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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煎心且衔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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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帝二十八年除夕,萧太子等待的一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太子萧一派的手足相继惨死在誉王的军营中,这一晚,沈明兮独自守着熬夜的烛火直到天亮。

宣明帝二十九年三月初七,夜幕刚刚降临,沈明兮无心的看着小桐准备好明日小皇子满周岁要抓周的东西,一边轻声问着,“太子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心跳得好快,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太子妃,不要担心,太子等下就回来了,有尔蓉和平安在,不会出事的。您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就是小皇子的满周礼了,您可得忙活一天呢。”小桐笑着安慰道。

“是啊,明天昇儿就满周岁了,真快啊。”沈明兮轻叹一声,便吩咐小桐更衣入了寝。

沈明兮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剧烈的摇晃自己,睁开眼,是时护卫。

“明兮,听好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记住,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带着昇儿,活下去,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皇宫。还有,明兮,我爱你,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沈明兮睁大了双眼,这才发现面前的护卫不是阿时,而是太子萧。

“明兮,我说过,此生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把你带进这皇宫,可这短短一生,我很感激有你陪我度过。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不是太子,你却还是你。就在伞下,安静的等我,等我去找你。”

“不,不,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

“进来!”萧忽然一声怒喝,只见小桐穿着她的衣服步入殿内,满脸泪痕。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小桐会穿着我的衣服?你又为什么穿着时护卫的衣服?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我不要!你说好要守着我的,你说好的!”沈明兮听着殿外的一阵喧嚣,顿时明白了什么,忽然眼泪夺眶而出,顿时失去了理智。

“带她走。”萧转身痛苦的说道。

“没有你,我也不能独活。相思不似相逢好!我不要以后日日靠着思念你过完下半生!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你一定要我折磨的活着,还不如让我陪着你一起死!你听着,你擅自将我带到你的身边,就休想再让我离开。”沈明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了尔蓉,紧紧握住他的衣袖道。

“带她走!”萧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可这勇气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一把抽出握在她手中的衣袖,转身大声道。

尔蓉穿着沈明兮平日里的衣服,硬生生将她拖出了宫殿,平安抱着昇儿紧跟在她们身后。沿着殿外的长廊,她们狼狈的跑去,却在这时,轰隆一声,三人只听到忽然响起的炸裂声,紧接着就是四周迅速窜起的火苗,三人轰然倒地,沈明兮转身望去,一行泪烫湿了身下的土地,身后的东宫早已是一片火海,无数人哀求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飘然而来,尔蓉迅速搀起地上的太子妃,却不料叛军已致,尔蓉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只着一身中衣的太子妃护在身后,平安抱紧怀中的孩子,誓死冲出东宫。

沈明兮看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身前紧紧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没了力气,转头一看,却只见一把刀直直朝平安劈了下去,沈明兮想也没想的就挣开了握住自己的手,飞身挡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尔蓉转身这才发现太子妃竟硬生生挡住了那把要砍在孩子身上的刀,就在这时平安目光一紧,大喊一声“小心!”,尔蓉却没来得及反应,平安的剑直直略过尔蓉的身体,刺中了身后的叛兵。

“谢谢。”尔蓉紧皱着眉,轻声对平安说。

平安从尔蓉的腋下抽出那把满是血的剑,来不及多说,两人急急搀住怀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太子妃,却不料两人皆受重伤,实在没有力气搀扶住她,这时,一双手猛然接住了那个即将落地的孩子,尔蓉警觉地抬起剑,却见一张俊朗的脸上满是血迹。

“谢太医?”尔蓉和平安几乎是同时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这边走!”谢廖没有多说,想把孩子从沈明兮的手中接过来,却试了几次,还是没能从这个单薄的女人手中抱过来,只得搀着她沿着小路去向东宫的后门。

“带孩子走,你们记住我的话,不论出现什么样的危险,先带孩子走!”沈明兮虚弱的哀求道。

“太子妃,我们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一定!”平安坚定地说道。

大火蔓延整个东宫,沈明兮他们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其中还不时会从各处窜出逼宫的士兵,几番打斗过后,谢廖也身负重伤,在一处宫殿门口,谢廖摇摇头道,“我竟不知我会这样死在皇宫里,你们不要管我了,再往前走,就是后门了,快走!快走!”

平安皱了皱眉,也只能带着太子妃继续离开,却不料在一个拐角处竟又是一批追兵,沈明兮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被平安和尔蓉护在身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的刀枪一把把□□两个女子的身体中,平安大喊,“走,快走啊!”

沈明兮闭上眼,两行泪落下,她抱着怀中的孩子跌跌撞撞的离开,身后,是两声悲惨的哀怨!

快了,就快了,眼前就是东宫的后门,沈明兮从未想过活着离开,只要昇儿,只要能把昇儿送出去,她就去陪他,萧,你等等我,就等等我。

忽然,世界没了声音,仿佛世间所有的战乱不在,仿佛身边没有了哭声,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希望近在咫尺,沈明兮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却轰然倒地,身后,大火无情般的吞噬着一切的生命。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萧,你在哪里?我来陪你了,你在哪里?你走慢些,我看不到你......

