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若人在，自会相见（1 / 1）

西儿恢复法力，带着杜唯清奔出东洞，只见漫山遍野紫气笼罩、妖气弥漫。

杜唯清是凡人，看不见他们周围其实已是孤魂野鬼满布，却隐隐感受到一股让人脊柱发凉的肃杀。

西儿展开藏于袖中的裹尸绫，在空中左右挥动抽打间猎猎作响，游荡在他们身边的鬼怪消散去。西儿回身抓住杜唯清的胳膊，说道：“抱住我的腰，我带你走。”

杜唯清轻轻环住西儿纤弱的腰，周围诡异的气氛和西儿严肃的神色告诉他现在不是拘泥于人间繁琐礼仪的时候。他贴近西儿的身体，才发现她的身子冰的厉害。

西儿纵身一跃，半拉半拽着杜唯清飞入半空。

虽然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西儿飞天的本事，但他毕竟是一个凡人，更是一个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人飞在天，山川树木都在脚下的轻飘飘的感觉还是让他胆颤心惊。他闭着眼不敢睁开，嘴里喊道：“你总是这样飞来飞去的吗？”

西儿正焦急的观望着脚下山里的情况，纤魂子撤去了对山间所有妖灵的压抑，让他们纷纷恢复人身。纤魂子在此吸食男子精气多年，山间怨气极重，鬼魅自然猖狂，现在也都从地底鬼墓里逃了出来，一时间平常冷清寂寥的芷阳山鬼妖横行，妖气冲天。

西儿听到杜唯清的问话转回头来，正碰上他那张俊朗的面庞，看不到他黑的发亮的眸子，只看到在疾风里微微颤抖的长长的睫毛。略显清瘦的脸颊有些苍白，却仍旧挡不住他温润如玉、轩朗如月的气质。鼻梁高挺，鼻尖几乎要触碰到西儿的鼻子，薄唇里吐出的温热气息就萦绕在她的嘴边。西儿除了干尸几乎没有接触过男子，但在姐姐锦儿的描述里天下男子都是色迷心窍、臭不可闻的庸懦之辈，但眼前的这个书生，眉疏目朗，清俊出尘，不染世俗，仿若世间一张素洁、柔韧的白宣，脱尘自洁，任谁也不能玷污他的雅致逸凡。

西儿笑道：“对啊，飞在天上感觉多好啊。可惜你们凡人不会飞，不知道错过了多少俯瞰天下的景色。”

杜唯清睁开双眼，静静看着西儿细长素静的丹凤眼，黑眸里光彩流转，浸满了琉璃般澄澈的温柔。他轻笑，略带惊喜的说道：“那你是仙喽？”

西儿不语，含笑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望着就在眼前的山脚，心里默念道：傻书生，这天下间恐怕只有你会当我是仙吧。

两人缓缓降落地上。西儿松开抓着杜唯清的手，道：“出了这座山你就安全了，快进京去吧，以后不要再回来这里了。”

杜唯清单手环在西儿腰间，并没有放任她离开的意思。他一向儒雅温润，此刻眼眸里却满是近乎固执的坚定：“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西儿苦笑，他们身份有别，人妖殊途。他饱读诗书，前程似锦，而她身份卑微，前路艰辛，何时再见？最好不见吧。

西儿缓缓拿开杜唯清搂着她的手，指尖滑过他的衣衫，消弭了他白袍上沉积的斑斑血迹。她轻轻道：“汴京繁华，鱼龙混杂，你心性单纯，不懂人心险恶，一个人一定要万事小心。你要用功读书，不要流恋烟花之地，不要靠近花坊和所有失德败性之地。记着，不要轻易地相信别人。你好生保重，如若金榜题名，前程必定一片光明，这段日子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就当是上京路上的一个小插曲，里面的人和事，就都忘了吧。”

杜唯清听出西儿话中的诀别之意，他拉住西儿的手腕：“可不可以不走？”

西儿望着杜唯清眼中的不舍与笃定，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书生，你的路是上京赴考，光宗耀祖，我也有我的路要走，逃避不了。谢谢你，这世上多一个人关心挂念我，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西儿明白此次上山凶多吉少，但她别无选择，芷阳山孕她养她三百年，这座山几乎是她生命的一切，离开它，她不知能去向何方，哪里安家。纤魂子纵然不义，但毕竟对她们姐妹有恩，更何况锦儿还牵连在她手上。不管芷阳山上现在发生了什么，她都要回去。

杜唯清仍然执拗的抓着西儿的手：“那你答应我，若人在，就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在人间等你。”

平日里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书生认真起来却是这么固执。西儿心里在苦笑，但还是一股暖暖感动涌入心田，她双眸晶莹，点头：“好，我答应你，若人在，自会相见。”

