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番 外 二（1 / 1）
来到这个陌生而奇异的地方一个月后，夏月白终于掌握了一些常用的古埃及词语，也能用蹩脚且错漏百出的语法和周围人交谈，而这些友善的人们对待自己的态度除了包容，还有令她局促不安地恭顺和尊敬。
起初并不明白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什么充满了那么明显的敬畏和感激，直到图萨西塔将事情的来胧去脉告诉了她，夏月白才从巨大的惊骇中找到了答案。
图萨西塔说的没错，要想让自己了解全部情况，的确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自这俊美到妖冶的女王坐到自己的对面，用着略带低沉的声线开始诉说，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从疑惑不解的懵懂，到一知半解的迷茫，继而在到心乱如麻的错愕，夏月白听完了那段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故事是凄美的，风声是安静的，这女王孤独的眼神让人心疼。
心神恍惚，有些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暗暗涌动，扰得视线和心情同样的模糊不清。最终，夏月白低下头，等着那些泪消失在眼底，她才敢重又抬起头看向图萨西塔。
而那女王正用一双安静的眸子，凝望着窗外渐渐从夜色里透出微光的天空，一把灰发在微风里摇曳出千丝烟雨般的温柔，模糊了她脸侧明明是陌生的，却不知为何能让心灵莫名悸动的俊美线条。
有种窒息的感觉，因为心跳的重量压得呼吸很难受。
但是，夏月白仍然不太清楚心底深处窜出的悲凉，到底是由何而来……或许是这个故事掺杂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或许是这个故事融入了太多美丽的无奈，又或者是因为这说故事的人，她流动在那双沉默眼底里的黯淡目光，已经足够穿透人心直抵灵魂深处的那片荒芜之地。
对于自己内心的感受夏月白觉得很不可思议，忽略了对穿越这种无厘头事情的震惊，忽略了自己与这个古代帝国有着如此惊天动地的牵畔，忽略了她与这位埃及女王现在无法理清的关系……夏月白的感触，居然是从悲伤开始的。
说不震惊，是骗人的。但是，短暂的骇然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已经穿越了三千八百多年的漫长时空，来到这座古代文明世界中最为辉煌的庞大帝国。
心脏，是身体里最诚实的器官。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不会说谎，它告诉夏月白，没必要害怕。
于是，她平静地接受了发生在眼前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她却无法平静的面对那位总是在浅笑轻扬里透出一缕寂寞的女人……
这个叫图萨西塔的女人，她原来就是那位古埃及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王。怪不得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时觉得耳熟，博物馆里展出的那座黄金棺和棺内的黄金铠甲，正是属于她的东西。
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竟然与她有过如此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然而，这个曾经在某个时空与自己爱得生死相随，可如今却在自己的脑海中连一星半点映象都没有的人，于夏月白而言，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她温柔沉默的笑容，无法从容地接受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无法安然地望进她弥淡却纠结了悲凉的目光。因为，这些缱绻温柔的深情目光，在夏月白的眼里都是无法面对的压力。
有一个人深爱着你，而你却忘记了那份爱，将那人抛诸脑后。这样的死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开？
也许根本就解不开，因这缘结，早就被错乱的时空狠狠地拧死了。
“小姐，今天想去哪里转一转？”轻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拉回了夏月白越飘越远的思绪。
回头，朝佩妮笑了笑。“太热了，不想动。”
佩妮冲桌边的侍女招手，侍女端着果盆走过来，佩妮挑了一圈，选择了一枚个头圆润的椰枣递给夏月白。“今年夏天特别热，小姐离开了这么久肯定不适应，你以前可喜欢到处跑了，王宫都给你玩遍了。”
微笑，将椰枣拿在手里，转身朝绿萝覆盖的青藤架子走去。“佩妮，你对我失望吗？”