“太子妃,您终于醒了,是属下护驾来迟!”一个声音就这样响起,沈明兮觉得有什么挡住了视线,微微侧头,只觉全身有着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阿时。”半晌,她终于说出了话。

时护卫喜出望外,半个多月了,终于醒过来了!

“太子妃,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我,还活着?”沈明兮良久问道。

“是啊,太子妃,您还活着!”时护卫答道。

“我竟,还活着!”沈明兮重复着那句话,眼泪轻轻滑落。

“东宫起了大火,属下护驾来迟,赶到后门时,您已昏厥在地,全身是血,可属下答应过太子,定要护您周全,便带您沿着宫里的小路逃出了宫,是老董,是老董救了您。”时护卫站在一旁一五一十的说着当时的情况。

“昇儿,昇儿呢?”沈明兮虚弱的问道。

“小皇子,小皇子他......”时护卫低下了头,不知该怎么说出这伤人的事实。

“小皇子他很好,现在另一处养伤。”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时护卫一回头道,“老董!”

被叫做老董的人看了看时护卫,似是在传递着什么消息,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这里已经不是皇宫里,再叫您太子妃恐怕会生出些事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就随着阿时叫您主子了,您的孩子现在很好,不过孩子毕竟年纪小,恢复起来没有大人快,更何况,您这一身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就能养好的,等您能下地走路了,我就带您去看看孩子。”老董说。

时护卫愣了愣,却也还是没有说话。

“我怎么了?”半晌沈明兮问道。

“大火烧伤了您的容貌和身上的皮肤,不过我的医术也只能让烧伤的地方不至溃烂,痊愈,还得等拆了纱布才能说。”

“尔蓉和平安呢?谢大夫呢?”沈明兮又问。

“主子,他们......”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沈明兮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却早已心死如灰。

十几日后,老董和时护卫终于给沈明兮拆了纱布,屋内已按时护卫的吩咐撤掉了所有能照出人面相的东西,沈明兮坐在窗前,良久没有说话。

“给我面镜子。”半晌她终于开口。

老董和时护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为难起来。

“我不会做任何冲动的事,他用性命把我救了出来,他死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好好活着,我只要一面镜子。”沈明兮很平静,干枯的双眼似是从前流尽了眼泪。

“拿面镜子进来吧。”老董低声叹了口气,这个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女人,既然选择活着,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切。

时护卫犹豫着,最终还是把那面铜镜摆在了她的面前。

屋子里很安静,沈明兮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看着白色的纱布一层一层从自己的面颊上剥落,露出一条可怖的伤疤,她还是不住的颤抖,不住的颤抖。忽然老董手上的动作停下了,时护卫不放心的走了过去,“主子。”

“你们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原是沈明兮制止了老董揭开覆在伤口上的最后一层纱布。

“主子您......”时护卫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

“走吧,阿时。”老董向后退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子里忽然空荡了起来,许久之后,沈明兮对着镜子缓缓抬起了一双满是纱布的手,轻轻抚摸着眼角露出来的那道伤疤,却像是火盆般炙热,熏得干枯的双眼再次流下了泪水,沈明兮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迫切的想要看到自己的样子,却在把手放到脸上的那一刻,不住的闭上了眼睛,片刻的沉静,纱布被她一点点从自己的面颊上撕扯下来,伤口已经结痂,化开的脓水一点点撕扯着脸上细嫩的肌肤,沈明兮残忍的告诉自己,你要好好看着,好好看着所有的美梦是如何一夕破碎,好好看着这个硕大的时代是如何残忍的碾过你最美好的年岁。

时护卫不安的站在屋外,紧皱着眉,老董抽出腰间的烟袋刚吸了两口,就听见屋内破碎的声音,时护卫第一个反应过来,却在破门而入的瞬间,被一声厉呵制止住了脚步。

“别进来!”沈明兮的声音颤抖却充满决绝。

老董叹叹气,对着时护卫摇摇头,小声说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她说说小皇子的事吧。”

屋内,沈明兮脆弱的瘫倒在地上,看着破碎的铜镜映出自己那张残破不堪的面容,悲恸道,“你让我活着,却是这般模样!你等等我,我就来陪你......”

似是过了许久,时护卫见屋内没有丝毫动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不行,这都大半天没动静了,太子妃不会是出事了吧,我要进去看看!”

老董犹豫着,可心里跟时护卫一样也是忧心忡忡,就在时护卫一脚踹开房门的瞬间,他们只见一滩血泊中,这个女人是如此无力的放弃了生命。

沈明兮再次醒来时,屋内的蜡烛将要熄灭,时护卫刚点燃另一根,便看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主子,您醒了!”

