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二(1 / 1)
章二
隔日,顾择芝便遣了夏深去见那飞花楼的管事,将这事与她说了一二。那管事当即便说,见是可以,但只能来找绾凉,不准绾凉出门去见人。
“哦?她这样说?”顾择芝靠在阴凉下的躺椅上,眉梢挑起,烟波流光。
“正是,”夏深蹙着眉道,“奴婢不愿,可她态度更是坚决!”
“也罢,这本就是顾家的不是,”顾择芝应道,“我只是没想到,这飞花楼的人还真是重情谊。就这一点,咱们这顾府,还真是及不上万分之一。”
顾择芝垂下眼帘,微微勾着唇角,满脸讽意。
椅边的山茶花开得正盛,被午后的日辉温柔地包裹着,泛着暖意。一只洁白的猫卧在花丛里,爪子扑腾着地上摇曳的狗尾草。
“过来,火球,”顾择芝唤了那猫,俯身抱在怀里,又转头对夏深道,“既是这般,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罢,见见那位,绾凉姑娘。”
听了这话,夏深便自觉地拿来了一套公子服饰。顾择芝瞄了一眼,摇摇头:“要女装。”
“那怎么行!”夏深立刻拒绝,“穿了女装若是叫人看出来可怎么好。”
“你是觉得,我穿了男装旁人就看不出了?”她反问道。
夏深看看顾择芝那张不可方物的姣好面容,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飞花楼又不是什么风月之地,不是也会有女子去听曲儿?”
“可您还未出阁呀,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对小姐的名声……”夏深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择芝嗤笑着看着夏深道:“名声我从不在乎,只是这事关乎我顾家嫡子的脸面啊,我也不可能当众出席。放心,我自有过墙梯。”
顾择芝挑了件香气馥郁的郁金裙,唤夏深给她取来湘妃色的交领短衫。
“小姐,你不是一贯喜欢明色吗?今日怎么都是淡色的?”夏深疑惑道。
“今日是去劝人的,穿得颜色淡些,不是更有亲和感吗?”
“是。”夏深不觉莞尔。
顾择芝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只羊脂玉雕铃兰的镯子戴上,扭头对夏深道:“走罢。”
坐在马车上,夏深仍是放不下心来:“小姐,这若是……若是绾凉姑娘不愿可怎么办,若是吵了起来……”
“若是吵起来,”顾择芝双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就只好让顾大少爷丢脸咯,大不了全江州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个纨绔浪荡子。”
“可小姐不也就……”
“你看,已经到了,”顾择芝掀起帘子看了眼外面,又转过头对夏深说,“你道我顾择芝是那种爱挑是非的人吗?此事错不在那姑娘,我自然会说清楚,那姑娘想必也不会是爱吵闹之人。”
夏深不再多言,只是扶着顾择芝下了马车,她定睛一看,惊讶着问:“小姐,这哪里是飞花楼?分明是个小杂院啊!”
顾择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说我来这里不妥,我看你自个儿倒是熟悉的很。这是飞花楼的小门,专用以掩人耳目的。”
“原是这般……小姐,奴婢可不曾去过飞花楼,只是采办时难免途经。”
顾择芝也不与她较真,径自走进了小门里。进了门,便看见一位风韵如秋的妇人。
那妇人开口道:“竟劳顾大小姐来此,当真是羞愧难当。我本是想要让绾凉亲自登门,奈何她身子不适,只好让您跑一趟了!”
顾择芝听了这话,也不揭穿,只是淡淡笑着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今日我出来的隐秘,耽搁不了太多时间,还请孟管事直接将我带去绾凉姑娘那里吧。”
“顾小姐这边请。”孟管事恭身为她引了路。
顾择芝走着,瞧着这飞花楼的陈设。虽说那舞榭歌台是富丽堂皇,但这歌舞伎所居之处倒是十足的清雅,俨然是吴地水乡的风格。孟管事走到一间房门口,驻足下来。顾择芝抬头瞧了瞧门牌。
“彭泽?”顾择芝玩味地看着那两字,“这绾凉姑娘莫不是有意要学那陶潜,来个隐逸遁世?”
“这您还是亲自问绾凉姑娘吧,”孟管事说道,“顾小姐今日来的目的,奴家也略知一二。只望顾小姐莫要为难绾凉,是非曲直当在人心。”
“孟管事这话不错,”顾择芝笑晲着她,“您是觉着我顾择芝没有人的心,只有故作骄尊的傲气了?”