“失望？”皱眉，佩妮不解地问。“小姐，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我把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忘记了。”有时候，她会莫名地对自己失望，因为遗忘的力量将她逼入了死角。
摇头。“小姐，你为了埃及牺牲了自己，你拯救了一个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人会对你失望。”
叹息，仰头看着阳光在头顶一捧绿荫里闪烁着细碎光晕，眯了眯眼，不语。
佩妮看着夏月白披着灿烂光线的侧脸，一如十年前丝毫未改的容颜，熟悉的精致线条，朦胧地勾勒出浅浅的神伤，令佩妮准备好的安慰话又说不出口了。
沉吟，片刻。她走上前，轻声说：“小姐，佩妮不知道你这十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大家。但是这都不要紧，只要你能回来，这就是神的恩赐。”
侧目。“神的恩赐……”
很认真的点头。“你是玛特女神的转世，现在又重回底比斯，这难道不是神的恩赐吗？”
眼神轻闪，一时间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
“小姐，就算你无法记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又怎么样？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逼着自己去想了，不如让一切都重头开始。”
望着这年轻侍女官充满希望的温和脸庞，夏月白再次陷入了沉默。
佩妮绕到夏月白的身边，笑了笑。“小姐，就从我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
目光有些碎乱，喉咙动了动，有些话想说，却被眼底氤氲的雾光搅得有些不知所措，点头。“好。”
“小姐，我叫佩妮，是你以前的侍女。你离开底比斯的第四年，我嫁给了你的侍卫队长哈木法，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王担心你不适应宫里的生活，而我又想回来照顾你，所以王同意我回宫，现在我是阿蒙宫的侍女官。”
“哈木法？”虽然来了一个月，但是这些复杂的外国人名还是无法逐个和人对应上。忽尔，眉头一展。“昨天我们在花园碰见的那个将军，手臂有道疤痕的，是不是他？”
点头，笑容里流露一丝娇羞。“就是他。”
“你不说，还真看不出你们是夫妻。我就见他盯着你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对你说，。”
“他那人就这样，话少得让人想哭，像根木头似的。”
“就算是木头，还不是娶到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我看他挺好的，稳重又冷静，而且长得也很英俊。”
“小姐，你别逗我了。要说英俊，乌纳斯大人比他好看上一万倍都不止。”撇嘴，可脸上不自禁的柔情却还是带着一个妻子的骄傲。
歪头，绿叶在微风里摇动出轻柔的沙沙声。“说到乌纳斯，我总觉得这个埃及大宰相和那个叫……”忽尔忘记了名字，想了片刻，眉头一舒。“那个特别高大的塞布隆将军，他们的关系好像有些不太和睦。”
找了个略为委婉的词来形容那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他们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几乎洒个火种就能烧出一场野火。上次在走廊见到他们，两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争得面红耳赤，若不是其他官员出来打圆场，这两人差一点就在王宫里大打动手了。
佩妮跟在她的身后，笑眯眯地说：“别看他们平时吵得那么凶，塞布隆将军每次都是乌纳斯大人的手下败将，吵了那么多年，都没见他赢过一次。”
笑出声，因为佩妮那一脸毫不掩饰的鄙夷神情。“他们一个是手握大权的宰相，一个是管理军队的将军，就算有分歧也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前途着想。”
带着一脸“你不了解”的模样，佩妮意味深长地对她投去一瞥。“小姐，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的。”
不去追究佩妮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到底藏了什么隐情，在自己还被一团乱麻的往事缠着举步艰难时，夏月白不想分心去管别人的事情。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转了片刻，忽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夏月白停下脚步，转头回道：“佩妮，你了解霍克提莫斯吗？”
愣了愣。“霍克提莫斯将军是第二军团的统帅，也是阿尔尼斯殿下的……爱人。”
“爱人？！”惊，这答案是她没想到的。
