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情从来无错,却总是误人。(1 / 1)
陌甲面无表情,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沉沉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无心无情,没有人能猜的到这片没有情绪的苍茫下隐藏着什么,是真的风平浪静,还是已经在暗流涌动。这就是陌甲,眼神里永远是那样的空洞、平静,像客观的天地,包容万物,淡然不变,搅不起任何强烈的感情。
也许,作为三界最强、天庭守护神的他而言,眼中的深水下,没有风平浪静,也没有暗流涌动,那潭水,已然死去,如世间坚硬磐石,不会流动。所以才能看待世上万物一视同仁的淡然,没有半点感情掺杂吧。
这样冰凉平静没有任何起伏的目光忽然像一道冰凌般直刺进瑶痕心底,脑中电光花火般闪过模糊而遥远的画面,有仙气缭绕的亭台,金碧辉煌的宫殿,罗裙轻漾的曼妙,玉杯破碎的震怒,还有那万年不改的淡漠神色。这些场面纠葛着,晃动着,瑶痕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脑中刺痛,最后那一幕定格那个冷淡的眼神,和面前这个人是那么相像。一瞬间心底涌出千丝万缕的怅然哀伤来,包围萦绕,挥散不去。
陌甲感觉腕上的力量松动,再看时瑶痕身形摇晃,脸色苍白。陌甲心口一紧,刚想回手扶她,却看她低垂的脸颊慢慢抬了起来,眸里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惆怅。
陌甲怔神,只定定看着眼前的人。
瑶痕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男子,恍若前世的熟悉和酸楚使她的眉间浮上不自觉的怅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似曾相识到牵住心底最柔弱的愁肠。她的语气更像是在哀叹:“别永远这么狠绝好吗?”
陌甲眼中情绪翻涌,这或许是他千百年来第一次,从眼神里流露出这样剧烈明显的感情。瑶痕的话,一字字钉在他心上,在脑海里不断回响,那些话是在说西儿和杜唯清,但又何尝不是在说他们自己。三界中任何触到天庭逆鳞的人和事,他都会冷酷无情、不留一丝余地,如果说对那些违背天条的人狠绝是情理之中,那么对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却给了她最残忍的狠绝。
瑶痕掌中的冰凉手腕微微颤动着,窒息般的沉默之后,陌甲的手缓缓垂下。
陌甲抬起眼,看着眼前女子悲伤的脸,内心地动山摇,三百年的轮回抹去了她脑海里的一切回忆,让她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的种种,但却在心里残存着这样深刻的痕迹,他是多么狠绝。
含黛看着陌甲平静的落下了手,看到他眼中窜起火蛇般的烈焰,滋滋吞噬融化着那万年不化的厚重坚冰,但这样的疯狂炙热只持续了片刻,又恢复了往日苍茫无垠的淡漠。也许陌甲自己也不知道,这世上唯一能触动、改变他的一样东西,不是皇权,不是天条,而是瑶痕。
这样的结局让小武和锦儿傻了眼,西儿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也有些惊讶的望望杜唯清,又看向陌甲。
陌甲漠然的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语气冰冷:“记得你们说过的,如果人间因为你们有一丝异样,我一定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没有一丝停留的大踏步离开。
西儿和杜唯清带着意外的惊喜互望了一眼,瑶痕像是虚脱一般,看着陌甲消失的背影,眼角眉梢是难掩的酸楚和惆怅。
经历这么多波折,现在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坐在一起的几个人,各自怀揣着往事告一段落的满腹心语,悲喜自知。
得知芷阳山上的种种后,锦儿一阵黯然,小武更是对元麒的离开感慨不已,含黛听了心中发胀,垂首不语。
静默片刻,小武打破沉重的气氛:“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
杜唯清决定从阮府搬出来和西儿厮守,小武被元麒榨干了钱,眼下只有留在汴京这座小院里,而含黛还是要继续去寻找冥浮和灵珠的下落。西儿把目光投向锦儿,锦儿对她报以一个惨淡的微笑:“我会回芷阳山,在人间留的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西儿感到隐隐酸涩。她们姐妹本来就没什么野心,所求的不过深山里的自由自在,经过这么久、这么多事,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含黛转向瑶痕:“瑶痕姑娘,你呢?”
