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永巷灵犀（1 / 1）
云依在永巷又等了整整十日。
十日后，破晓时分，一骑红尘从才刚缓缓开启的西城门飞奔而入箭一般穿过杨柳笼翠人影寥落的白虎大街，携着滚滚烟尘朝着轰鸣开启的朱红宫门飞驰而来。
明黄的令牌一闪，一路身着甲胄的禁卫忙远远地收回拦路的兵戟，显露在飞驰马首之前的，是一条通往皇宫深处的青砖直道。
“吁！~”疾风般接连穿过五道宫门，墨逸云这才猛地使力一收马缰。
马儿吃痛高高扬起前蹄嘶鸣着人立而起，喷着响鼻在空中转着圈踢腾了几下，这才募地停在了红墙金瓦的内廷偏门外。
“二殿下回来了！”
正是早朝时刻，满朝文武齐聚宏明殿。二皇子的归来虽在众人预料之中，却仍令心思各异的他们无法平静。
倾向柳崇正的大人们自然是希望二皇子带回来沈仑果真有谋逆之嫌的消息。如此不但可免了柳崇正的死罪，不必再惴惴于自己会否受柳崇正案的牵连，更是可以趁机将沈仑一派拔除干净。
而沈仑的旧部们只私下里盼着二皇子能够不徇情罔私，还忠心赤胆的沈大人一个清白便足矣。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窄袖劲装的墨逸云单膝跪地，于宏明殿中央恭敬地朝着上座的墨启渊行了一礼。
晨曦映在他身后，勾勒出铿锵男儿有力的身形，无数粉尘随着他的一屈膝一抱拳纷纷扬起在微明的空气里，真可谓“风尘仆仆”。
“皇儿一路辛苦了！”
墨启渊眯起眼睛，只能看到立于晨光中的黑色身影，至于墨逸云身上面上的形容却看不分明。
“此去眉州路途遥远，即便只打个来回也要两月时日，可皇儿连带查访也仅仅用了不到五十天时间……咳咳……逸云呐，朕着你查证的，你可都查清楚了？”
“启禀父皇，”墨逸云拱手抱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父皇着儿臣查证之事，儿臣已同荀大人一道查证清楚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蜡封完好的信封捧在手中解释道，“只是荀大人年事已高，我们赶路又赶得急了些，故而荀大人在查清案情之后便由于体力不支病倒了。这是荀大人请孩儿代为转交给父皇的亲笔书信。”
“哦？…”
墨启渊听说荀况病倒了不禁面露担忧之色。他解开蜡封取出荀况的亲笔书信匆匆浏览了起来，但见上面写到：
老臣奉皇上圣谕协同二殿下查证沈仑谋逆一案现已审结，沈仑大人在眉州共有亲属总计两百一十三人……其中沈仑长子沈岸霖现年一十九岁，心智不全，由沈仑姑嫂代为养护。沈仑次子沈岸霄月前由景安来至眉州照料突发疾病的沈岸霖，其余人等皆非沈仑直系血亲……经查并无贿赂官员，私藏兵器之嫌。至于圈养战马，蓄养谋士，意图谋逆之言更是无凭无据，栽赃陷害……
“父皇不必担心，”墨逸云抬眼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读信的墨启渊，“孩儿已将荀大人安置在眉州县衙，郎中也已替荀大人仔细探查过病情了。荀大人不过是连日劳累导致的精力不济罢了，休息几日便好，待荀大人体力恢复了便会自行赶回景安。”
墨逸云说完又等了半响，见墨启渊自读完荀况的书信后始终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唤到：“父皇？…父皇？”
“嗯？…哦！…那个…荀况没事就好！咳咳咳……没事就好！”
回神后的墨启渊干咳了几声，“春干物燥，这天气，连朕都免不了染上风寒，更何况是跟着你这小子马不停蹄地一路奔波了！真是难为荀爱卿了！”
“儿臣不孝，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墨逸云一脸愧色，“儿臣自知不该让荀大人跟着儿臣这般辛苦，待荀大人康复归来，儿臣自会亲自上荀府请罪。”
“咳咳…嗯…你知道就好！”墨启渊抚了抚稀稀拉拉的胡须，“念在你是为了查证要务的份上，朕就不数落你了，什么时候该去荀府看看，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宏明殿外，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墨启渊却忽然莫名地沉沉叹了口气。