“你们为什么,还要救我?”半晌,沈明兮绝望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主子,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该想想小皇子,您若走了,昇儿又该怎么办?”时护卫犹豫着,还是应该保住眼前人最后的希望,便继续编着这个弥天大谎。

“昇儿,昇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沈明兮闭上眼,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时护卫的心也剧烈的绞痛着,虽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大错,却是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女人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醒了?”老董磕磕烟袋问道。

“恩。”时护卫进屋,放下手中的佩剑,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怎么说的?”老董继续问。

“我,我跟她说,昇儿还活着。”

良久,沉默就这样无声的弥漫在两个男人之间,“你该知道,这种迟早会破灭的希望是不该给她这种濒临绝望的人,等到终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却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时护卫安静的看着老董,他的话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插在了他的心上,“可她现在总要有一个理由活下去。”

“唉,这就是命。命里的劫数,我们谁也逃不过!”老董拿着烟袋的手背在身后,对着屋子里的人说,“行了,早点睡吧,明儿一早还要给她换药呢。”

然而,沈明兮的态度却在一夕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开始吃药,开始安静的让人给自己换药,虽然每次看见自己身上那些同样可怖的伤疤她都会颤抖,可却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们要去哪里?”一日,看着一个丫头帮自己换完身上的药,她淡淡的问道。

“我们现在是在关外,要想全部医好您身上的伤,我们需要进城。”老董回答道。

“你是谁?”沈明兮悠然的抬起眼皮,轻声问道。

时护卫和老董同时一愣,他们原本想着等她痊愈了,挑个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一切说清楚,却没想到她会自己先开口问道。

“太子妃,他是......”时护卫刚想开口,却被她截断了后面的话。

“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太子妃了,日后,你们就喊我主子就行了。”沈明兮淡淡道。

“是,主子。”时护卫答道。

“小桐呢,还有尔蓉和平安呢?谢太医可否还活着?”沈明兮继续问道。

“小桐,小桐她穿着您的衣服,在东宫被叛军乱箭射死,尸身也在东宫那场大火中烧尽了。尔蓉和平安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消息,谢太医,属下也不知。”

“小桐......”沈明兮悲痛的闭上了眼。

“主子,您不要太过悲伤了。我救出您的时候,东宫已被大火吞没,是老董,是老董救了我们。”时护卫想了想,现在并不是告诉她那晚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当下之急是要她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老董?”沈明兮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留着胡须,看上去十分苍老的中年男人。

“草民原是萧太子军中一个杂役,年轻时曾跟着一个赤脚大夫看过病,略懂些医术,后来误打误撞,救了军中的几个弟兄,多亏太子提携,便在军中做了一名军医,还免了在下的刑罚,萧太子对草民也是有恩的。”老董笑了笑,一语带过曾经不堪重负的三十年。

这是沈明兮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他,一时间失了神,直到时护卫一声主子把自己唤了回来。

“明兮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既然我已不是太子妃,就不要草民草民的称呼自己,我随时护卫叫您一声‘老董’,您也随着他叫我主子就好。”

“是。”老董看了看时护卫,点头道。

“阿时,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沈明兮转而问道时护卫。

“启程还要等到太子......啊,不,还要等到主子的身子好些了再说。”时护卫一时口误,急忙更正道。

“好,只是,如今我这张脸,就是自己看都会十分害怕,更不能让别人再受了惊吓,不知这里有没有件宽松的披风?”

“属下这就去办。”时护卫拱手复命道。

沈明兮看着两个人出了房间,忽然一口血喷涌而出,心头便是一阵绞痛,她五指紧紧扣住桌面,直至指尖渗出血来,被头巾遮住的脸上,一阵痛苦的神情慢慢袭来。

三日后,当被风帽完全遮住面容的沈明兮在时护卫的搀扶之下上了马,他们便终于离开了这个栖身多日的小镇。

一路上,时护卫总觉忐忑,从出门到现在,主子没问起一句关于小皇子的事,甚至也没要在离开前再看一眼,虽然出门时,自己编了谎话,说是小皇子身子虚弱禁不起路上的颠簸,托付给镇子上的一处农家照看,待小皇子痊愈,他们完全脱离危险后再回来接孩子,可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偏偏主子就信了,还一言不发的信了,这便让他更为忐忑。想到这里,时护卫不安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董,老董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是哪里?”他们的马在一座城门前停住,沈明兮不安的问道。

“这里就是玉门关外的西域了,城里有最好的大夫能医好您身上的伤。”老董在一旁说。

“西域?这里便是我只听过却从未到过的地方了。”沈明兮轻轻的说。

时护卫和老董相视沉默,随后三人终于进了城。

经过一个月细心的照料,沈明兮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是全身的疤痕,终还是不能完全去除,看着镜子中的人,却和一月前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不一样了,所有的伤疤在承受了使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之后,渐渐淡去,只是,那张脸,再也回不到以前。

这是城里难得的灯会,沈明兮罩着风帽慢慢走在这条陌生的街道,身后,时护卫安静的跟在身后,不留恋任何异域的美景。

“看啊,那边有烟花,好漂亮啊!”一个女子指着天边说道。

“对啊对啊,我们去那边看看吧。”身边的伙伴兴奋的回应着。

沈明兮被她们的声音吸引,默默抬起头向天边望去,半晌轻叹道,“不及东宫。”转而嘴边含着一丝微笑,低下头来,余光却瞥见某处,又定睛看了看,便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主子!”时护卫是下意识的跟过来了,却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便再次默默退到了身后。

沈明兮从一个摊子上拿起一张黑色的半边面具,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几下,便侧过头对身后的时护卫说道,“付钱。”随后便满足的离开。

老董在院子里看见了两个身影,片刻后走了上去,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个灯会可是方圆百里最盛大的,不好好看看,这么早就回来了?”