西儿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消失在天际。

杜唯清呆呆立在原地，望这西儿瘦弱的背影。人人都说文弱书生唯唯诺诺，那只不过是他们饱读圣贤书不愿与这世间的诸多无益纠缠罢了，倘若遇到心中认定、一生执念，他们往往要比许多人更坚持、决绝。西儿，我会等你回来。

西儿赶回芷阳山，方才发现是元麒和拓天陌甲闯上了山。

光元麒就与纤魂子旗鼓相当，更何况陌甲仙力极盛，法力不会在元麒之下。难怪纤魂子放出了山间所有妖鬼兽精，为的就是牵制二人。

只是别说区区一个芷阳山上的妖魔，当年妖谷妖谷万数之妖都难挡拓天陌甲。元麒和陌甲很快到了纤魂子修炼的洞府前。

纤魂子阴沉着脸，她越是发怒，容貌就越是妖娆，眉眼间的妖气就越浓烈，像暗夜里一朵怒放到极致的妖娆的巨大食人花。刹乔垂首立在她身侧，亦神色严肃的望着越来越迫近的极盛仙力。

洞府前的紫色烟气愈来愈淡，元麒从一片诡异紫色里纵身飞出，落在纤魂子面前。

英气逼人的脸上难以掩饰的焦急：“放了西儿。”

纤魂子勾唇一笑，魅惑难以方物：“求人还这么嚣张，天帝和天后真是教子无妨。”

那日一战，纤魂子已经怀疑他的身份了，如今他竟能驱令天庭第一御将拓天陌甲上山，他就是天帝最宠爱的儿子、天庭尊贵的六皇子无疑了。

毕竟是千年之妖，能猜到他的身份也不奇怪。元麒无心深究，他现在满心挂念的，都是西儿的安危。

忽然元麒身后一阵金光闪耀，纤魂子下意识动用真力抵挡，却还是被迎面而至的仙力打乱周身凝聚的真气。

如此强劲的仙力，除了拓天陌甲还有谁。

当年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妖谷，屠尽妖谷千年之妖，就连妖谷之主都被他打去半个元神，三百年来天下人尽忘其姓名，拓天陌甲的实力与威望她再清楚不过。三百年前那场妖谷大劫的惨状如今仍历历在目、胆颤心惊，她因在大战数日之前与妖谷决裂方侥幸逃过大难，但只是没有想到，妖族的命数，始终在劫难逃。

拓天陌甲眼神冰凉，冷冷盯着面前的纤魂子。三百年前的一条漏网之鱼，竟然在人间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澜，残害了这么多的无辜之人。他带着小武在汴京四处找寻元麒，途经皇陵发现端倪，识得那些枉死干尸皆是被狐妖吸□□气所致，他心生警觉，想起前几日在芷阳山上伤的狐妖，便往芷阳山上找来，却在山脚下遇到了救西儿未得的元麒。元麒心系西儿，央求了陌甲几日，陌甲勉强同意同他上山搭救西儿，但条件是事成后元麒要随陌甲返回天庭。

元麒感到纤魂子已经真气凌乱，他深知陌甲若一出手，纤魂子纵修炼千年、吸食数千男子真气也难逃一死，他上前一步，挡住陌甲，道：“把西儿交出来。”

纤魂子望着陌甲阴鸷的眼神移到元麒脸上变得别有意味：“想救你的心上人，就乖乖听我的话，要不然我有把握，在你们杀了我之前让她替我地府开路。”

纤魂子话音刚落，元麒身后一道刚劲无比的掌力直扑纤魂子而来，纤魂子飞身上前，使出浑身功力，紫色真气喷涌而出，与陌甲的仙力在空中相遇，激起一片巨大光波，一时间，山石晃动，草木断折，四周之妖未能及时躲避被击中的当场魂飞魄散。

纤魂子被陌甲的真气震伤，从空中跌落在地，口吐鲜血。

刹乔大叫一声：“洞主。”冲上前扶住纤魂子。

陌甲脸上的寒意比刚才的更加深沉。

纤魂子冷笑。她早料到陌甲会发怒，陌甲虽然身负三界第一的仙力，但他为人冷静克己，对天庭更是忠贞不二、绝不敢亵渎，她直言天庭尊贵的皇家后裔喜欢上一个狐妖，他自然不会容忍，但她有信心，刚才元麒挡在陌甲面前之时，她就知道，只要她的手上有西儿，她今日必能全身而退。

纤魂子扶住刹乔，低声问：“西儿呢，带她出来。”

刹乔低下头，不敢面对纤魂子杀气满布的紫色双眸：“她走了。”

“什么？”纤魂子大惊道，随即大怒着将刹乔推开，颠倒众生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你放她走了？”

刹乔起身跪在纤魂子面前，她没想过今日情况会这么惨烈，也没想到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竟关乎着整个芷阳山的存亡安危。