“嗯，虽然大家不会公开议论王子殿下的私事，但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王早就有意让阿尔尼斯殿下搬去霍克提莫斯的将军府，只是殿下怕他搬走以后，这座王宫只留下王一个人会更孤单，所以殿下才一直迟迟没有搬走。”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天见到阿尔尼斯和霍克提莫斯的情景……一个是美到连性别都让人可以忽略的漂亮男人，一个是冷峻的没有丝毫笑容的威严男人。看着他们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奇妙的感觉，像看着一副黑白素勾的水墨画，雅致里交结了粗犷，如同一度烟雨纠缠着壮阔山河，很奇妙，亦很美丽。
霍克提莫斯，未来的埃及法老，新王朝的开启者，果然拥有了不同凡响的气势和目光。
只是令人意外的没想到，历史只记载了他将从图萨西塔手里继承埃及帝国，却支字未提他与这位大祭司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如沧海一粟的情爱，不值得史学家将其大费周章地刻印在岁月的章册上。
风在池边逗留了片刻，惹得空气浸润了一池莲香，静谧，幽雅。
目光不自觉地被那香气缠上，夏月白走到池畔，看着满池微风里轻舞曼妙的睡莲，思绪随着漫无目地的视线再一次缓缓沉下。
那场在红海岸打响的著名战争，终在埃及得胜后，落下了壮阔而血腥的帷幕。
图萨西塔带着胜利和荣誉回到了底比斯，仿佛一切又回归了原点。
可随之而来的，除了神佑之王的威名，还有漫长而无边的孤独和悲伤。
该成双的都成双了，该团聚的都团聚了。就只有她，流落成了一个形单影支的躯壳，在其他人成双结对的幸福映照中，孤寂得让人不忍去唤醒她沉浸在回忆里的沉默灵魂。
不禁设想，如果换成自己带着一个残缺的灵魂，到底还有没有勇气承担着一国之王的使命，每天不露悲喜地活在繁忙而空洞的生活里，在每一个寂静的晨昏间被希望和绝望交替地煎熬着。
这样的日子，夏月白觉得自己一天也撑不下去。
深深地同情图萨西塔，因着她的坚强和隐忍，还有她对一份感情的固执和疯狂。
但是，只有同情，似乎并不是那女王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渴望的东西。
而她想要的，夏月白却给不了。
悲哀，也是无奈。
★★★ ★★★ ★★★
这是任何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梦境，都难以描绘的美丽景致……嫣柔的夜风与净白的月光，墨色的苍穹与沉默的建筑，浸润了无声妖娆的缥缈淡香，那抹醉人，无法逃避。
夜色，开始撩人。清凉，于此荡漾。
呼吸着干净里透着一丝氤氲水气的空气，夏月白漫步在幽深的长廊下，独自一人。
星空很美，如一道银河闪烁在天际，只是心情没办法被这璀璨的美景吸引。因为心已经被某些乱糟糟的感觉堆满了……这种恼人的感觉，叫想念。
想家，想家人，想回家。
不管这里的人和这里的事与她有过怎样的交集，然而对于现在的夏月白而言，她的家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
在这个国度曾经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段绚烂却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故事。
身后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离她不到几步远的距离停下，静立。
回头，望见来人，夏月白的眼底淡淡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安静地目光在这女孩微微局促的漆黑眼底扎根，似乎是想借由那双深棕色的眼抓住她瞳膜后面那束闪烁不定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图萨西塔沉默了片刻，开口。“还是喜欢半夜一个人出来游荡，看来习惯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微微一笑，有点尴尬。“还没睡？”
缓步上前走到她的身边，侧目看她，眼底一道星光的绚烂。“阿蒙宫跑出一只小猫，我怕她迷路。”
突然一种很奇特的熟悉感，将夏月白的心轻轻一扯。
这女人说话时的笑容，她沉静却明亮的眼神，交叠于脑海中某个一闪而逝地相似画面，是什么？搜肠刮肚的寻找，狠不得将心都撬开翻个底朝天。
可是……只是一个抓不住的片刻，空白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那个画面的踪迹。
无奈，说不出口的累。一次又一次在大脑里寻觅无果时，夏月白觉得自己真的迷路了，在那些根本就不存在记忆森林里。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侧目，带着一丝懊恼的目光看向她，而她同样看着自己，用她一双总是平静里透着浅笑的棕色眸子。
沉默，并肩立在青藤长架织出的斑斓夜色下。