时护卫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大门,笑道,“她是太子妃,还有什么是京城里见不到的?”

“哼,也是。”老董会心的笑了笑,随口一问道,“没什么事吧?”

“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在灯会上买了个面具。”

“面具?”老董诧异地问。

“恩,面具。买了面具,就着急回来了。”时护卫一五一十的说。

屋内,沈明兮放下风帽,解开脖子上厚厚的缠绕的围巾,再次露出那张布满伤疤的脸,她伸手摸了摸,已不再像从前一样那样炙热,只是指尖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不再完整,她低头,拿起那张刚刚在灯会上买到的半边黑色面具,轻轻戴在脸上,眼角蔓延至耳后的那条伤疤被巧妙的遮在了面具之后,只是右边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还有一条伤疤的尾巴露在了外面。

“没关系,这样就好了。”沈明兮对着镜子,轻轻一笑,忽然,自己便愣住了,多久,她有多久没有笑过,多久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过开心的自己,忽然,一行泪,悄然而至。

第二天一早,老董和时护卫都守在门外等待,他们医好了她身上的伤,便要再次离开这里,去寻找下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沈明兮打开房门,老董和时护卫回身,皆是一愣,却转而明白了什么。

“主子。”时护卫低头行礼。

“走吧。”沈明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拉风帽和颈上的围巾,右半边脸下的那道伤疤便被遮住了。

几日后,他们再次进入了荒无人烟的沙漠,却在沙漠的边缘找到了那只隐蔽的队伍。

“这是乌左单于的军队,他曾在萧太子带军平定西域各部时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也是西域各部中,第一个归顺我朝的部族。不过乌左不是他父汗的长子,只是一个牧羊女所生,所以在部族里得不到尊敬,是萧太子帮助他取得了他父汗的信任和青睐,才有了如今自己的部族和牛羊。”老董说。

“你确定他们不会出卖我们?”沈明兮谨慎的问道。

“他是萧太子这边的人,若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卖我们,就是在出卖他自己,既然我们能找到他,就不用旁的证据来证明他与我们的关系了,放心吧,他是不会犯傻的。”老董看着远方的帐篷笑道。

沈明兮微微点头,策马而去。

西域的夜来得有些迟,远远地,看着一簇簇篝火在帐篷间燃起,三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就这样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悄然而至。

乌左回到帐篷,吩咐仆人斟满美酒,一个笔挺的身影穿着西域特有的服饰静静站在了他的酒杯前,弯腰,倒酒。

片刻之后,帐篷里所有的仆人都被哄了出来,唯独那个斟酒的仆人。

“阿时,竟然是你!”年轻的西域男子有着不同汉人的一种美丽,他喜出望外的神情让他不顾一切的紧紧相拥住面前的“仆人”。

“参见单于。”时护卫微笑着行礼。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乌左高兴的一拍时护卫的肩头感叹道。

“不过是太子生前所托,不辱使命罢了。”时护卫凝重的答道。

“生前所托?若是萧的事,我乌左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乌左义正言辞的说道。

时护卫松了一口气,便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想请乌左单于见个人,不知单于是否答允。”

“见一个人,什么人?莫非萧他?”乌左紧张的问道。

“见此人之前还想请单于答应时重一个条件。”

“你说!”

“若单于心有旁骛,还想请单于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此人,更没有见过时重;若单于有心搭救,日后时重和我主子并有重谢!”

乌左想了想,转而微微点头。

时护卫警惕的熄灭了帐篷内的其余蜡烛,只留下一盏微微照明,昏暗中,一袭黑色斗篷悄然而至,硕大的风帽挡住了乌左的视线,他眯起眼睛,想仔细看看来人的容貌,却无论如何只是看到了半张黑色面具。

乌左警惕的站在原地,就连呼吸都显得分外谨慎,见来人只站在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却不再动弹,于是警惕的问道,“不知公子是何人,若对乌左还算信任,可否摘下风帽,与乌左一见?”

沈明兮没有多余的犹豫,伸出两只苍白的手,摘下了风帽,微微抬起头。

乌左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她的面容,却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右半边的脸上虽只露出很小的一道伤疤,却也能只能面具后的那张脸曾经经历了何种的摧残。

“这位是?”乌左似乎心有余悸,谨慎的望向时护卫问道。

“前朝,太子妃。”时护卫蹙眉,半晌说道。

许久,弥散在帐篷内的是一种紧张的气氛,乌左似是思忖了良久,开口道,“太子妃若还信得过乌左,便放心在我的部族休养,虽比不上皇宫的锦衣玉食,也定不会让太子妃风餐露宿,四处躲避而生。”

沈明兮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然而意外却在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发生。

沈明兮刚服完药,心口的绞痛稍稍有所缓解,却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什么声音?”沈明兮警惕的问道。

“阿时,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我去看看。”帐篷外老董的声音响起。

“小心。”时护卫嘱咐道。

“主子不必担忧,想必是乌左单于的仇家来犯,应该与我们没有太多的关系。”时护卫轻声对帐篷内的人说。

“一切还是要小心为好。”沈明兮放下了心来道。

没一会儿,老董就回来了,时护卫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帐篷。

“不过是闹了个小贼,乌左已经派人抓去了,没什么大事,主子不必担忧。”老董解释道。

“乌左的部族确实偏远,方圆百里能让贼人惦记的,也确是只有这里了,咱们就别跟着瞎起哄了。”沈明兮微微一笑道。

“是。”

