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1 / 1)
阮素依赶到阮父房中时,阮治亭已经清醒,一旁一位大夫正在收拾东西,阮治亭也在丫鬟的服侍下饮水。
阮素依忙上前去,只见父亲面色苍白,口中咳声不断,阮素依忧心如焚,一边帮父亲捶背一边询问大夫道:“大夫,我爹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垂首答:“阮大人此次乃是急火攻心所致,现已无大碍,但大人毕竟年逾古稀,以后还是要好生保养,切莫再受刺激了。”
阮素依略略放下心来,吩咐丫鬟送走大夫并按药方去抓药,这才向满面憔悴的阮父道:“父亲,朝堂上的事固然重要,但您的身体更要紧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阮父长叹一口气,揉着眼睛,很是疲惫。他原以为自己纵横多年,在看人这方面不会有太大差错,他看中杜唯清的学识胸襟,只道他能体恤爱民,秉持正心,所以才在他出仕之后对他多加提携,害怕他在权谋宦海不适应,多方引荐自己在朝中的人脉给他。杜唯清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凭借明睿头脑和出色能力,深得百官拥护和皇帝宠信,在官场可谓如鱼得水。但他仕途风生水起之后,阮治亭发现他处理事情的方法都略显冷酷刻薄,许多时候见解和看法都与仁宽之心背道而驰,因为他初涉朝政,又是自己的女婿,阮治亭起先也只是略加引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过问。谁知今日在朝上杜唯清议起屠龙降雨之事时,对阮治亭的反对不闻不问,态度强硬,而朝中众官也纷纷站在杜唯清一边与他争锋相对。阮治亭眼见杜唯清竟如此悄无声息的坐大,无视天道任意妄为,气怒交加才晕倒在大殿之上。
看着父亲这副模样,阮素依刚刚放下的心又不安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丫鬟进来通传:“老爷,姑爷在外面求见,说要向您当面请罪。”
阮治亭转头,看了看阮素依满脸关切的神色,不由心软,伸手拍拍她的手,用疲累却不容拒绝的语调对丫鬟道:“告诉他我没事,请罪也不必了。但龙族是天地神族,怎能公然欺上,亵渎杀戮,而且屠龙劳师动众,只会涂炭百姓,徒损人命,万万不可为。”
丫鬟称声是退下了。阮素依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一直陪着他等药煎好,服侍他吃过药休息下才轻声离开。
一出父亲居所的房门,阮素依便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正静待在门侧,此时时近晌午,阳光正浓,看着暴露在刺眼骄阳下的杜唯清,阮素依不由心软。
杜唯清见阮素依出来,款步上前,在她面前遮出一片清凉。阮素依抬首看他被逆光勾勒出的清俊轮廓,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派人进去叫我?”
杜唯清的五官在阴影中显得立体挺拔:“我一直等在这儿,父亲大人没事了吧?”
阮素依这才看清他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红的脸庞,半是惊讶半是心疼:“你从刚才就一直等在这儿?”
杜唯清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小厮撑伞上来罩着阮素依,他则默默陪在她身侧向外走去。
阮素依心中感动。两个人就这样走了一段路程,阮素依开口打破沉默:“父亲的话你都知道了吧?汴京无雨并非就是龙族故意为之,屠龙兹事体大,劳财伤命,你还是听父亲的话从长计议。”
杜唯清面色平静,语气沉着:“龙族司雨,如今的旱灾他们必然逃不了干系。’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为了以后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为屠龙而死之人,又算得了什么?”
阮素依全身一震,回过头来看向杜唯清,触到他浸满淡漠和凌厉的双眸,不自觉周身寒意渐起。这时一个小厮上来,向杜唯清耳语一番,杜唯清面无表情,只是眉宇间的狠厉又加深了一分。
杜唯清向阮素依道:“我有要是要商议,就不陪夫人用餐了。秋儿,好生照顾夫人。”
不等秋儿应声是,杜唯清便转身大步离去。
阮素依立在原地,眼前仍是杜唯清刚刚说那一番话的模样,淡然冰冷如同处理一桩再平凡不过的公务一般,他眼底的大雾弥漫的冷淡让阮素依感到陌生之外,更加心寒。
杜唯清在书房见了梁充,运筹帷幄地将屠龙计划全盘部署于他。梁充听得目瞪口呆,纵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深信不疑,告辞之后便去着手准备了。
杜唯清安排妥当,独坐书房神情阴郁。刹乔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盛着饭菜的托盘,在杜唯清面前一一摆好,把细细擦拭后的筷子递给他。
杜唯清不发一言,接过筷子,夹了一筷青菜,皱着眉慢慢嚼着。
刹乔沏了一杯茶给他,柔声道:“怎么,不高兴?”
