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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李莲英带人入了后台,招来了班主。他坐得不正,半倚在座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揭着茶盖儿。他不说话,下头自也不好乱说话,等着他开口。
终于,李莲英指上一松,压着声儿说:“你们可知……升平署,有意招你们入宫?”
他这一开口,班主心里的石头嘭就落下来了。他早听到风头了,可愣得装矜持,颤着声忙说:“不,不知道。”
李莲英瞥他一眼,一笑:“把那个唱青衣的,带来我瞧瞧。”
“是,是。”班主忙退下了。
帘子外头,景澈偷偷摸摸掀了个帘边儿朝里头看,载涵没他好奇,只那么站着继续看台上的戏。半晌就听景澈低声一喊:“呀,原来是个男的?”
载涵一愣:“你说什么。”
“你来看。”景澈把他拉到身边,把帘边儿掀得更高了些:“这就是那青衣。”
载涵跟着瞧过去,就见一个面容白净的小生正跪于地向李莲英见礼。他个头不高,清清瘦瘦的,若瞧背影,确实不像个男人。
李莲英把这小生打量一番,手指一动:“抬头我瞧瞧。”
那小生听话,跟着把头抬了起来。李莲英眼帘一动,身子一沉靠进椅中,向那班主问道:“可知,我为何要见他?”
班主憨憨一笑,道:“这官宦之家王公子弟,要见他的也不止爷您一个了。这……”
“便是如此,就随意带一个糊弄我?”李莲英一语,惊得那班主顿时白了脸。
“大人,这……”
“老佛爷喜欢,若要见人,你们也这么随意带一个糊弄了?”李莲英喝了口茶跟着放到桌上,不想杯没放严,擦了桌角嘭一下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一下,惊得众人皆是噗通跪了一地。
“哟,这李莲英好眼力。”景澈也是一惊:“要说这点翠头面都卸了,在我瞧着都一样。”
“他要这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在太后身边当差。”载涵倒不意外,毕竟他也瞧出来了:“也就你瞧不出来。”
景澈心中不服,可又不好争辩声张,白他一眼接着偷看。可这一看却是什么话都听不着了,外头喝彩阵阵,里头又压了声儿说话,这一下把他痒痒得,直想快些冲进屋里去。
“起来,都慌什么。”里头李莲英抬抬手:“把这儿扫扫。”
班主边抹着额头上的汗,边到了李莲英身边:“敢问大人,这戏可好看?好听?”
“有话就说。”
班主到底是有些慌的,他只觉嗓子紧了紧,有些发干:“要说自打来了京城,红了牡丹亭,这杜小姐可是一夜红遍了京城。听戏的公子都要见,可……可实在是……”他话里尴尬,连连赔笑:“要说是个姑娘,陪一陪倒也罢了,可这男儿身……不怕大人笑话,如今这男风盛行,若玩儿得过了,第二天谁给唱戏呢。”
李莲英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忽就乐了。道:“我这就算是带回去,也就只能看看不是?”
班主一听,吓得噗通又跪下,心里直骂自己嘴笨,连声音都颤了:“大人恕罪,小的可不是这意思。您瞧这个,戏也唱得不错,倒是之前花钱买的男.倌,唱戏陪酒那都是在行的。故而这每每有老爷要见杜小姐的,就……就……”
“不过一个唱戏的,架子倒不小。”李莲英闻言起身,居高瞧了那班主一眼:“要这么说,我可更要瞧瞧了。”
他拂摆一迈步子,举手投足间却是大气。下摆擦过班主惨白的脸,又惊得他浮了一阵虚汗。连连拿袖子擦了,颤巍巍起身忙跟了上去。景澈一见这人要走,忙挤了挤身边的载涵:“这回是要见着真身了,瞧瞧去?”
载涵其实是没多大兴致的,毕竟他这来一趟也只为听戏,见不见人倒也不重要。可景澈的好奇心也着实太重了些,这两人分开总不好,只能跟着上去看看。
听戏的向来只管吆喝,苦的都是唱戏的。曲恩棠自打六岁就开始学戏,从小吃尽了苦头,就因身形瘦小长相清秀,学了好些年的生角儿硬是改唱了青衣。可他到底是男儿身,起先压根唱不了,但时日一长让师父打怕了,日夜不睡的苦练,终于是像了模样。
戏里头他是深闺小姐,戏外头他是曲恩棠。压着骨子里的倔劲儿入戏,忽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曲牡丹亭唱罢,将点翠头面卸下,望着铜镜中粉妆未去的模样。这镜中人,究竟是曲恩棠,还是杜丽娘?
入戏一深,便难自拔。
“恩棠!”身后忽有人唤他,转头一瞧,正是班主。曲恩棠刚一起身,忽又进来几个,班主快步到他身边,道:“这是宫里太后身边的李公公,听了戏觉着好,要见见。”
曲恩棠眉一皱:“庆生呢?”
“李公公明说要见的是你。”班主忙说:“这可欺不得,出了事儿那可是杀头的罪。”
曲恩棠自明白班主的意思,也不多想。瞧那几个进来的个个派头大,找准了那李莲英,上前落了跪:“曲恩棠见过大人。”
李莲英点点头,于一旁坐下了:“抬头我瞧瞧。”曲恩棠依话抬头,就听他问:“这牡丹亭唱得好,还会什么?”
“都会些。”
“可想进宫唱戏?”
曲恩棠闻言一愣,心中又喜又忧。要说入宫,那是他这般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攀不起的事儿。男儿一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金榜他自是盼不着了,故而要说进宫,更是想都不敢想。他心里头一时五味繁杂,嘴上没个言语来,李莲英看罢,低头拍了拍袖上落了的灰:“这西皮二黄什么的……”
“会唱!会唱!玉堂春就唱得好!”班主忙说。可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只光跪着再不吭声。李莲英悠悠瞥他一眼没再说话,起身带了人就往外头去了。班主忙要送,一边还不忘再探口风:“大人,这进宫的事儿……”
李莲英步子一顿,低声道:“老佛爷不爱听昆曲儿,这都不知道么。”他抬手拍拍那班主的肩,道:“下回,我就来听听这玉堂春。若想人前风光,万不可急于一时。这理儿,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
“回了。”
“大……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