“是。”两人应声道。

老董转身,准备同时护卫离开,刚走到帐篷门口处,却一伸手,大喊一声“出来吧!”便从屏风后抓出个人影。

那小贼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没能挣脱老董苍劲有力的双手,被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沈明兮原是一惊,倒也见过了许多凶险,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说吧,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沈明兮问道。

“放开我!放开我!”小贼跪在地上,却仍是不服气,自己藏得好好地,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臭小子!我家主子问你话呢!”老董狠狠拍了一下那小贼的后脑勺,啐道。

“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西域人,倒像是个汉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当贼了?”沈明兮继续问道。

“没饭吃,不出来偷,就只能饿死!方圆百里,就这儿有人,我不上这儿偷,我还去哪儿!”蓬头垢面的小贼愤怒道。

“哎,偷个东西,你还振振有词,有理了你?!”老董不满的又敲了一下这臭小子的后脑勺。

“哼!要杀要剐,给老子来个痛快!别以为我会怕你们!”

沈明兮忽然忍不住一笑,真没想到,今日还遇见个有骨气的贼。

“这么大义凛然的,你倒是痛快,就不想想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沈明兮笑道。

“家人,我还哪有什么家人,都死了!都饿死了!”

沈明兮的心咯噔一下。

“饿死了你也不能偷!不想着怎么靠力气吃饭,光想着歪门邪道,你还不知悔改!”时护卫忽然开口。

“哼!原来在这儿!”忽然,乌左进了帐篷,看见老董手里这个蓬头垢面的小贼,一把从他怀里抢出一大把的金银珠宝,愤怒的就是一脚。

“惊扰了你们休息,是乌左疏于防范,回去后我会在你们的帐篷周围加派巡守,还请你们放心。”乌左忽然颔首,向沈明兮道歉。

“没事的,不过是个孩子,也没杀人放火,就饶了他一条命吧。”沈明兮忽然开口替这个小贼求情道。

“这......可他毕竟偷了我的东西,就这样放他走是不是也太轻了?”乌左有些犹豫,还没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偷到自己头上。

“不如就把他留下来,给我们喂马吧。正好老董和阿时忙不开,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多叨扰乌左单于,就算是我要的下人,可以吗?”

“这个......”乌左还是有些犹豫。

“我看这样挺好,正好马厩里也缺人打理,这臭小子赶夜闯我们的帐篷,我也刚好没怎么好好收拾收拾他,乌左单于,不如就交给我们吧。”老董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们处置吧,乌左就不多打扰。”说完,乌左颔首行礼退出了帐篷。

见着老董拉着那个少年出了帐篷,沈明兮却叫住了时护卫。

“阿时,我有的时候在想,我会不会是你们的累赘?”

“主子怎么这么说?”

“阿时,不如教给我些功夫,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不至于你们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措手不及。”

“主子,您......”

“另外,我也不想辜负了这把剑。”沈明兮说着,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长剑。

这把剑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乌左的时候,乌左给她的。他说,这是一年前萧太子与他在西域共抗外敌时向他索求的,原是想送给一个人,却没想到最终也没能把这把剑取走。乌左说,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是这把剑的主人来了,也是他们履行约定的时候到了。

“他总害怕,他不在的时候,我没办法保护好自己,便瞒着所有人让乌左给我打了这把软剑防身。如今,他真的离开了我,可我依旧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能让他失望。是第一次,我想为他做些什么。”沈明兮悲伤的看着怀里的那把软剑道。

“属下,遵命!”时护卫双手抱拳,掷地有声的回答道。

在广漠的西域,眨眼便是一年。

一早沈明兮带着面具便出了帐篷,接过准备好的马匹便头也不回的向着远方奔驰,直至周围渺无人烟,放眼望去,只有两个人,两匹马。时护卫紧跟在她身后,却不料一抬头,剑光一闪而至,他在马上身子向后倾去,右手剑柄稳稳的挡开了那一剑。

一袭黑衣悄然而落,时护卫翻身下马,正面迎着剑光而去,剑身在胸前画了个圈,黑衣猛然发力,剑尖直逼对方心口,时护卫原地转身,微妙的化险为夷,却翻身就是一剑,黑衣忽然甩动手中的剑身,直直的挡住了那刺向脚踝的一剑,两人相视而笑,空旷的土地上,只有两个独立交叉的身影,于寂寞,于自由。忽然黑衣单脚落地,一个飞身,便向身后那人直直刺去,时护卫显然没有料到来人那么快,手中的剑还未出手,却已来不及,眼看剑尖直抵喉咙,却半路中,黑衣再次一甩手中的剑身,刚刚还笔直的剑身,在黑衣到时护卫身侧转个圈,便消失殆尽。

“好剑法!”时护卫欣慰的笑道。

沈明兮侧头一笑,“是你这个师傅好。”

时护卫低头不好意思起来,余光瞥见那把缠绕在她腰间的软剑。

“走吧,等下老董见不到我们,该着急了。”说完,沈明兮吹响口哨,一匹马疾驰而来。

刚回到帐篷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跑来牵马,沈明兮顿了顿,认出是那个一年前来乌左帐篷偷东西的小贼,便问道,“你叫什么?”

