为天~~朝思虑甚多的份上,念在儿臣昼夜不眠为沈大人昭雪沉冤的份上……父皇,儿臣肯请父皇开恩,从轻发落云依!”
什么?!…沈大人是被我冤枉的?!!!
恍如一道闪电从头顶劈将下来,柳云依转头难以置信地呆望着一脸正义的墨逸云,忘记了呼吸。
原来,真正错了的人——是我!
我错冤枉了好人,我错信了太子!
父亲啊,你可知你兢兢业业有辅佐了十五年有余的太子殿下他,竟然会为了替自己开脱罪名而利用您的女儿,利用女儿迫切的救父之心!
“哈哈哈哈......”
柳云依笑了,笑得狷狂,笑得放肆,笑得再无一丝淑女之样。
“父亲呐!~”她大笑着仰头痛呼,“您还是走吧!这个世界太险恶,如何容得下您,如何容得下清白的柳家!”
……
兹有罪臣柳崇正撺掇太子墨逸鸣祸乱朝纲,其女柳云依不但不思悔改,反倒欺君罔上陷害忠良,令朕痛心无比。
现已查实柳崇正之女状告内阁沈仑意欲谋反之事系子虚乌有。
为了告慰沈大人的在天之灵,朕宣布——将柳崇正及其女柳云依收押天牢,三日后一同问斩!
这一日,启泰二十一年三月三十日,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