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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章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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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不消多时,马车便到了顾府,后门。

顾择芝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愿去看身旁人的表情了。她心下确有几分难言的不忍,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她又有什么错呢?就算是错,那也只能说是错在一个“命”字,何以让这顾夫人做到这般地步。

其实绾凉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她自觉地忽略了。

“进去罢。”顾择芝微微偏过头,尽量以柔和的语气对身边的人说道。

绾凉点点头,跟着顾择芝走进了后门。顾府的后院也算得上是琼林玉树,不难想象正邸是怎样的华美光景。

刚过了院子里的那株大木棉,便见那顾夫人身边的随侍丫头银环跑来说道:“小姐,夫人唤你过去呢!”

“我们这便是要过去的。”顾择芝答道。

“不,”银环微微扬起了下颌,脸对着顾择芝,眼睛却是轻轻扫过她身旁的绾凉,“夫人只唤了您一人。随着来的,便去杂房里头等着便是。”

顾择芝瞧着银环年纪不大,倒是将那新夫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心下便觉着好笑:“我倒不知,咱们尚书府的待客之道何时竟成了这般模样?”

银环提提嘴角,斜乜了绾凉一眼,道:“咱们顾府可不会请这般下作的勾栏人儿!”

顾择芝听了这话,神色登时变得冷冽起来,一双剪水秋瞳结了冰,直盯着银环道:“顾府何时竟有了你这样的恶毒丫头!你说她是下作勾栏院里的人,可偏生她又是顾夫人亲自叫我请来的客人。你这么说,是在折辱绾凉姑娘呢,还是在折辱你自个儿的主子?”

银环瘪着嘴,满脸的憋屈,却又不敢跟顾择芝顶撞,只得答应让绾凉去花厅候着。

顾择芝用余光打量着绾凉的神色,见她只是垂着眼睛,看出不别的神情来。顾择芝便又厉声对银环道:“你去厨房准备好茶果点心,若要让我知道你又怠慢了客人,这顾府,可也就不再是你口中的'咱们顾府'了。你可明白?”

银环惊愕地抬起头盯着顾择芝,又被她淡然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不甘不愿地应了声“是”。

顾择芝这才转过头来,浅笑着对绾凉道:“你且随她去那花厅候着,若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只管甩脸子走人。”

绾凉也不在乎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假,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一位绿衣的丫鬟去了花厅。

顾择芝虽见她走了,心下却颇多了几分窘意,兴许是几分愧怍。那人一直是冷清着面色,也适时地有些得体恭敬的微笑,不曾表现出半点委屈,这倒使得素来八面玲珑的顾择芝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但对于这份愧怍,她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在顾夫人面前说几句辩解的话罢了。

顾择芝理了理裙摆,便往顾夫人的朱华阁去了。她还未曾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顾夫人尖酸的声音。

“那下做东西,我还道是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听你这么一说,倒不过是个故作清高姿态的娼妇!可怜见的,我儿怎会……”

顾择芝再听不下去,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顾夫人见她打断了自己对于下做东西的批判,心下有些不乐,但仍是招呼着顾择芝坐下了。

“今日这事,可麻烦你了,”顾夫人笑着道,“那铺面的地契,我已着人给你送了去。”

顾择芝淡淡地道:“那择芝便谢过母亲了。既然如此,您今日便去见见绾凉姑娘罢,这样一来,我也好早些将她送回去,免得耽误了飞花楼的营生。”

“你这是什么话,”顾夫人不悦道,“难不成还要让我顾家主母去照应那勾栏院的营生?再者,这顾府岂是容那等下做东西随意来去的?”

顾择芝不由得拧起眉心:“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夫人端起那泛着雾气的茶,轻呷了一口,缓缓道,“当然是,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见着扬灵了!”

