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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涵日日都教曲恩棠写字,这好几日下来,如今这名字已是越写越好了。因是载涵手把手教了写的,曲恩棠的字颇有些载涵的味道,只是笔锋间也有他自个儿的特点在里头。
“别人讨赏,有讨字的,也有讨银子的,你怎么就只讨杯茶?一口下去可就没了。”载涵念起曲恩棠讨赏一事,拿来笑话他。不想曲恩棠老实,只道:“我唱得口干,上台后头没来得急喝口茶就让老佛爷唤前头去了,这要讨了字也不是我的,不讨银子她老年家难道还不赏吗?讨杯茶吃,才算得上实惠,进的是我的肚子。”
他摸摸自个儿肚子,笑说:“可我也不懂茶,只当是清口的囫囵咽了。”
载涵拉他到身边:“这四郎探母,练得怎么样了?”
“我的唱词少,这回我可不是主角儿。”曲恩棠道:“想是老佛爷还想听听别人唱,我可没担子了。”
“我这日日来又去得晚,可扰你休息唱戏?”载涵问他:“如若扰了,自当同我说的。”
“不扰。”曲恩棠也是实话,笑说:“只是你这来得勤快,有人心里头不舒服呢。”
载涵可不管这些,只问他说:“那你心里头可高兴?”
“高兴呀。”曲恩棠点头:“可高兴着呢,见着你就高兴。”
“那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载涵哄他,把他往怀里搂了:“明日我早些回府去换了衣裳直接进宫,这日日回去都念着你,总也睡不好,今日留在你身边,瞧瞧可能得个好眠。”
曲恩棠一笑自不说话,他不吭声,载涵自当他是认了,领了他躺到榻上,吹灭了屋里仅亮的一盏烛灯。
十五那日的排场明显要比初八那日大得多,要说这进宫唱戏也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事儿,这一出四郎探母唱得慈禧连连夸好,更是令畅春班随时候旨,一招呼就得到。
十五一过,这年也算是过了。那日储秀宫来了个人,同慈禧说道了两句很快便走了。这件事儿没多少人知道,宫女甚至刚上了茶,就瞧见人走了。这椅子还没坐热,茶碗儿盖都没揭开,可慈禧的脸上倒是有些不大好看了。
李莲英伺候在旁,一直没说话。慈禧默了半晌,忽问他说:“莲英啊,外头天气不错,咱遛弯儿去呀?”
李莲英自应了,同慈禧一道去了御花园,宫女太监都甩到了后头。慈禧坐在亭子里瞧湖里的鱼,洒一把食道:“这香饽饽,倒是当真惹鱼儿亲近。莲英,你说是不是?”
“经了老佛爷的手,香饽饽也金贵呢。”李莲英哪儿能不懂慈禧说什么,只道:“这鱼儿一直在御花园里头养着,年头一长也聪明。”
慈禧瞧他一眼,道:“改日,让那曲恩棠单独给哀家唱一出牡丹亭。”
曲恩棠知道要唱牡丹亭的时候,一时没想明白。他早知道了慈禧不爱昆曲儿,可又单独要他唱牡丹亭,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只是这事儿他没去问载涵,再者过了年了,载涵来他这儿的次数也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问不问的,也没大所谓。
他这一不说二不问的,甚至连进了宫的事儿载涵都不知道。陪了曲恩棠进宫的还是唱春香的小阁,一曲牡丹亭唱罢,慈禧招了人到身前,居高问了道:“今儿也让你讨个赏,想要什么?”
曲恩棠哪里是不知分寸的人,不敢随意乱讨,只道:“老佛爷厚爱,还只讨杯茶吧。”
慈禧脸上一冷,却是显了个笑:“今儿哀家高兴,便赏你杯酒吧。”她话刚落下,下头宫女就端了杯酒来。不过是个小杯,里头浅浅一口。曲恩棠不明其中的意思,见也只一杯不赏给小阁,他心里头慌,也还是接下谢了恩。
“奴才……谢老佛爷赏。”曲恩棠很少碰酒,毕竟喝酒伤嗓子,他也不爱酒味儿。可慈禧赏的他不能不喝,一口灌下去,只觉从喉咙一路烧了下去,身子顿时就热了。
“要说这唱青衣,还是得嗓子好。头一回听你唱昆曲儿呢,倒是比西皮二黄唱得好。”慈禧慢慢起身,轻悠悠道:“只可惜了,哀家还是不爱听这些。白费了你这幅好嗓子,行了,退下吧。”
这一字一句,曲恩棠却是半点没听明白,他还来不及磕头谢恩,就觉得嗓子一阵阵辣着疼,忙一把拽住小阁的胳膊,张了嘴,却是再出不了声了。
载涵一连好几日没去祥云楼,忙着背书写文章,只为恭亲王来查他功课,他也好有东西能拿出来。永安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一直瞒着载涵半夜外出的事儿,便是连王佳氏都不曾透露半句。恭亲王查了载涵功课没瞧出不好来,对他也就没再管得那么紧了。
载涵不敢太过造次,又乖巧了几天,那日进宫当差,才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让慈禧寻去说话了。进了宫,请了安,可慈禧半晌没开口,载涵自想不到什么事上去,只静静坐着,终于是听她说道:“那畅春班的曲恩棠,你觉着如何?”
载涵一愣,一下没听明白,只道:“挺好的。”
“哀家听说,好些个王公大臣都想着请他们入府唱堂会,这事儿你可知道?”
载涵只觉得怪,往日里慈禧找他十有八九都是讲亲,可如今这句句不离畅春班,也太不寻常了些。可他也不敢问,道:“听说过。”
“听说了?听谁说的?”
她这一追问,载涵一下就听出味儿来了。忙跪下谢罪:“太后恕罪,那……”
“玩玩儿就罢了,怎么还丢了魂了?”慈禧打断他道:“这是牡丹亭听得多了,魔怔了?”
载涵没接话,只看着地上,心里觉得不太好。慈禧后头又说了什么他一点儿没听着,只匆匆谢了罪,一出宫也没顾上回府,快马加鞭赶去了祥云楼。只是他一跨进去,就瞧见本该满满当当的祥云楼里只有寥寥几人,戏台子上空空荡荡。
他正想着,就见班主匆忙忙跑过来,脸上老泪纵横:“贝勒爷您可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