有时候，安静要比热闹更加让人心浮气躁，就如此刻。
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寂静淹没地有些呼吸困难，夏月白按捺不住地出声，尴尬。“我一直住在你的房间，总是不太好，我还是搬去别处，你搬回来住吧。”
自从得知自己住在图萨西塔的房间，而这位埃及法老王却屈尊住在别苑，夏月白就觉得即别扭，又不安。
一国之王，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卧室，跑去别处居住，怎么看都是不符合礼仪的事情。
挑眉，她从池边那片闪耀着月光的绿波移开眼，凝视着夏月白目光有些闪避的眼睛。“那也是你的房间。”
无助感，因为这聪明的女王明显是在和自己绕圈子，夏月白看了看她。“那是埃及法老的寝宫，是属于女王的卧室。”
“一个房间罢了，为什么这么在意是谁住在里面？”
“不得不在意，许多人都在看。”
“我记得，你以前也很在意别人的目光，月白。”
夏月白没有回答，目光停留在前面，那里一池月光潋滟如火，冰冷的火焰，在夜风里妖娆地燃烧。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能不能别在提以前的事？”
眸色一暗，随即，她笑。“可以，那你能不能别在提搬走的事？”
叹息，她知道自己没有谈条件的筹码。“可以。”
“很好。”没有理会她脸上的僵硬，她微笑，不疾不徐，像她们头顶那片被风吹乱的藤萝枝叶。
沉默，看着她，用自己有点迷茫的眼睛。良久，夏月白轻轻咳了一声，轻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想回家，你有办法吗？”
怔，一瞬间的失魂落魄，图萨西塔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样魂不守舍的时候。静了片刻，让心脏在那阵措手不及的抽搐疼痛中缓缓平息下来，她才静静地开口说道：“没有。”
皱眉，注视着图萨西塔刹那间阴郁得吓人的脸色。“图萨----”
“给我一年时间。”赫然，她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
“一年，留在底比斯一年。”
夏月白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图萨西塔此刻坚毅而微微炽热的眼神。
“月白，”抬手，在她目光沉淀在自己眼中的时候，轻轻托起她的下颚。“别急着回家，在我的身边待一年，怎么样？”
没有应答，她看着她的眼睛。
笑，看着夏月白的嘴唇因自己的举动而微微抿起。愠怒起来的前兆，一如她当年对自己不满时的表情。
忽尔，图萨西塔眼底那泓笑意更深了，嘴角微扬，手从夏月白僵硬的下颚移到她的发间，手指轻轻探入她微乱的发丝。“我只要你一年的时间，别无他求。”
直到自己的双眼被这女王眼中流动的暗色纠缠地心烦意乱，全身的神经都敏感地随着她指间的发丝一同萦绕，缠乱，意识也随之出现了杂乱无章的恍惚。蹙眉，一扭头甩开她的手，夏月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冰冷。“不管多少年，我也不可能爱上女人。”
“月白，别这么武断。”看着夏月白的发丝从指间滑落，她对着仍留着那缕余香的手心笑了笑。
不着痕迹地朝旁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了与这女人之间总能令自己觉得手足无措的距离。“一年后呢？如果我没有爱----我是说，我仍然想回家，你会帮我吗？”
一声叹息，在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的时候，她的眼睛却安静得像周遭那片阴沉的夜。“我会帮你。”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夏月白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紧随而来的那些从心底某处溢出来的莫名情绪，又让她一时间感觉不到太多的轻松，反而多了些失落和……伤感。
手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目光落下，看见那些灰色的发丝正顺着夜风在自己的身侧翩跹飞舞，一种柔软的沉默。而那发丝的主人却浑然不知地望着天空，有些意外地发现，图萨西塔眼底那些经常倏忽明灭的美丽金色，忽尔变得更加明亮了，像飒沓流星划破了夜色，无声无息地坠入那双眼眸的深处……很美的色泽，美的多变，美的魔魅。
这双眼，莫名就能让人沉醉。
直到在那双金棕交织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的注视下，夏月白才蓦然回过神，为了自己的失态脸红，更为了自己刚才还说“不会爱上女人”，而现在又盯着一个女人发呆的奇怪举动深深地懊恼。
暗自一声叹息，夏月白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为了那一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