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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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地铁高速行驶的时候突然停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相信,那绝对是人间惨剧。
而此刻,我突然遭遇了这样的惨剧。
不,别误会,我坐的地铁没问题,并没有突然停顿。
而是我听到了阿沁的一句话:
“他还说他上次在地铁里碰到过你,可是电话号码又没记住。这个月放假的时候他都还在地铁站转悠,希望能再碰到你呢。”
四周的灯光分明很耀目,我却感觉到眼前一黑。
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真的,那一刻我几乎怀疑我要死去。
我张大嘴,脑海中不断回旋着阿沁的这句话,他在找我,他把我的号码又弄丢了,他并不是躲着我,他不是骗子。
我并没有看错他。
阿沁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来自天边一样,我依稀听到她在说:“……你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吧,免得那个傻瓜以后还要来地铁站来找某人,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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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阿沁告别的。但我记得了最重要的事,我和阿沁互换了号码,也顺带着,装作很自然地要到了云龙的号码。
或许阿沁在心里笑话我吧,好吧,你笑吧,我从来不是害怕被人笑话的人。
不过我脸皮终究没有那么厚,并没有跟着阿沁去她公司。而是拖了一站之后,又辗转回到了阿沁下车的站点。
一步步从地铁站走出来,我发现我对这个城市都不太熟悉了。茫然四顾,我才看到阿沁所说的那栋高楼。楼顶上巨幅的广告告诉我,这是广州很著名的“建皇”地产承建的一套商住两用楼。主体框架都已经完成了,虽然安全网还没撤,但已经封了顶,现在应该是在搞内部工程了。
我走了大约3、40分钟才走到这栋楼下面。底层不知道有没有地下停车场,但靠近路面的一楼已经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在预售着套房。我不敢走进去,因为我实在不想碰到阿沁。不是我羞于见她,而是,此时此刻,我没有耐心去应答她。
拿起电话,心里一阵翻涌,四年多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不管是爱着,还是恨着。
这一刻让我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我早就在梦里面重温了无数个这样的镜头。
或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期盼着这样的结果吧。
云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问了我是谁,又说和工头请假,马上下来。
可是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天空正在云开雾散,我的世界我的人生马上就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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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从同学开始,做过恋人,也曾经差点成为仇人。现在,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云舒,真是不好意思,我那天把你的电话记了却没有拨号,结果回来的时候手机上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云龙似乎也有点担心我误会,忙着解释。
我看着眼前穿着工装的大男孩,和地铁里看到的他完全不像一个人。恍然间,我突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在我记忆中,他永远那么的阳光帅气。即使是让我爸爸送进监狱,也仿佛压不垮那铮铮铁骨的傲气。
可是,曾经在大学里风起云涌、光芒四射的华理才子,眼下却平凡朴实地站在我面前,一如我的工厂里那数千员工中普通的一员。
命运,终究把他折磨得一点一点低下了原本高昂的头。
我的心一阵阵抽痛,却又那么的无力。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个这么多年来一直灼印在我心灵深处的云龙,再也找回不来了。
不管是不是重逢,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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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大,我无法知道。但我知道我思念的那个人和眼前的人差距有多大。
云龙变了,很少说话,笑容也很少出现在脸上。
最最重要的,他对我变得非常客气。
一路走到银行,有差不多20分钟,可是他几乎没有和我说话。只是在快到银行的时候,才有点机械式地叙述着,他工作的收入不是很高,可能需要3、4年才能还清欠我的钱。
我明白我想得太多了,四年的分别在我和云龙之间,深深地刻下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或许,他心里根本不希望我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吧,要不然,手机号怎么会丢了又丢呢?
对他来说,见到我,从来就没有我想像中的那种喜悦和欢欣。
我只是他的债主,他欠了我的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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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我肯定会还你的,真的。”云龙把转帐机打印的小票递给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卑微。
我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与他相见时的那份快乐早已消失无踪。我觉得我应该笑笑,可是天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坏。
我其实想狠狠地扇他几巴掌,大声地吼他:“龙猪猪,你怎么变得这么可怜了。”
可是话到嘴边,我却在说:“7万9千8,还差30多万呢?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了?以前骗我不是很拿手的嘛?怎么,在牢里关久了,骗术也忘光了,找不到新客户了?”
我看到云龙一下子憋红了脸,这种表情我太熟悉了,是他心里又急又怒的表现。
可是他终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叹了一口气,只是解释般地对我说:“云舒,我真的不是骗子,我以前也只是借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还?今天要不是我碰到阿沁,你怕是躲都来不及吧?你当我还是以前那样好骗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真的无法接受眼前这个逆来顺受,木纳老实的云龙。我心里面一直爱着的,是原来那个有点小坏,却阳光帅气的云龙。
他的表现却完全不似我的想像,依然憋着脸,反复地解释着:“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又弄丢了,我这个月的两天假都没去倒班,在地铁守了很久的,只是没能碰到你。”
我有点无语,周末我去工厂上什么班?
难道我身为老板,也要24小时不间断地守在工厂,他以为每个人都是他那样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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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明白父母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他了,我们两个人,从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是当初年轻的我,没有发现这一点而已。
父亲把云龙送进监狱,也剥下了笼罩在他身上那些漂亮的光环。学生时代的闪亮,似乎终究只是一场泡沫。
我要放手吗?
我嘴里和云龙在有意无意地争辩着,内心却在犹豫着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