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夤夜忆旧景(1 / 1)
回园后寂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浮香她要静养,若是有人来访也谢客不见。
“先生!”浮香没有想到寂雪又受了伤,担忧中带着一些不满,“浮香知道你厉害,可你也不能老是受伤!”
有些讪笑的任浮香一通埋怨,寂雪知道今年多次受伤让浮香担心了,是以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浮香说。
其实她自己知道这样的情况不算什么。
当初习武之后她就接连凭自己一人之力平了几个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的山寨,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法治没有完全的社会她必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回去后她身上有无数伤,可她不在乎。
“好了浮香,下次我会注意的,你先下去罢,午饭就端到房里。”说罢寂雪笑着叫她下去。
“那先生你要好好休息,浮香告退。”浮香见寂雪眼中疲累,也不说话,只是福身一礼退下,出屋时她刻意放轻了动作不发出一点声音。
见浮香如此寂雪笑了一声,阳光透过窗子照到红木窗楹踏脚书桌上,她起身将窗阖上。望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寂雪自嘲一笑,想来这些日子怕是不会动笔了。凤眸转向书桌右边的书架,寂雪想着还是躺着静养的好,走过去躺到美人榻上,如今她只能望着门前桃木围扇围屏上的纹样出神。随后她又望向左手边的弦丝雕花架子床和床边的束腰高花几上的青花缠枝瓶,看了一会儿才将心绪平复,而后她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好让自己睡的舒适,阖上眼闭目养神。
等到午饭的时候浮香提着一个食盒进了芷筠馆,就见寂雪躺在美人榻上安睡。
“先生,先生,已经是午饭时候,您该起了。”将食盒放在桌上,浮香走到美人榻边小声唤道。
听见有人唤她,寂雪悠悠转醒,睁开一双凤眸,尚带着初醒时的迷惘,不消片刻她就彻底清醒。揉着额角,寂雪问道:“浮香,已经到午时了?”
“是,已经是午时,您该用饭了。”浮香说着打开手中的食盒,从中取出一碗青菜肉糜粥,一盅乳鸽汤,端到榻边的小几上。
“好。”寂雪笑着接过汤碗,如今她也是腹中饥饿,很快就将汤喝完,用了小半碗粥。
见寂雪只喝了半碗粥,浮香劝道:“先生再用些罢。”
“无妨,”寂雪抬手示意浮香无事,“如今我这伤也吃不下太多,申时初你给我送些点心来即可。”
“也就这时候您才叫我帮您,寻常的时候我们可是一点小事都插不上手。”浮香笑着道,寂雪往常的时候都不用人侍候,至多不过是替她将官服清洗好,打扫干净院子,连卧室都是她自己整理,现如今也就只有这时候她才帮的上手。
“少贫嘴,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只是个大夫,又哪里用得着别人伺候。”寂雪笑骂一句,倒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后她又问道:“我歇息的时候可有人来?”今日是休沐,说不得有什么同僚上门拜会。
浮香心里想着也就是先生这平易近人的性子才让大家敬重喜爱,随后她想起方才的事,不由笑道:“果然让先生猜着了,辰王殿下派人送了顶好的伤药过来,说是给您疗伤用的,还送了好些个奇巧玩意儿,有什么九曲玲珑锁,天机匣之类的机关,好生巧妙,王爷说怕您闷着给您解闷。”
“我知道了,浮香你先下去罢。”瞧着天机匣上镶嵌的红宝石,寂雪知道风莫恒为了不让她觉得烦闷怕是花了好一番心思,不由嫣然一笑。
“是,浮香告退。”浮香知道如今寂雪要静养,也不多留,福身一礼后带着食盒退出房中。
等浮香走后寂雪又躺回美人榻上,窗外隐约有笛声传来。
听着笛声,寂雪也是笑了,孩子们费心了,特意选的轻缓的曲子伴她入眠。
唇边带着笑,寂雪渐渐睡去,伤药中有助眠的成分,如今她也是困倦了。
等寂雪再度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架子床边的玉勾云纹宫灯和书桌边的长信宫灯皆被点亮,屋中亮如白昼。
“先生。”浮香送晚饭来时就见寂雪望着窗外出神,出声唤道。
“浮香,如今外头的景致很好罢。”寂雪想着灯下细观秋菊是怎样美妙的景象,想着那丛雪白的十丈珠帘菊花,她笑着问道。若是以往她来小住时定会品三杯佳酿,灯下赏菊,或是泡上一杯敬亭绿雪细品,好不惬意。
