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伤心桥下春波绿（1 / 1）
数年后，他见她，依旧是当年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脸上刻下半分痕迹。
只是，再见时，她是皇上的宠妃紫妃娘娘，而他是君主新封的将军，在御花园的桃花亭上相遇，他作揖喊“紫妃娘娘”，她亦盈盈福身，道：“将军。”
再听不见她的那声“垂杨哥哥”。
当年，洛城外，桃花开得极艳。彷佛一夜之间，花神垂临，千树万树红了枝头。
他刚随了母亲回到王府，父亲多年未见他，对他极尽宠爱，做什么都带着十岁的他。那日，父亲和同城友人关朱泽约好去城外桃花亭赏花品茗，父亲携了他去。
他见到了她。她是关朱泽的爱女，不过八岁，穿一身紫色衣裳，粉红的脸颊，当真是人比花娇。他看傻了眼，被父亲和她的父亲好一通嘲笑。
父亲说：“食色性也，我这儿子也是真性情。不如将紫陌许了我家垂杨？”
“有何不可？能许给当今洛阳王世子，是紫陌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原来她叫紫陌。他听懂了父亲与关伯伯的对话，她也听懂了吗？他怔怔的坐在她的旁边，不敢再靠近几分。
她脆生生地叫他：“垂杨哥哥？”
他“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刹那间慌了手脚：“紫陌，你在叫我吗？”
小紫陌扯了扯他的衣袖：“垂杨哥哥，带我去看花好吗？”
被笑意盈盈的小脸蛊惑，他牵起她的手：“好啊。”
那天，紫衣女孩在落花间奔跑、起舞，竟使他忘了呼吸，他遇上了一个美丽似精灵的女孩儿。小紫陌跑着、跳着，像一只欢快的小蝴蝶。待他回过神来，小蝴蝶却飞走了，消失在视线里。
紫陌，你在哪？他着了慌，害怕因为他的不经意把她给丢了。他急切地在林子里边喊边找，然而洛城外的桃花林大得不知界限，他迷了路。日薄西山，他仍旧没有找到她。
他被王府的人找到时，已经累得靠在一棵桃树下睡着了，嘴里还叫着紫陌的名字。下人把他抱起来，他醒转，看到她躲在关伯伯的身后探出头来，又如惊弓之鸟般躲了回去。
他看到关伯伯一脸歉意，对父亲说：“紫陌顽皮，你可得替她在垂杨面前说说好话。”
父亲和关伯伯是极熟识的，自然也认识紫陌，父亲敲了紫陌一记响头，道：“往后可不许欺负垂杨。”
紫陌乖巧地点头，暗中向他做了一个鬼脸。
他素来都是温和的脾性。往日他同母亲住在外祖父家，上上下下的婢女小厮都敬他，对他是极好的。到了王府，下人们常议论他的母亲是外室，家中的兄弟们对他也不亲厚，只因父亲独宠爱他一人，才没有对他使绊子。上了家塾，哥儿们都不怎亲近，是寂寞了些。他随了母姓，多多少少感觉像个外人。他想念鬼灵精怪的紫陌。
王府和关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来来往往走动得多。他想找紫陌说话，紫陌见了他便是躲，又时常能看到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他自幼习武，从前都是外祖父亲自教他，不过是强健体魄，他因此也比寻常这个年岁的男孩，身子要高些、壮些。来了王府之后，他并不曾荒废，早早便能起来，独自打一套拳。父亲见他投了心思，也雇了师傅专门传授他系统的武学，也日渐成效。
关朱泽对他近来练的刀法感了兴趣，父亲让他在关伯伯护卫里找个护卫来比试。他力量不足，却胜在机巧，两人打了平手。
紫陌在一旁欢呼鼓掌：“垂杨哥哥好棒。”
他红了脸，不知紫陌怎么就搭理他了。紫陌把他拉到一边，磨着他教她功夫。紫陌虽长得文静乖巧，却是个好闹腾的主。他一时不知怎么打发紫陌，索性像模像样地教起来。父亲和关伯伯在一旁笑弯了腰。
紫陌说：“垂杨哥哥，子轩他们几个说你是坏人。”