“他们都喊我小弟。”少年笑道。

“小弟?是个好名字。”说完,沈明兮便掀开了帐篷。

“主子。”沈明兮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身后时护卫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沈明兮不以为然的转身问道,却被他手中的一物深深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

“主子,这是出事那天,太子为逃过叛军耳目,与我换的衣服。去救你的时候,我一直穿在里面,不敢脱下,只是后来,后来......我没有任何权利私自处置它,如今只能交给您了。”时护卫的目光凝重。

沈明兮一下没了言语,轻轻接过那件玄色的衣衫,摸了又摸,许久,眼泪还是不住的敲打在残留他一丝气息的衣服上。而时护卫,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沈明兮一身简洁的黑衣盘坐在蒲团上,这是西域特有的古尔邦节,乌左单于的部族里刚杀了头羊,庆贺的仪式便开始了。席间出现许多陌生的面孔,这让她不得不警惕了许多。乌左不知去了哪里,与部族人一番寒暄之后,便走到沈明兮的身边,颔首行礼,“远方的客人,不知乌左是否有幸请您共商一事。”

沈明兮微微抬起头,一双眼透过半边黑色面具犀利的看着乌左,时护卫已经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侧,老董也在一群人中放下了酒杯,悄悄走到了跟前。

“好。”半晌,沈明兮说道。

乌左单于的帐篷里忽然出现了许多人,却都在他们进入帐篷的一瞬间没了声响,所有人都警惕的看着沈明兮的身影,直到跟着乌左,站在他们的正前方。

“这里都是萧太子生前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都是西域各部的单于首领,都对萧太子的突然暴毙耿耿于怀!当今皇上弑兄杀父,大逆不道!太子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唯您马首是瞻!”

乌左的话让沈明兮大吃一惊,光天化日里敢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也就只有这些蛮夷之族。

“萧太子宅心仁厚,与我们更是肝胆相照。这样的明君居然受到自己亲弟弟的反叛,火烧东宫,以至于您沈氏一族满门抄斩!这样的大仇您又怎能不报?!”

什么?!

沈明兮的心咯噔一下,自己逃出那个皇宫已一年有余,虽从未问起他们沈氏一族,可也知道终究难逃厄运,只是这个消息再次被证实的时候,却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够了!”沈明兮怒吼一声。

从来,她只想听他的话,好好活着,却从不知这背后竟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自己,萧,你竟如此残忍的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令人发指的人世间!

“今日的人,我沈明兮从未见过。今日的话,我也一个字没有听过。今日的事,我更是从未经历过!已逝的人,我比你们还要悲伤,只不过,用鲜血报复的仇恨,只会让你们更加丑陋,乌左,谢谢你这段时日的招待,我想,我该告辞了!”沈明兮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下转身离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乌左部族最隐蔽的一顶帐篷内便簌簌有了声响。

“主子,我们不去向乌左单于道个别吗?”时护卫骑着马在她身后问道。

“不了,走!”沈明兮遥遥的望着部族内那顶最大的帐篷,冷冷的说道。

老董叹了叹气,向马厩的方向望了望,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个他们栖身一年有余的地方。

正好赶上临近过年,城里城外的人走动多了起来,三人不必等待夜半时分才能进城,时护卫早早在一家干净简洁的小客栈里订好了房间,沈明兮安静的坐在还算暖和的屋子里喝着茶,一面平复前几日在城外所遇的那次凶险之事的心情。

老董咳了两声,沈明兮回过神来,见时护卫端了三碗暖和的姜汤进屋。

“主子,喝点儿姜汤吧。这里毕竟赶不上京城,冬日里还是冷得怕人的。”时护卫将一碗姜汤放到了她的面前,却见沈明兮没有反应,不安的看了看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对山麻核桃狮子头官帽。

老董抬眼瞧了一眼时护卫,叹道,“主子要是还惦记着那日在城外的事,老董劝您还是别想了。”

沈明兮看了一眼老董,没有说话。

老董继续道,“新帝登基已经一年有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想必他比这个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担忧他的江山能否保住。如今,关里关外皇上的人不少,都是在清除先帝和先太子的余党。朝廷里先帝时候的重臣如今也都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了,还有那么几个义愤填膺的,也都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自己的府中。我老董虽不懂什么朝政,不过是在太子军中给那些低微的将士瞧了十几年的病,可星火燎原的道理,我到底还是听过的。咱们逃命的这一路上,少不了追兵,既是主子选的,我与阿时跟着你便是。你到底不要想太多,一个女子,想在这乱世里存活下来,不是一件易事,可也没有主子想的那么难。”

“老董,是不是我不该放下仇恨,这么自私的活着?”沈明兮轻声问道。

“主子这说的什么话!活着还有什么自不自私!谁活着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哪有什么自私可言!”老董苦笑道。

“可我活着就是为了他的一句承诺,他说,他要我好好活着。”

屋子里一下陷入了沉默,老董从腰间拿出烟袋,对着火盆猛吸几口。

“那天乌左在帐篷里说的话,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沈明兮开口打破了沉寂。

时护卫和老董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那件事。

“主子,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我老董虽受了萧太子的恩惠,捡回来一条命,可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沈明兮低头思忖,忽然外面便是一阵骚动。

“出什么事了?”沈明兮问道。

“你们不要出来,京城来的人认得阿时,我出去看看。”老董迅速起身,收起烟袋道。

老董开门刚刚出去,便迅速转了回来,紧张道,“是官府的人,快,躲起来!”