“可不是,先生你可是好久没有看院里的景致了。”浮香笑着道,“若是两年前园子才建好的时候,先生你一向在外少有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如今先生你日日住在园子里,倒是忙的连景致都顾不上了。”
寂雪听罢也是笑了,如今她行走六部自然有许多事务要做,虽说她不是什么大的职位可一下要顾着六部的事到底是费些时候,晚上也多是处理事务,这园子里的景致到底是没心思去赏了。无怪浮香这般道。
将饭菜在桌上摆好,浮香福了一礼退下去取药。
园中大厨的手艺自是不用说,连菜色也是特意选过,既养生又有利于寂雪的伤口恢复。
浮香过了两刻钟后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进了屋,此时药半温,寂雪接过后直接一气喝完,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每次瞧先生喝药都觉得先生好生爽利,不像寻常女孩子。”前次寂雪受伤也是浮香亲自送的汤药,见过寂雪喝药的样子,不由感慨道。
寂雪也知道寻常女孩子自然不会像她这样,可以往天天两贴药剂,她若不这样可不得苦死。是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喝了一杯白水将口中的苦味压下。
浮香也只是说说罢了,随后她就将桌上的碗碟收好,笑着告退,让寂雪好好休息。
浮香走后屋中又是安静下来,此时窗户关着,寂雪也瞧不见外头的样子,就闭上眼在心里描画院子里的景致。
芷筠馆一共三间正房,明间做为堂屋,两个暗间一间是寂雪的卧房,窗边特意种了西府海棠,另一间如今做了宁岚的卧房,两间小耳房被寂雪用来做了药房。
院中的药圃中植了许多药材,东南墙角处植了一株紫藤并一丛兰竹,紫藤花架下是一张雕花石桌,摆了四张石椅,寻常时候倒是个看书的好去处。花架旁是一个小棚,寂雪闲来无事便在棚下的小榻上休息,又或是整理药材。棚上铺了青瓦,雨天闻来有珠玉之声,点炉煮茶一盏,凝眸听雨,又间或有药香传来,当真淡然悠远。
西院角摆了一个绘着青竹紫蝶纹样的白瓷大缸,等到夏日炎炎,寂雪会种上三两株莲花,诸如落霞映雪,粉黛,重瓣洒锦等名品,再养上几尾锦鲤、金鱼,也不让小院失了颜色。
院外种了一株梧桐,既可入药,又为院子添了几分气韵。待到秋凉,看落叶纷飞,十丈珠帘点秋霜。
院中还种了一株紫蒂白梅树,等到风雪漫天,寂雪会在屋中泡一盏清茶,赏其傲雪凌霜的风骨。
想到这些寂雪扬唇一笑,听着窗外的风声,她只觉得动听。长风入夜,还能听见小猫璂白的叫声,时光正好,她便趁着这一月的时间好好休养,其余的一概不管。
两盏宫灯中灯火明灭不定,寂雪端坐在镜台前,镜中消瘦的少女长发披肩,脸上显得苍白,实在是娇弱可怜,惹人疼惜。
抬手轻轻抚过脸庞,寂雪望着镜中少女苍白的脸,不由自嘲一笑,时隔两年,她何时这样孱弱过。
幽幽一叹,她不再多想,起身。
草草梳洗了一番,寂雪缓缓躺到架子床上歇着,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寂雪发起烧来,因为寂雪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浮香是睡在踏上候着的。见寂雪脸色发红就知道是发烧了,忙取过冷帕子替寂雪敷上,几个年纪大些的姑娘一起帮着煎药端水。
这几个姑娘都是被人拐卖的可怜人,被寂雪买下后非但没有要她们为奴为婢,反而是让她们学东西,寂雪虽说是日后要她们帮衬着,可她们心里仍旧感激不尽。往日里湛露园设宴她们都帮着端茶倒水,今晚更是尽心看护寂雪。
寂雪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唤醒,整个人昏昏沉沉,她知道自己正在发烧,喝下苦涩的汤药她的神智渐渐恢复。
没有想到会再次发烧,上次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烧已经隔了三十余年,寂雪神思有些恍惚。
当初她的父母也如浮香和几个姑娘那样焦急,彻夜守着她,她忽然想那个记忆中温馨的小家,还有在青洺山的祖父母。
“浮香,楚黛,惜晗,珞莺,吟琦,辛苦你们了。”沙哑着嗓子,寂雪笑着道谢。
“先生说什么话,若不是先生哪里有我们如今的日子,我们也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先生赶紧躺好,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好好休息。”楚黛替寂雪换下额上的冷帕子,还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好,我知道了。”寂雪笑着应道,而后她又陷入混沌之中,沉沉睡去。
