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会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讨回他们欠我万千妖灵的血债。(1 / 1)
硕大的孤月在暗空中发着莹莹的冷光,落在地上,更显得眼前这一座空庙空旷清冷。
而这座空庙,就是往昔香客云集、热闹非凡的城隍庙。现在的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具冷冰冰地干尸直直地躺着,空洞的眼里映着恐惧和绝望。
白日一战,并非偶然,而是冥浮在恢复功力之后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他故意将一具干尸放置到城隍庙,利用官兵清空凡人,然后引元麒和陌甲前来。冥浮一现身,果不其然激怒了含黛,可含黛怎是冥浮的对手,被冥浮锁住了全身功力,与凡人无异。而元麒和陌甲被冥浮压制的无法脱身,眼睁睁看着含黛被赶来擒龙的杜唯清带走。
此刻,西儿正守在元麒和陌甲身边,看元麒紧闭双眼渡真气到陌甲体内。元麒的剑眉星目因为真力的流失而微微抽动着,额上也不断渗出细密的汗水,陌甲苍白的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回复血色。
良久,元麒收掌,西儿忙上前去扶还在昏迷的陌甲躺下,回身看时,元麒嘴唇发白,眉宇间的倾世英气也暗淡了许多,元麒感觉到西儿担忧的目光,报以她一个笑容:“没事。”
那样虚弱惨淡的笑让西儿想起了元宵节那个夜晚,他从陌甲手下带她离开逃至荒野时,他那触之生辉、驱散黑暗的璀璨笑容,那时的他是多么气宇轩昂、尊贵非凡,可转瞬间却这般伤痕累累、颓丧无力。西儿的心沉沉的,缓缓走到元麒身边坐下。
元麒的侧脸在冷亮的月光下挺拔有致,他昂头望着天,声音有些沙哑,也是西儿从认识他来,第一次听到他这样低沉而疲惫的声音:“有没有后悔?”
西儿看着他修长而单薄的身体斜倚在残破庙宇的柱上,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来人间,后悔认识他。”元麒扭头看着西儿,黑眸如曜石,“认识我?”
西儿嘴角轻弯,笑道:“当然不会了,不过要是在三百年前,我连想都不敢想会认识你,我还会经历这么多事,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只有一座芷阳山,一个锦儿姐姐。”
元麒浓黑的眸里闪着光芒:“那他呢?”
西儿定住了。他?她想起今天他率领大队人马赶来时,她正被纤魂子困住,只能看着含黛被他带走。她看着他带着几百兵甲呼啸而去,那一刻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没有离开她,没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没有想把她们都赶尽杀绝,而面对她含泪双目里沉甸甸的期望和乞求,他只是在策马远去的瞬间淡漠而冰冷的一扫而过,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那一刻西儿才懂了,为什么有人会说人是最多情也是最无情的,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变得这么彻底,能把所有过往和情分,斩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就在西儿沉默的时候,陌甲的意识似乎在一点点回转,口中断断续续地呓语着:“瑶·····痕,瑶痕。”线条冷硬的脸颊上没有了清醒时端着的冷峻严肃,就像卸下刀枪不入的盔甲被注入柔软而丰富的情感,就变成所有会笑会哭生动的人一样,锐利的眉头紧紧锁住,湍动着思念和哀伤的情绪。
元麒和西儿望着眼前这个高大威严的人,心中都不免叹一口气。横扫千军、俯瞰三界如拓天陌甲,终究还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而此刻深夜的阮府,本该旗开得胜而得意欢庆,却没有半丝欢欣,整个府邸笼罩着一片压抑的沉重氛围。
阮素依呆呆地跪在阮父的房门口,泪痕满面,夜风灌入,席卷过她纤弱的身子,凉意刺骨而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仍旧眼神呆滞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她的身后,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都是阮府的家眷仆人,他们或垂首不语,或低声啜泣,几乎每个人都是表情凝重。
瑶痕陪跪在阮素依的身旁,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中阵阵不忍。这时,阮父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管家和一位御医走了出来。瑶痕忙扶着阮素依要起身询问,只见两鬓花白的老管家扑通跪在阮素依面前,老泪纵横:“小姐,老爷····走了。”
顿时哀嚎四起,阮素依只感觉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炸裂,眼前的人和耳畔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她直愣愣地盯着白管家,接着面前一黑,向后仰去。