沈明兮心下一紧,京城那人的爪牙竟真的伸到这里来了!

沈明兮带好风帽,一个飞身,便从窗内跃出,时护卫跟在她的身后保护,老董见两人皆离去,上前关好窗户,打开门缝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便一个闪身,从门缝后溜了出去。

“他们在抓什么人?”黑夜里,沈明兮躲在房檐后,看着对面客栈里的骚乱问道。

“那是......”时护卫仔细看了看,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你认识?”沈明兮听出了时护卫的语气,立刻紧张的问道。

“是罗公子。”时护卫蹙眉说道。

“罗公子?”沈明兮诧异地问。

“是,是罗公子。那年除夕,誉王守军中几个太子的亲信被黑衣人暗杀,当晚,我和太子赶到誉王的军中清点尸体,却独独不见了罗公子,当时只是猜测,没想到罗公子竟真的活了下来,还逃到了关外。”

“难怪,既然能活下来,想必是认出了黑衣人,他只是怕自己弑兄杀父的恶行败露,再多一个证人罢了,只是真没想到,他的人竟能追到这里。”沈明兮远远的看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公子被数官兵从他们下榻的小客栈里生生拽了出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官兵头领上前就是一脚,罗公子轰然跪倒在地,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对着周围聚集的百姓大喊,“他,就是当年萧太子杀父篡位的帮凶!不但帮着萧太子逼宫,还帮着萧太子残忍的杀害了先帝!这样的逆贼,按律当诛!”言罢,冲着罗公子的颈上便是一剑狠狠的划过。“还有,你们听着,胆敢再有人窝藏朝廷重犯,下场当如此人!”似是没有杀过瘾,官兵头领再一把揪过来客栈的老板,朝着胸口就是一剑,围观的百姓没有料到官府的人会当众杀人,都害怕的闭起了嘴,不再指指点点。

沈明兮眉头紧蹙,心中似有无穷的怒火将要喷涌而出。

“主子!“时护卫知道,刚才那个官兵头领的一句话,或许会蒙蔽百姓,可绝不会蒙蔽他们这些从火海中挣扎过来的人,他的胸中有多少的愤怒,眼前的女人绝不会比他缺少一丝一毫,但却怕在紧要关头,她会冲动的做出傻事,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看好眼前人。

“我倒是一直好奇,他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坐上这弑兄杀父得来的皇位,原来,原来,哈哈哈!”沈明兮忽然仰天大笑,老天爷,你倒是开开眼啊!看看你的子孙人类是如何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

老董不知何时,已经找到了他们,他在时护卫身后轻声道,“这客栈怕是住不下去了,不过还好,那个唯一见过咱们的客栈老板也死了,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身上了。”

时护卫低头沉默表示默许,却良久都没见身前的人出声。

沈明兮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被官兵无情的拖走,围观的百姓事不关己的渐渐散去,悲哀的闭上了眼睛,一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打更人打着哈欠走过三更无人的街道,时护卫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抬头望望天,轻声道,“主子,下雪了,您的身体刚痊愈,别再着了凉。”

“阿时,我知道,你一直不告诉我昇儿的事,是怕我没有了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力气。可又有谁能比我更清楚?昇儿是在我的怀里断了气,就算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护在我的怀里,可我还是没能守住他。纵使大火烫伤了我全身的肌肤,毁了我的容貌,可我还是没能守住他。他推我离开早已被团团包围的寝殿,掉在地上的,那是小桐为昇儿过满周礼抓周准备的笔墨纸砚,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就全没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阿时,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恩?”

寒风中,这个声音显得愈加孤单无助,时护卫低着头,一阵风起,吹散屋顶上眼前人的风衣。

“这片土地,他注定还是无力守护。可他说,让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一生,再不要回到那个凄冷的皇宫。他走了,昇儿也走了,都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阿时,你说,我要怎么活下去?可偏偏,那个活下来的人却是我!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真真正正的想活下去,想好好的活下去。可这一切却都不随人愿。明逸,你颠倒黑白,弑兄杀父,谋权篡位,害我沈氏一族惨死异乡,我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沈明兮忽然张开两只伤痕累累的双臂,悲痛欲绝的声嘶力竭,漫天的大雪飘然落在这个伤心欲绝的人身上,风帽垂落,一张惨白的破碎面容上,半边的黑色面具里,是一个女人已逝的落英年华。

第二日清晨,时护卫还守在客栈房门前,早起的老董去马棚牵马,正在楼下整理行装,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门忽然就开了。时护卫愣了愣,就听见她说,“去找乌左”四个字,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乌左对于沈明兮一行人的回归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同样热情的欢迎,甚至回到他们住了一年多的那个帐篷,里面的东西仍旧没有动过。就这样,乌左帐篷里的烛火整整燃烧了三日,却在第三日的那个夜晚,在各个部族的首领三三两两趁着夜色离去之时,渐渐熄灭。