顾择芝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但却并不厉声,反倒是学着顾夫人那样,呷了一口茶,道:“母亲这话择芝可就不明白了。您给了择芝地契,只叫我将人带来,却不曾说要扣住人。而我在那飞花楼却是答应了管事的,顾府必要将绾凉姑娘毫发无伤地送回去,您这么办,可是要叫我顾家不好做人了。”

“这顾府,可是你已故的娘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守住清誉的,”顾夫人抬起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那丹蔻玉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就不信,你会为了一个小娼妇毁掉顾府名声。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人的,至少,也要等我儿忘了那贱人再说。”

“呵,堂堂尚书夫人,竟也能做出这等恬不知耻之事,可真真叫我开了眼!”顾择芝冷声道。

“你不必如此气愤,”顾夫人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你年纪尚小,心中尚存着几分仁义恻隐。可你却须知,要在这世间立足,可不是那劳什子的孔孟道德能够帮的上忙的。此事我不问是谁的错处,但无论如何,我儿断然不能,也不会有错处。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也不齿于同你讲这些,”顾择芝冷笑道,“我只是不知,你倒如何有那将人藏起来不叫人知晓的本事?普通人尚且不易,更不必说是这飞花楼的头牌了。”

“我自有法子,这你就不必劳心了,”顾夫人淡淡地说,言罢,又转头对着一位丫鬟道,“金环,你去将那绾凉姑娘,请来罢。”

顾择芝见她说话变得如此客气,心下便陡然一凛。若非是胸有成竹,这人断然不会将话说得那么满。顾择芝心下正思忖着,却见金环已将绾凉带了过来。

顾夫人见了她,摆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哟,绾凉姑娘来了?”

“绾凉见过顾夫人。”她低身行了个礼,恭敬道。

“大胆!”她身旁的银环大模大样地呵斥道,“见了尚书夫人,竟敢自陈名讳!”

“草民知罪。”绾凉眉头都不皱一下,淡淡地答道。

“你这种人,在尚书府里要自称奴婢,你是真不明白还……”

“银环,”顾择芝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当主子当上瘾了?我和母亲在这里都不曾说过什么,这顾府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银环秀眉一蹙,刚要辩驳,便被顾夫人打断:“银环,你逾矩了。”

顾择芝心下不觉冷笑,丫鬟犯了这般错处,也只是指责一句逾矩,可见这主奴搭了个怎样的戏。

“是啊,这倒让外人看了我顾府的笑话。银环,你自己去领二十响掌嘴,莫要让人说我顾府下人没有规矩。”

“夫人……”银环惊慌地扭头看了顾夫人一眼。

“择芝教训得不错,只是,”她微微提了声音,道,“对客人不敬才当罚,对这种勾引扬灵的下贱胚子,可也不算是错待了她。”

夏深不由感叹,这顾夫人前句人话,后句鬼话,此间转换还真是流畅自然。

顾择芝对于她的当面折辱怒不可遏,刚要开口,便听得绾凉道:“顾夫人的话,绾凉委实听不明白。我与顾家公子未曾说过一句话,不知这'勾引'二字怎讲?”

“呵,”顾夫人冷笑一声,“世人皆道这绾凉姑娘其人如莲,今日见了,方知是个装模作样的下流人!你在那文人墨客的画舫上吹拉弹唱,不是勾引还是什么?”

“这您就要去问江城太守了,”绾凉心下虽觉冰冷,却仍是淡淡道,“草民只是应邀而去。”

绾凉此刻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痛如砭骨。她一生自洁,只是不想要双亲在病故后还要遭人诟病,却不曾想会有这般的欲加之罪。素日里,只想着如那宋荣子一般“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但当这恶毒的论调真的针对着自己时,想要将一切置之度外却是万难。

而顾夫人显然不愿放过她:“若非是你向来品行不端,江城太守又岂会让你去流觞会上行那风月之事?你在那宴会上故作姿态,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我这一辈子啊,见了不知多少狐媚子,你那小小伎俩,我又岂会放在眼里?”