瑶痕和秋儿扶住阮素依,焦急地呼喊着,一直等在门外的杜唯清听到骚动,冲了进来,看着昏倒的阮素依,面色一沉,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他们的房中走去。
混沌之中,阮素依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她忽然觉着了夜的凉、风的冷,想紧紧依偎在那个怀抱里躲避寒冷、汲取一点温暖时,却发现有什么硌得她很疼,一直从身体疼到心底去,疼得那么无助,那么绝望。她想离开那个身体却发现这世界竟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处支撑。她感觉到握着她肩头的手在轻轻用力,她眼中晃过那张熟悉而陌生、挂着凝重焦灼的俊脸,当她悠悠睁开眼睛之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周围围着一圈人关切地看着她,有瑶痕,有秋儿,还有白管家,而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的他脸上。
一名御医正要替阮素依搭脉,阮素依缩回手,扭过头,把目光从杜唯清身上移开,气息微弱:“走,我不想看见你。”
御医号脉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的看向杜唯清,而杜唯清含混着冰冷、忧虑和心疼的眼神只望着阮素依,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低的:“好,你先好好休息。”
一行清泪顺着阮素依的脸颊无声滑下。
杜唯清站起身来,示意众人散去。走过瑶痕身旁时,他停住脚步,看着瑶痕轻声道:“你留下来,陪着她。”
瑶痕低着头不看他,也没有说话。
杜唯清看了瑶痕一眼,离去了。灯火明亮的屋子里只剩下了瑶痕和秋儿。
阮素依面向着里面,语调虚弱而平静:“瑶痕,你和秋儿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儿正掩面小声抽泣着,听了这话刚想说什么,瑶痕拉住她,对阮素依道:“好,我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瑶痕不忍地望了阮素依一眼,带着秋儿出去了。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屋里的烛火晃了一下,在阮素依眼前带过一阵明暗交替的虚影。不过短短一天,所有的一切便已天翻地覆,快到、意外到让她难以接受。她呆呆地睁着眼看着眼前的锦帐,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话语声、抽噎声,脑海中断续的片段一点点拼接起来,像连成一根冰凉的铁鞭,一下一下地抽打着她的心,最爱的人逼死最亲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立场比她现在的处境更加无奈、心痛呢?
而那些拼接起来的片段上,是杜唯清擒龙归来之后,阮治亭立即进宫面圣陈清利弊,杜唯清联合朝中重臣,弹劾阮治亭陈旧迂腐,拥权自骄,助纣为虐,被皇帝当场勒令归田。阮家世代为官,阮治亭一生清明志洁,德高望重,他做梦也想不到,毁他一世清誉、阮家满门名声的竟是他从落魄时就扶持关照、看重信任、甚至连最疼惜的女儿也交付的女婿,他气急攻心,还没有回府便昏死在马车之中,连阮素依最后一面都来不及再见。阮素依自幼丧母,是父亲一直陪在她身边,养她教她,给她最好的,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她高兴他便摸着胡须笑弯了满是皱纹的眼,她轻轻一皱眉他比她还要难过。阮素依爱他,敬他,在杜唯清出现之前她把他看作是世上唯一的亲人,而现在,这个陪她长大,看她嫁人,白发苍苍面目慈祥、为民多年满心热切的老人就这样离开了,被她的丈夫,为了不挡他的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用官场上的手段把他逼死。阮素依只觉得她的整颗心在杜唯清亲手制的这条鞭下血淋淋的皮开肉绽,再也难以愈合了。
夜越来越深,而今夜的阮府注定难以成眠。
地牢幽暗的灯光映着潮湿的地面,偶尔能看到上面斑驳着的血迹和刀痕,厚重的墙壁了无生气地围出这一方不见天日、怨气冲天的空间来。
一阵乒乒乓乓铁链碰撞的声音,含黛抬头,看见了杜唯清那张隐藏着阴影里的冷酷面庞。
含黛愤恨地盯着他,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曾经那个清风霁月、儒雅温润的书生,竟会变得这般忘恩负义,辣手无情,甚至站到了残害苍生、颠覆三界的妖魔的一边。
杜唯清仿佛没看到含黛的眼神一般,他漠然地看着含黛,眼中的阴鸷和冰冷没有一丝松动。片刻之后,他走出牢房,吩咐狱卒锁好锁链。
在昏暗的灯光下,杜唯清定定地看了牢房外隐匿在阴影里的角落一眼,转身离去。
含黛怒意翻滚地目送杜唯清离开,拼命运气想冲开身体里压制法力的结界,却一次次徒劳无功。
而在牢房外的角落中,一张石刻般邪魅和一张极尽妖娆的脸在明灭的灯火里若隐若现。
纤魂子媚眼如丝,却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气,红唇娇艳欲滴:“你留着龙女的血不用,还把她交给这个凡人,到底想干什么?”
冥浮嘴角噙笑,眼底却满是煞气:“等。等所谓的六皇子和拓天陌甲都来了,我会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讨回他们欠我万千妖灵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