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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把载涵哭得心里烦。他大约是从班主嘴里头知道了些实情，也无意继续听他诉苦，熟门熟路直去了曲恩棠的房前，抬手扣了扣门板道：“开门，是我。”

里头没些动静，载涵心里难过，想是曲恩棠伤心不愿见他，只得好言安慰：“我晓得你吃苦了，这几日冷了你，不想会出这样的事儿。”他顿了顿，道：“恩棠，你开开门，让我瞧瞧你好不好？”

门板依旧没从里头打开，载涵着急，想要撞进去可又怕惹得动静太大，只得压了火气道：“你把门开开，我有话同你说，你这一个人待在屋里头像什么话？”

他好言好语劝了好些时候，可曲恩棠就是不愿意开门。载涵本就着急，又见他耍脾气，一气之下道：“你既不愿开门，那我就走了。”

本以为这激将法多少有些用处，不想曲恩棠是铁了心的不愿见他。载涵有气没处撒火，只能一甩下摆扭头就走，直奔恭亲王府回去了。可他这一走，心里头也不见得能痛快，曲恩棠是因他而被慈禧赏了酒，怪他怨他那都是正常的。毕竟没了嗓子，是再唱不得戏了。

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载涵只觉得心里烦闷，唤了永安进到屋里头，皱着眉问他：“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都快寅时了。”

载涵一掀被子：“走，去祥云楼。”

永安一惊，忙取了褂给载涵披上：“这时候去祥云楼？”

“反正也睡不着，瞧瞧去。”

永安见劝不住，也只得应下了。服侍了穿衣梳了头，匆匆领着从后头偷摸出去了。

夜里头的路很静，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动静特别扎耳，这一声声砸在载涵心上，敲得他更是烦躁。好容易到了祥云楼，却见是灯火通明，里头阵阵哭丧之音，散在这夜幕里让人阵阵发寒。载涵知道坏了事儿，也不管去不去后头，大步跨进楼里直奔了曲恩棠屋前，却见大门敞开，畅春班的人哭了一屋子，三尺白绫悬于屋梁，扎眼的惨白。

索绰罗·景澈打了个哈欠，紧赶慢赶的入宫当差，可当发现今日同他一道当差的居然不是载涵，不大高兴了。

“怎么回事儿？换人也不同我说道一声。”

“涵贝勒病了，这才临时换了人的。”

“病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载涵病了景澈也着急，一轮了班儿立马就去了恭亲王府探望。王佳氏抹着泪，哀凄凄道：“这烧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他身子硬朗，往日里总也能起来请安，如今满口说着糊话，从未见病得这般厉害。”

“我瞧瞧他去。”景澈说着，忙推了屋门进去，就见载涵额上还敷着冷巾，脸上一阵阵红，显然是病得不轻。他忙上前道：“可瞧见我了么？”

载涵迷迷糊糊，扯了眼帘：“恩棠……”

“才不是曲恩棠呢。”景澈斥他道：“我瞧你真是魔怔了，怎的还想他呢？”

载涵忽是脸上一阵难受的模样，只喃喃含糊道：“恩棠……他死了。”

景澈平日里虽爱玩儿，可听戏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小乐子，热络两天也就淡了。自打畅春班进宫唱戏，他就再没去过祥云楼，所以压根不知道慈禧赐了酒，曲恩棠甩了三尺白绫上吊的事儿。

他默着声儿陪了载涵一整日，好容易瞧他清醒点儿了，皱眉说：“我晓得你心里头难受，可这事儿……怕是曲恩棠得罪了谁，让人给害了。”

“我知道。”载涵就那么躺着，只觉得魂都丢了：“是我害得他。”

景澈也不去否他话，只道：“他再如何好，也就是个戏子，你如何还能对个戏子动真情？你是恭亲王府的涵贝勒，你阿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皇亲和重臣府上的姑娘你不要，偏偏……”他叹口气，道：“即便太后不赐酒，他也就是个戏子。戏子没了嗓，便是等于要了他的命。”

载涵一病就是四五日，虽是能下了床却也不见好透。他伤了心，只觉曲恩棠的死都该归咎在他的身上。

大好的天气，院子里鸟语花香，可载涵却是精神不济。他慢慢展开手中一张揉皱的薄纸，上头工工整整两排字，隐约透着他的味儿。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这是他教他写的戏词儿，他练了不下千遍，他瞧了不下千遍。

载涵只轻轻将薄纸放下，瞧着那一院子的景致，哀哀一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他终是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