“草民本就是一介伶人,从未以什么'如莲才女'标榜自己,”绾凉冷然道,“草民自己的身份之鄙贱,心中自有较量。草民身为歌伎,命如草芥,又如何能够拒绝太守的邀约?而顾夫人身为尚书正夫人,身份高贵自不待言,又何必与我区区伶人——您口中的下贱胚子一般计较?”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顾夫人柳眉倒竖,怒目而视,“竟是与我顶起嘴来!银环,给我掌嘴!”

只见那银环疾步走来,嘴角噙笑,生怕失了这个报复的机会似的,扬手便欲打。

“住手!”顾择芝厉声喝道,“夏深,你将银环带出去,她自己那二十个嘴巴子的赏还不曾领,何时倒又轮到她来打别人了?”

“你这是存心与我作对了?”顾夫人怒视着顾择芝道,“就为了一个下贱胚子!我明白地跟你说吧,我已经差人掳走了她的舅舅一家,她今日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绾凉呼吸一窒,这才明白她为何如此有底气,心下不觉苦笑。

“究竟谁才是下贱胚子,母亲心里难道不是一本清帐吗?何苦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说什么将人'请来'。母亲若是执意要将人扣下,择芝也无法忤逆,只是——”顾择芝侧过身子,指着绾凉道,“您要将人交给我,我将她带去城郊的别业亲自看管。”

顾夫人张口刚要说什么,便又被顾择芝打断了:“您若是还有疑义,那我只好把这事广而宣之,反正我也不在乎顾扬灵未来的仕途。适时,您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你!你这逆女!”顾夫人恶狠狠地盯着顾择芝,目眦尽裂。

顾择芝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女人当嫡母是当上了瘾,曾几何时,却已然忘了不过是个姨娘抬成的正室,何时自己竟成了她的“逆女”?

“母亲,”顾择芝一只手亲昵地抚上顾夫人的肩,笑得明媚,“您算盘打的几颗珠子,真当我不知道?您那么好的手段,能请不来一个伶人?这事情到了最后,还不都得推到我顾择芝头上去!你当我是那三岁小儿,能甘愿着被你当傻子糊弄?我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我拿你当母亲看啊,女儿的孝心,您能否明白呢?”

顾夫人听她说什么“孝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又见她笑得嫣然,心下更是憋闷,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恶毒地盯着她,仿佛要用那目光剜了她的心肺才好。

“看母亲不说话,该当是明白了择芝的苦心,”顾择芝仿佛看不见她的目光一般,自顾自地说道,“那女儿就将绾凉姑娘带去别业好生招待着了。等您的心肝儿少爷忘了她,我再将人送回去,母亲可还满意?”

言罢,顾择芝并不管顾夫人“可还满意”,只是扭过头对绾凉道:“绾凉姑娘,你无需担心,我顾府自不会怠慢了客人。走吧!”

绾凉经历了这些,神情已是有些麻木,只顾着呆呆的跟着顾择芝的步伐往外走,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又赶忙道:“那我舅舅他们……”

“绾凉姑娘只需跟我走便是,等到顾夫人不较真了,我再将你的舅舅一家送回去。此乃权宜之计,还望绾凉姑娘见谅。”

“也罢,”绾凉顿了顿,又对顾择芝道,“今日之事,真是谢过顾小姐了,顾小姐大恩,绾凉……”

“你怎会这么想?这事本就是我的错。今日是择芝让绾凉姑娘受委屈了,等下去了那别业,我定要好生款待,”顾择芝一行到了马车旁,她转头对绾凉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绾凉姑娘,请吧。”

那一天的橙红色木棉开的葳蕤,阳光缱绻着过往的流云。

绾凉不知那是怎样一种的感觉,也许是自己对于被人守护着而滋生的卑微的暖意。并无所谓那种守护的的目的,只要知道被守护的那人正是自己,就无法忽视那种从心底渗出的,从未有过的暖意。即使卑微。

虽然知道这温暖只是须臾,但是——

好吧,只要曾经有过的话,就当做那是永远了。

马车疾驰,乘着三月的荔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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