子轩是他的兄长，王关两家的关系，紫陌自然是认得他的。紫陌年纪小，耳根子软，直白的个性，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出来。他笑笑，也不说什么。
紫陌轻轻地说：“垂杨哥哥才不是坏人，垂杨哥哥的武功很棒。”
自此以后，紫陌爱极了粘他，常常跑到王府来寻她的垂杨哥哥。父亲笑说：“紫陌当真是要来当王府的媳妇了。”紫陌不惧这个王爷，扑进他的怀里张口就咬。
父亲喊他：“垂杨，速来带走你的小狼狗。”
垂杨宠溺得拉开紫陌：“好了，紫陌。你不是要看垂杨哥哥打拳吗？”
紫陌马上转了兴致，央求他快点。
父亲把长子子轩送到了封地，家里下人们有眼色的都知道王爷究竟中意的是哪个世子，对他的态度也就殷勤起来。他不惯，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只觉这王府更是寂寞冷清了。父亲的正室体态虚弱，缠绵床榻，更不是爱热闹的人。每到紫陌来时，他才真正有了好心情。
两人郎骑竹马、嗅青梅的日子，一晃就是八年。
彼时他十八岁，紫陌十六，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一门心思要娶紫陌为妻，紫陌是爱动的性子，为了他竟能规规矩矩跟着母亲学习女红，一张鸳鸯戏水的图秀得灵动活泼。
王爷商量着选了日子下聘，紫陌耐不住性子跑来问何时能进王家门。
“媳妇儿可真迫不及待。”王爷揶揄道。紫陌早不吃王爷那一套激将法，逼着对方交代，关朱泽极度汗颜：“这个女儿丢尽了关家的脸啊。”被自家女儿拿甜点堵住了嘴。
“紫陌也就只有垂杨能制得住她了。”关朱泽感慨道。
王爷自然是想越快越好，以免后顾之忧，届时将二人同送了别处去，也好不将二人卷入。万没有想到君上一纸令下，王府被重重包围。他已经参与了王府的事宜，父亲对他并不隐瞒。如今，朔光王朝奸人当道，天子被当朝丞相一众人变相软禁，眼看着祖上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要落入贼人之手。王爷联合朝中几位忠心耿耿之士，再以和关朱泽合作掩人耳目处处牵制那些人，不料竟被他们看出端倪，今日王府定是在劫难逃。
王爷料到会有这一日，早就有所准备。他不随王姓，入的也是外祖父族谱，就算王府被判满门，他也是不在抄斩之列的。情况紧急，迫在眉睫，父亲催他速速从地道里逃出去。他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咬牙转身。
他逃入了关府之内，他要带着紫陌走。紫陌也非当年任性的小女孩，知晓情况紧急，命婢女收拾好细软。关朱泽拦住两人：“胡闹。垂杨，伯父素以为你聪颖稳重。你以为王府出事，关家能逃得了干系吗？紫陌留下我还能想办法保她，跟着你走就是死路一条！”
他犹豫了，他不敢让紫陌冒险。
“爹爹，”紫陌跪在关朱泽面前，“让我和垂杨哥哥走吧，我死也要跟他在一起。”
“混账。”关朱泽第一次出手打了紫陌，“你走了，你的母亲怎么办？你就是要当一个不孝女吗？”
紫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将她疼到骨子里的爹爹。
关朱泽别过脸，对着垂杨道：“你快些离开，否则追兵就要找到关府里来了。我不可能拿整个关府的性命作赌注。”
紫陌恳求地看着关朱泽，看着垂杨。
他捏紧拳头，最终无力地放心。外头小厮来报，一群官兵正向关府行进。关朱泽出门，留下房里的二人。
“垂杨哥哥，带我走吧。”紫陌从身后抱住垂杨。
他握住紫陌的手，不忍地掰开，道：“紫陌，我不能带你走。”
“垂杨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怕的，上刀山、下火海……”
“不要说了紫陌。等我好吗？等我，我一定回来。”他把紫陌拢进怀里，决绝地放手。
不忍回头，他知道紫陌一定在看着他。
等我，紫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