杜唯清冷声道:“阮治亭这帮老臣处处作对,恐怕不会太顺利。”
刹乔莞尔一笑,眼角旖旎着万般风情,道:“那又如何,他们挡不了你的路。”
杜唯清眸光清寒,低声道:“我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只是,素依会伤心。”
刹乔笑容一滞,一股苦涩之感由心底蔓延开来,她知道这份关心并不是真正对阮素依,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难过失望。
刹乔拿起手边丝帕要给杜唯清擦嘴,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不管如何景易时迁,沧海桑田,就算阴狠高傲、不可一世如她都被散去功力修为,甘心做一婢女陪侍他左右,他都只铭记一人,待一人亲昵,为一人心疼牵挂,除她之外,再无他人。
刹乔悄然移开手臂,退了一步却仍定定盯着他的背影,只是她的眼中,却没了张牙舞爪的毒辣阴诡,只剩一片没人会看到的苍茫凄绝。
在汴京一连搜寻几日,冥浮和纤魂子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音讯。陌甲虽然依旧有条无紊地指挥寻查,但心里已经快沉不住气,他再清楚不过,多拖一天,冥浮的功力便精进一分,对三界的威胁也多一分。更何况失去灵珠后天下大旱,人间也是人心惶惶,祸乱渐起。
陌甲即使心急也稳得住,而含黛却早已烦躁难安,灵珠失窃本就是龙族失职,再加上整个龙族八百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她恨不能立刻找到冥浮报仇雪恨。含黛把汴京方圆百里找个遍,希望能借着对灵珠的感应找到冥浮的下落,而为防含黛落入冥浮手中元麒和西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陌甲也时时紧盯着含黛的下落。
就在数日找寻无果,众人一筹莫展,开始怀疑冥浮和纤魂子是否早已离开汴京之时,城郊的城隍庙中,又出现了干尸。
城隍庙向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却在青天白日下神像之前赫然出现一具面无生气、面如死灰的干尸。一时间狐妖作祟的说法又遑遑而起,梁充带领官兵迅速包围了城隍庙,清除了所有人。
元麒一行人赶到时城隍庙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毕竟是凡人肉胎,他们想进去易如反掌。只是西儿法力不济,不能隐身而入,只好和小武呆在外面等候消息。
陌甲、元麒和含黛进去不久,西儿便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狐族气息袭来,抬眼之间,只见一抹妖艳的紫色从眼前席卷而过,掀起阵阵阴风。
西儿暗想不好,正想着如何进去通知元麒他们纤魂子来了,却觉得扑面而来一片肆虐嗜血之气,带着令人窒息的侵略感,定神时,一张棱角分明的深邃脸庞已经落入眼中。
这样桀骜不羁的面容与邪笑,除了冥浮,还有谁?
西儿不自觉后退一步,脑中飞速地想着脱身的办法,正想向小武使个眼色让他快去告诉元麒和陌甲,却看到小武一脸呆滞的望着冥浮,他没有见过冥浮,只被他的气场镇住了。
冥浮全然不管西儿的小动作,只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看着她,刀刻般的眉眼间翻滚着蛊惑阴邪的气息,直逼着西儿:“又见面了,小狐妖。”
西儿竭力想躲开他的压迫感,稳住心神道:“元麒和陌甲就在里面,你逃不掉的,收手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冥浮嘴角弯起一丝笑容,断眉轻挑:“怎么,担心我会输?你以为这是一个我们不经意地破绽吗?”
西儿听出冥浮话里的意思,猛得一怔,抬头对上他黑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眸,里面正散发着阴森狠厉的死亡之气,这样黑暗的眼光让西儿脊背发凉,声音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冥浮一步一步走近她,目光直直探进她的眼底,像要把她整个人挖空到他身体里来一样:“当然是报仇了。怎么,想救他们,那来做我的女人,我就不杀他们,留他们一条命在妖谷,永生永世踩在脚下。”
西儿定定地盯着冥浮,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的话,冥浮玩味一笑,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小武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等到两个人回过神来,只听城隍庙里一声凄厉惨叫,接着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在尘土飞扬间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