“现在，皇儿便给众爱卿说说吧，朕要你查证的事情……究竟怎样了。”
……
“柳小姐，柳小姐！”就在二皇子墨逸云恭敬地立于朝堂之上，仔仔细细地向墨启渊及一众朝臣们讲述他所查证的事实时，距离宏明殿不远的永巷，在关押着柳云依的牢房内忽然响起了圆头圆脸的狱吏兴奋的叫嚷声。
“啪嗒”，大约是被圆脸狱吏突然的叫嚷声吓了一跳，正对镜梳妆的云依手中的玉梳不小心掉落在地，立时断裂成了两半。
圆脸狱吏哪知自己兴冲冲地跑来，却吓得柳云依掉了玉梳。即便这柳府小姐现下乃牢内戴罪之人，但她仍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啊！
按理说这永巷乃关押后宫犯了错惹了祸的嫔妃宫女之所，原本柳云依是不该被看管在此的，狱吏们私下猜度，圣上这是心疼未来的二皇子妃，怕关在别处照应不到！再看二殿下对这柳云依关切的态度…….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这柳小姐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这一众狱吏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圆脸狱吏为人精明，打从柳云依被关进来起对她就特别上心。知道柳云依整天惦记着二殿下的消息，他还私下花了不少碎银子打点内廷太监，这才总是抢在旁人之前得到柳云依想要的消息。
别看这柳云依现在暂时落难，可从二殿下临走前跟柳云依交代的那些话，圆脸狱吏敏感地扑捉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二殿下一定会查到沈仑谋反的证据！
即便沈仑没有谋反之意，但自古帝王多疑心，且又最忌讳臣子谋反，下巴底下一张嘴，为了柳云依，届时回朝这话该怎么说，二殿下他自有主意。
圆脸狱吏在这永巷当值前曾是街上要饭的，十几年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看得太多了。什么人是真心什么人是假意，他稍微瞟上一眼就能看个明白。原本觉着景安上下称颂的二殿下对柳家小女的一腔痴情之说不过尔尔，不想柳家遭难后，二殿下不但不避嫌，反倒天天来永巷陪着柳云依！
当值时好几次碰到二殿下陪柳云依说话，那温柔的语气，轻暖的态度，以及痛惜的目光，还有周到的思虑，无一不令圆脸狱吏动容。
单凭这些圆脸狱吏也能拍着胸脯断定，不论现下的情形如何的不乐观，可天~~朝未来的二皇子妃——那必定是非柳二小姐莫属啊！
眼下，这柄绿得令人心醉的玉梳不正是二殿下临走前亲手送给柳小姐的吗？！……想到这里，圆脸狱吏心里”咯噔”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起响头来，“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柳云依俯身拾起断成两截的玉梳，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方才她确实是被吓得脱手掉了玉梳，可与其说是被狱吏的叫嚷声惊到的，倒不如说是被自己心底如火焰般骤然窜起的希翼给吓到的。
“柳小姐，二皇子回来了！”圆脸狱吏跪在地上隔着牢门紧张地打量着盯着断梳发呆的柳云依，“二皇子真的回来了，”他强笑着说，“卯时才刚进得城门，此刻正在宏明殿上面圣呢！“
“回来了，逸云哥哥回来了……”许久，柳云依才依稀回神，她转头望着窗外完全亮起来的天空微微扬起了唇角，“就是说……爹爹马上就能回家了……”
“是呀，”圆脸狱吏呆呆地望着云依清丽皎洁的侧影，一时间竟忘记了方才的紧张，只觉得这世间最温婉美好的女子也不过如此，“二皇子临走不是说了么，此去定会为柳小姐，为柳府讨个公道回来！”
“是呀，逸云哥哥回来了，我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我们都回家了哥哥也会回来的，对吧？！”云依笑望着牢门外一脸恍惚的圆脸狱吏，眼睛弯成了两撇新月的模样，闪着明媚的光。
“等回家了，我要先去将锦瑟找回来，还有奶娘，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