瑶痕宛若天仙的面庞上浮起一抹苦笑:“我命如浮萍,无依无靠,只能继续寄居阮府了。”
西儿知道瑶痕和陌甲的渊源,也明白她和杜唯清能渡过陌甲这一关都是因为瑶痕,看着瑶痕黯然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道:“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你是我和唯清的恩人,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人。”
瑶痕眸色微动,思忖片刻,轻笑道:“好。”
阮府毕竟是官宦名家,规矩众多,纵然阮素依再照顾她,她也只是府上的一个艺伎罢了,地位卑微。除了这些,她心里还埋着一份小小期许,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吧。
杜唯清忽然开口:“对了,瑶痕,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西儿他们在京城的落脚处连杜唯清也不知道,瑶痕深居阮府,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呢?
瑶痕道:“我是跟着你来的。”
杜唯清和西儿对视一眼,不解道:“这里我是今天才来的,你什么时候跟我来过?”
瑶痕也很疑惑:“你那日夜里在相府被掳走后,阮小姐一夜未眠,守在别苑,不小心碰翻了你的琴,折断了琴轸,执拗着当下就要去修,被白管家劝住。第二日天明担心下人不懂琴硬要自己亲自出门,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阮府怎么放心得下,便让我带出来修。我把琴交给东市的常家琴铺,出来后正要回去就看见你在街上,我以为你已经脱险回来,一路尾随。到了这座院子附近却忽然不见了人影,正奇怪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
西儿生疑:“我们一晚上都在芷阳山上,天亮了许久才回来,唯清怎么可能出现在街市上?”
瑶痕迟疑片刻:“那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昨晚在别苑陪了阮小姐一晚,可能精神不是太好。”
杜唯清歉意道:“是我害你们担心了。”
瑶痕轻笑:“没什么。”顿了一顿,轻轻说道,“你既然平安无事,应该回阮府报个平安。阮小姐,她该还等着你呢。”
杜唯清默然点头,不管怎么说阮府总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向他施以援手,收留他,帮助他,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致谢。这些雪中送炭的恩情或许有早一日他能够偿还,只是阮家小姐待他的情深意重,他却只能亏欠了。
杜唯清早在芷阳山上向西儿解释过他入阮府的种种,西儿也在阮家别苑中见过阮素依,她能感受得到阮素依对杜唯清的真心。情从来无错,却总是误人。
午后冬阳慵懒的洒落庭院,杜唯清和瑶痕回阮府收拾行李。锦儿伤好了许多,外面官兵巡逻的还紧,未免再生事端,决定当下就回芷阳山。西儿送她,含黛以防万一护送两人出城。
芷阳山山脚下。西儿、锦儿并肩站着,望着这座潜藏风云、埋骨冤魂的偏僻深山,许多情绪翻上心间。
锦儿叹道:“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芷阳山跟我走的时候不一样了。”
西儿抬眼望去,是啊,三百年前锦儿离开的时候,芷阳山虽然地处僻静、人烟稀少,却是葱郁灵秀,哪怕是在寒冬也不失生机。而现在,纵然血腥和妖邪烟消云散,但经历过的痕迹还是那么不可磨灭,这座山,也变得阴气沉沉灵气不在了。
锦儿扭头看着西儿,眼中是满满的不放心:“西儿,要不然你跟姐姐回来吧,人间到底不是妖的久留之地啊。”
西儿知道锦儿是在担心她,她握住锦儿的手,道:“我明白和他在一起是有点不可思议,我也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决定的。所以姐姐,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锦儿担忧又无奈的叹口气:“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我在人间几百年,男人见的太多,落魄时你对他不离不弃,将来得意时他却未必会从一而终。你为他这样不顾一切,就没有想过他变了心的退路吗?”
西儿安笑笑:“姐姐,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的。”
明明是安慰,她却说的那么肯定。西儿是不懂人心易变,男儿薄情,但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她为了他不顾一切,他又何尝不是。这世上是有太多善变的东西,但也有不变的。
送走锦儿,西儿默默伫立在山前片刻,这个她生活了三百年的地方,终于就要离开了。
原路返回,在一条小溪旁看到了等她的含黛,她默默负手而立在水流边,若有所思地盯着远方。
西儿轻轻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渺远天际一片澄澈。
含黛心中叹一口气,回头看西儿:“小狐妖,他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