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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恩棠眼中,载涵是谦谦君子,便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偷摸出府来瞧他也当真只是瞧瞧罢了。偶尔听戏,可每日都教他写字,直至丑时离开,从未有过什么不堪之举。曲恩棠对载涵这般有礼渐渐放下了对他的忌惮,直至那日终是到了进宫的日子,慈禧亲定的戏居然就是玉堂春,曲恩棠一身的冷汗,念着好在是把戏词儿给改了,不然就等着丢脑袋了。
因是外头请来的伶人唱戏,一些规矩就不大一样了。初八正在年中,可这头一回的排场算不得大,曲恩棠在后头上了妆,紧攥着袖子说不出的慌张。载涵自打他进宫就再没来瞧过他,一为避嫌,二来还真是抽不出空的去见他。不过他早叮嘱过他,只好好唱戏别慌张,按着戏词儿唱就行了。
曲恩棠这边在台后紧张,却不知载涵就在戏廊上站着。李莲英服侍在慈禧身侧,嘴里说着:“老佛爷,今儿这玉堂春在京城也是头一回演呢,莫不说是您最会点戏,别人都听不着呢。”
慈禧笑着,倒是当真高兴的:“早前听载涵也说这畅春班唱得好,今儿算是得了空了。”
李莲英俯身一指:“老佛爷您瞧,来了。”
要说这玉堂春,在京城里却是当真没唱过,可曲恩棠私下给载涵唱了好多回了,回回都只一段儿不多,前前后后唱了个七七八八,也没凑齐过。载涵晓得曲恩棠的嗓子,这一上台马上就不一样了,该改的地方改了,唱得慈禧满心的高兴,周围无一不夸口。
其实要不怎么说戏子上台就成了另一个人,曲恩棠一出唱罢,下到后台立马就累得坐到了地上。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滚下来,浑身都跟着一阵阵的颤着。
“师兄!师兄!”小阁忙忙跑过来,那样子简直高兴坏了:“刚才我在后头都瞧见了,唱得真好!”
“当真?”曲恩棠嗓子都有些哑了,后怕道:“可吓死我了,没想老佛爷坐那么近呢。”
“把汗擦擦。”小阁拿了帕子给曲恩棠拭了汗,道:“我瞧那戏廊上的,可不就是那日日来寻你的贝勒爷?”
“我都没敢正眼看!”曲恩棠站起身,正要倒口水喝,外头急急跑来个小太监,直到曲恩棠面前道:“老佛爷要见,快随奴才去吧。”
曲恩棠惊得手上一颤,险些没摔了杯子。他慌里慌张忙将杯塞给小阁,结巴道:“见……见我?”
“是呢。”那小太监笑道:“说是有赏,您快随奴才走吧。”
“师兄!有赏呢!快去啊!”小阁虽说是没上台,可却比曲恩棠还高兴。曲恩棠没料着还有赏赐,心里松了松,忙就同那小太监去了。
前头慈禧因听了出戏心里头高兴,瞧人给带来了,招手让到身边。曲恩棠不知宫里的规矩,虽是之前让人教过,可一怕给忘了大半,只能硬着头皮请安。可慈禧到底高兴,全然不在意这些,抬手便赏:“说说,要什么赏赐?”
曲恩棠颤巍巍连头都不敢抬,戏词儿改了,规矩教了,可没人教要怎么讨赏。他一时紧张,汗更是多了,想偷偷摸摸瞧一眼戏廊上的载涵,可奈何离得太远,只能眼一闭,心一横,道了句:“奴才……奴才不敢讨赏,老佛爷宅心仁厚,奴才就……就讨杯茶吃吧。”
慈禧一愣,竟是哈哈笑起来:“莫说是茶,这桌上的点心你也一并带去吧。”她起身,命人将点心包了,向曲恩棠道:“这戏哀家喜欢,十五那日,就再演一出四郎探母吧。”
曲恩棠觉得,这唱了十几年的戏都不及今日这一出累,脑袋一直悬在脖子上,摇摇晃晃指不定就得掉下来。可慈禧却是比他想的更易亲近些,后来才知道,遇上戏好的,话就都好说了。
因是外头请来的戏班子,演完了戏就不让再留在宫里了。曲恩棠借着出宫的机会,好好将能瞧的都瞧了个遍,也算是涨了见识。畅春班并不是整个都进宫了,不上台的那些都留在祥云楼里,回来一听老佛爷不但喜欢,更是给了赏赐还点了十五唱四郎探母,个个高兴。
可只一人高兴不起来,便是之前一直替曲恩棠陪了贵人的庆生。其实这倒也怪不得他,他上台的机会少,可代曲恩棠陪贵人的时候多,这一路从淮扬唱过来,掰一掰手指头也倒真是数不过来。起先他也不在意,毕竟他本就是男倌,来这畅春班的初衷就是曲恩棠的替身,可自打知道了载涵几乎每日都来祥云楼找曲恩棠,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了。
换做是皇城里的贝勒爷,就不用他来陪了?原来这贵人也是带挑的。
庆生心里头本就不舒服,偏偏这畅春班进宫唱戏更是没他的份儿,只能窝在祥云楼瞧别人高兴。莫说是贵人,便是戏班子里的好些人也瞧不起他,曲恩棠在宫里□□了一出戏,这找他的人就更是多了,可若按身份,没一个比载涵高一头的,班主自然全推给了庆生。
庆生心里头有气,面儿上自然也不高兴,让人家瞧得不痛快了,只跪下怨道:“我本就不是曲恩棠,您若不满我这伺候,自找班主去。”
那贵人一听,本就窝着火更是烧得旺:“原来是随便搪塞一个糊弄我呢?我说怎么这戏唱得不对味儿呢。”
“要见曲恩棠的贵人可多了去了,您算得什么?”庆生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他心里头在意,这回,可算是逮着机会说个痛快了。再者他本就不怕打骂,更是将生死看得淡,经常的嘴上没些准头的胡乱说话。偏偏遇上如今的主儿,就是吃硬不吃软的怪人。哼了声一笑,伸手把庆生拽过去,掐着他脖子又揉了揉脸:“你可知道我是谁?敢这么同我说话。”
“您再大,大得过恭亲王府上的涵贝勒吗?”庆生不吃痛,脸给揉红了也不喊疼。
“涵贝勒?载涵?”
庆生道:“大不过他的,才推我这儿来呢。曲恩棠这会儿就陪着他,您找他去?”
那贵人一听,接着把庆生往榻上一扔,扯了他衣裳道:“那也先别荒废了你这特来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