孟管事见她这样说,又想起她到底是亲自来了,话也就软了下来:“奴家岂敢,只道这绾凉确是个可怜之人……”
“这我就管不了了,”顾择芝道,“我只是来谈谈话而已。”
“是……”孟管事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打感情牌,“那,奴家就先退下了。绾凉姑娘正在里头沏了新茶等着您呢。”
顾择芝应了声,便叩响了“彭泽”的门。
门随即便打开了,入目便是一位清艳的美人。她身着一色的薄荷绿水裙,鸦羽般的青丝几缕未绾,唇色绛红,面容渥丹。
“绾凉见过顾小姐。”她微微垂着头,给顾择芝行了个礼。
顾择芝只觉这声音煞是好听,清清浅浅,像是玉石冰裂。
“嗯,”顾择芝淡淡地答着,“我方才听孟管事说,你刚沏了新茶?那不如坐下谈。”
“是。”绾凉将她带向里间。
绾凉其实当然明白,所谓“谈谈”指的是什么,但她不在乎。人的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自打出生她就很明白,所以一切的误解、埋怨、牵连,她都可以一一承下,渐渐地,也就不再在乎旁人。她只是偶尔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比如逃开这里的一切。幻想之后,也只能是付之一笑,几许唏嘘。
“雾里青?”顾择芝呷了一口茶,抬起头问她。
“正是。”绾凉算是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好茶,毕竟这些高门淑媛都不是凡品,并非普通的茶能够打发的。
“你泡的还不错,”顾择芝轻笑着道,“我方才看你的门牌上写的是'彭泽'?是你心头所愿吗?”
“顾小姐见笑了,不过是取着好玩的罢了。”绾凉垂着头答道。
“也罢,”顾择芝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正视着面前的女子,“闲聊着耍花腔你也不自在,不如我这便直接说明来意——你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是,”绾凉仰起头,“我都知道了。顾公子厚爱,绾凉承不起……也不愿承。”
顾择芝见她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傲气,倒轻笑起来:“你不必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今日来,并非是找你麻烦。此事,我自知错不在你。”
绾凉不解地看着她。
“但是,我还是要来找你,因为有人给了我好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绾凉姑娘,可以同我走一遭,见个人。”
“什么人?”
“顾公子的母亲,顾夫人。”顾择芝开口道。
顾择芝见她不搭话,便偏过头看向她。见她脸上满是难堪,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原本想好的措辞也都难以启齿了。
沉默良久,绾凉终是抬起了头:“不知,是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顾择芝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必忧心,此事我必会保你无虞。”
“谢过顾小姐,”她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不劳烦顾小姐再跑一趟了,就今日便是。”
“今日?”顾择芝挑起眉看向她,“你不需要……”
“不必了,”绾凉抬起头,轻笑着说道,“就今日便是。我去换套衣物,劳烦顾小姐稍等。”
不待顾择芝答话,她便转身去了卧间。顾择芝这时便想着,也许真是伤了这姑娘的自尊,但若是真的不让她去了,却又不是她的风格——别的不论,那套铺子实在是处于千金难求的好地段。她正想着,绾凉便已经从卧间出来了。仍是通身的薄荷绿。她长得清雅绝俗,又有着月射寒江般的神韵,陪着这冷绿倒是相得益彰。只是顾择芝总觉得这太过单调了,她到底还只是个年轻的姑娘。
“也许,”顾择芝迟疑着开口道,“你可以把上衫或是下裙中的一个,换成雪青色?”
绾凉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建议,建议而已。”顾择芝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啊。”绾凉笑着应下了,果真转身去卧间换了件雪青色的下裙。
顾择芝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较之先前确实多了几分俏皮灵动,不由得唇角勾笑:“很好。那便走罢。”
绾凉听了“走”字,又沉下了眸色,先前的光彩也都消散了,只是声音仍然温和:“是。”
顾择芝没能发现这些,只当她是心情好些了,心下也高兴起来,便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马车上,顾择芝对那车夫说:“回府!”。言罢又转头看向绾凉,绾凉回了一个清浅的笑意,然后垂下眸子,隐去了心中千萦白绕的情思。
不管曾经是否在一瞬间有过温暖,可最终还是要在寒冷中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