那晚浮香五人轮流守着寂雪,直到天明她的烧才退下。
之后的几天几乎每天都有宫中的女官来问寂雪的情况,不论是太后,皇后,皇贵妃,还是浠月的人都来问寂雪情况。
风莫恒碍着规矩没有来访,但他也是每日都派紫依来询问寂雪的情况,还让她将写好的信带来。
翻看着风莫恒字里行间的关怀,寂雪笑的温柔,她知道风莫恒一直担心她。
提笔写下回信,寂雪抬眼望着窗外的明朗天空笑了,有人这样在乎她,那是她的爱人。
精致的素笺上是寂雪娟秀中透着一丝洒脱的字迹,一如她此时的心境,时光正好。
白驹过隙,
一月的时间就在寂雪一天天休养中过去,而这一个月中朝堂上也是风云变幻,太子的腿即便有太医们精心护持到底还是坏了。
再有就是太子风莫翎的太子之位被他亲手抹去。
想来是因为腿伤不愈的关系,太子行事愈发偏激,多次让外祖父替他询问朝中官员们的意向,若是不愿他就下手毁去那人的官职。
那一日皇后恰巧和以往一样隔个七八日去看他的伤势,风逸影因为多日不曾去看过他的伤势,也打算一起去看看,谁料会是那样。因为想让太子安静的休养,他挥手叫门口候着的宫女侍卫不要通报,而是自己走了进去,却让他听到了自己此生都不愿听到的话。
他最看重的太子,此时居然因为官员不愿意接受他的拉拢就派杀手去刺杀,甚至他还下令去杀他的弟弟。
不论风逸影如何偏心风莫翎,他到底是帝王,不愿儿子背着自己做这些事,毕竟连自己未出世的弟妹和相处了十余年的弟弟都能下毒手哪里能担保不会对他这个父皇下手?
所以他下令将太子软禁在东宫,无诏不得出东宫。
“皇后,今天到底是辛苦你了。”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后,风逸影淡然道,但其中的怀疑叫人寒心。
“陛下说笑了,我不过是和往常一样来看太子,哪里来的什么辛苦。”皇后在事情发生时就猜到会是如此,也不惊诧,只是如往常一样温婉答道。
风逸影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皇后许久,似乎想从她身上发现什么破绽,但终究是没有发现,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朕先回御书房。”便走了。其实对于今日的情况,他知道皇后没有动手脚,毕竟提出去看太子的是他自己,只是出于帝王的多疑,他才会有此一问。
“娘娘,陛下他。”风逸影走后皇后也回了凤凌宫,才回宫墨烟就替她叫屈,对皇帝方才的话有些不满。
寝殿里只有皇后和墨烟两人,其余的心腹都有各自的事忙着,皇后见这丫头替她叫屈也是笑了,抬手拂去眉间惆怅,“墨烟,你该知道陛下他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只是小小怀疑又有什么?且陛下查过后就会知道我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做了一个嫡母该做的事。”她话是如此说,可心中到底有些委屈不平。
墨烟自然知道皇后没有做任何事,她只是看着事态的发展。太子如今正是最疯狂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太子不会就此甘心的,会借最后的机会拼死一搏。越是要紧的时候就越会出错。
“即便如此,”话未说完,墨烟生生将话咽入嘴中,她知道后宫不该多言,也不好让主子心绪不宁。
“无妨,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自古帝王多疑,又有什么可计较的。”皇后看得很开,想当年她会入宫也是太后看重了她身后的林家,不然她也不用面对这些。
林家一向与世无争,即便当初先祖位高权重,但之后几代先辈都是低调隐忍,不管后人如何为官都不张扬,是以林家能存留千年。
而当初入宫时她就知道帝王心有所属,她做好了一个皇后,帝王对她也多有敬重,两人相敬如宾,可夫妻情分到底只有几分罢了。是以皇后没有对帝王的话上心,依旧是雍容大气的皇后。
得到宫中消息时,风莫恒正和寂雪在湛露园花厅品茗对弈。
“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抬手落下一子,风莫恒笑道。
“既然是猜得到的,又何须奇怪。”寂雪亦是落子,浅笑道。
“你呀。”风莫恒摇头失笑,其实两人都明白,只是都不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