纤魂子几近绝望，没有了西儿，她又靠什么来牵制元麒，她知道陌甲的手段，对妖，他从来不会心软。

只是她不甘心，她千年修行，为了成仙众叛亲离，不惜承受着妖谷万妖的唾骂和指责流浪人间，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三界规律吸食人类精气。她甚至不确定吸食人类精气是否真的就能弥散妖气、集妖人二界合力羽化登仙，反而有可能违背天地之律而万劫不复。但她别无选择，她不想没有期限的呆在暗无天日的妖谷，不想再被仙界踩在脚下。她生而为妖别无选择，但她偏不肯俯首低头，要跟这偏私的天地斗一斗。

元麒眼见陌甲已在蓄力，纤魂子决计再承不住陌甲此击，他刚想上前阻止，只见身后一道白绫袭来，直打向陌甲背上。

陌甲没有回身，全身激荡起夺目金光，西儿裹尸绫还未近身，便被冲击出去。元麒见状，立刻飞身而起在空中接住西儿。

陌甲掌中之力停滞，注意着元麒的举动。

纤魂子见陌甲分神，向刹乔使眼色。刹乔心领神会，扶起纤魂子迅速以狐影之功离去。

陌甲欲追，刚刚在元麒怀中落地的西儿冲到陌甲面前，只是她如何能是陌甲对手，就在陌甲欲取西儿性命之时，元麒出手制止，化解了陌甲的真气。

陌甲如寒潭般的双眼中浮出一丝惊诧，但他仍冷静开口道：“六皇子，她是妖。”

见西儿安然无恙，元麒一扫刚才的紧张与严肃，轻松了不少，纤魂子的去向于他也变得无关紧要了。他轻笑道：“我自然知道她是妖，我央你上山救的就是妖。还有，”元麒伸手勾住陌甲肩膀，“陌甲，在这里没有天庭那帮老头子盯着，你不用叫我什么六皇子，叫我元麒就好了。”

元麒眉眼含笑，灿若星辰，尊贵自生，他知道面前这个天上地下法力无人能及的、镇守天河的御前大将虽然平日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孔，手握天庭重兵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他本性侠肝义胆，寡言隐忍，从不仗着自己的身份而有一丝骄横，只不过因为不善言辞、为人冷清才会让天庭众仙诟病居功自傲、不近人意。元麒虽和他名属君臣，但两人交情深厚，更像兄弟一般，元麒自然深知陌甲为人，他的无情，只是对于妖魔而已，对于手下将士，他待如手足，否则又怎能得十七万将士衷心爱戴，所向披靡呢。不过，陌甲还有一点，就是过于铁面无私，忠守天庭条规，不肯变通。元麒此番私自下界，天帝之所以派陌甲寻回，一是因为在法力上天庭降得住元麒的寥寥无几的几人中陌甲能力最强，二是陌甲一向一丝不苟，和元麒也私交甚好，敢和六皇子动手的仙家也只有他了。

陌甲没有说话，面上的寒意消散了一些。这时，身后传来小武要死要活的喊声：“师父，大侠，等等我，等等我。”他同元麒和陌甲一同上山，本就跟不上他们二人的速度，半路又被一只小狐狸缠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现在方赶上来。

元麒见灰头土脸的小武，不由大笑起来。陌甲却直盯着西儿。

西儿面对陌甲锐利的眼神不由往后缩了缩，元麒察觉到西儿的异样，插在西儿面前道：“好了好了，她只是一只小狐妖而已，又没做过什么坏事，陌甲大人你就不要这样盯着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冷的很吓人。”

陌甲收回目光，道：“她手里的裹尸绫，恐怕包裹过不少干尸吧？还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其实那日陌甲在皇陵已发觉到干尸都被渡过真气，以助这些游魂野鬼早日超生。虽然每具干尸的真气并不多，但这么多干尸加起来也要费上不少真气。今日见西儿手中裹尸绫，他便明白这些真气是西儿所为，纤魂子是不可能为这些无用之人浪费真气的。西儿虽是妖，却妖气极淡，修炼几百年法力也一如刚成人形的小狐妖，想必与她过渡真气有关。陌甲斩妖除魔无数，这样心思单纯的妖倒是第一次见，他对西儿的杀意已少了许多。

元麒道：“那是纤魂子逼她做的，而且那些人又不是死于她手。”

小武站在一旁傻了眼，眼前气宇轩昂、尊荣非凡的师父竟会这样护着一直小狐妖，而且这只小狐妖容貌这般素净，连刚刚在途中纠缠他的刚成形的狐妖艳丽都不如，要说师父被狐妖的妩媚迷惑也说不过去啊。小武与两人相处几日，虽对两人来历算不上知根知底，但也隐约可知两人身份非凡，隶属天庭，现在竟为了一只狐妖起了争执。

小武绕开陌甲，溜到元麒身边，低声道：“师父，她是妖啊，你得罪了这个冷面煞神，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陌甲看着眼前三人，开口道：“六皇子，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