第四日清晨,沈明兮面无表情的走出帐篷,时护卫的目光停留在灰色风衣里的那件玄色衣衫,她却故作自然的摸了摸跟随自己一年多的那匹马,对着身后的老董道,“老董,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终归,我还是要回到我来时的地方。”

老董整理马鞍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笑道,“我老董早就没有了家,更没有了亲人,如果公子看得起我,就让我再陪着你走一段路吧。”

沈明兮转身,定定的看着这个本是无辜的人,“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是我跟他的恩怨,更无所谓输赢。”

“什么输不输,赢不赢的,我老董在战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生生死死都见多了,现在唯一还在乎的,也是恩怨。只是这是我跟那个已逝之人的恩怨,与你,无关。”

沈明兮有所动容,动了动嘴唇,却也无力劝阻,“上马!”

半晌,她转身,对身后人说道。

“走了,老伙计!”老董微微一笑,拍了拍马儿的背。

一阵风起,灰色的披风被风吹散开来,广漠无边的疆野上,一袭玄色金丝边长袍紧紧包裹住一个女人瘦弱的身姿,她的颊上是临行前乌左送给自己的一面半边金色面具,契合的遮住那场断送她一生的大火留给她的痕迹,男子般的发髻里缠绕着曾经落在肩上的丝发,腰间的软剑诉说着西域的那段乱世年华。

“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时护卫紧跟在她身后问道。

“雁门关。阿时,关外还有多少是他曾经的部下,你知道的,我问的是,可以信任的那种。”沈明兮问道。

时护卫和身旁的老董对视一下,老董说道,“公子想好了,就跟着我老董走吧。”

沈明兮微微一笑,策马奔驰。

这夜他们停靠在一个小镇歇脚,时护卫卸下马鞍,小声对沈明兮说,“公子,那孩子怎么办?都跟了我们一路了。”

沈明兮理了理披风,转身道,“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那个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气道,“不知道,可你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饭吃。”

“回去吧,乌左会好好待你的。”沈明兮冷声道。

“可你救了我的命,我要跟着你。”少年执拗道。

沈明兮转身,没再理会那个少年,径直走向了客栈。

就这样,少年继续跟着他们,骑着他那匹瘦弱的老马,缓慢的跟在他们身后,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阿时,分他点儿干粮。”终于一日,沈明兮坐在歇脚的石头上,掏出一些干粮递给时护卫,时护卫和老董相视一笑。

“小弟,给!”时护卫兴奋的把干粮朝那个少年扔了过去。

夕阳下,少年笑得格外灿烂。

正午的日头正足,一行四人终于到了雁门关外。

“公子,我们到了。”时护卫远远的看着那三个大字笑笑。

“老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公子看看一侧的老董。

“终于可以让我歇歇脚,抽个大烟咯,哈哈哈!”老董大笑,“咱们不进关内,故人去了,他便一生进不了关,可毕竟是关内人,我要是他,就守在离家最近的地方。”

公子想了想道,“前方最近的城镇就是龙门镇了。”

“那就走吧。”老董笑道。

“我去前面探探路。”小弟骑着马,从三人中间冲了出来。

老旧的房屋里,一口破旧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东西,忽然,一个身形粗犷的男人走了进来,放下锄头,转身关上了门,坐在火盆边悠闲的烤着手。半晌笑道,“行了,出来吧,就你那两下子,还想瞒住我?!”

老董哈哈大笑了两声,从一个柜子后面走了出来,猛吸了一口烟,坐到他旁边,“边戎,这么多年不见,竟还记得我这个老伙计啊!”

“哼,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记得你!”男人冷笑一声道,“当初是你帮我吸出身上的余毒,救了我的命,我边戎记你一辈子!”

“不过是举手之劳,再怎么也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你死啊!就是我答应,萧太子也不会答应!”

“萧太子?”男人听到这个名字,稍稍犹豫道,“这么好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会逼宫篡位,他是太子,皇位本来就是他的,还用得着抢?!哼!”

“朝中的事,我们不懂,他们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听着便是,只要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老董劝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萧太子都是对你我有恩的人,你怎么就相信这样的谣言?!”

“那你让我怎么办?”老董摇摇头道。

“老子现在是手上没兵权!自从萧太子和先帝死后,米赞大单于就驳了我的兵权,给了那个呼玉潞安,还逐我出了沙漠,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你还想杀回京城,为萧太子讨个清白不成!”

“你别以为我不敢!那个呼玉潞安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跟米赞大单于的妹妹搞在了一起,才从我手里抢走了兵权,你以为他能打得过我?!”男子越想越生气。

“哈哈哈!”老董忽然大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男子看着老董的反应有些不高兴。

“哈哈哈!”老董继续笑着。

“你要是大老远跑来嘲笑老子的,别怪我不客气!”说着,边戎猛然起身,顺手操过立在墙边的一个黑布袋子,只是单手这么一抖,黑布袋落地,一顶锃亮的标枪刷的就朝老董刺来!

老董向后退了几步,烟杆子抵在枪身上道,“我就知道,你没了什么,也不会没了一身的血性,要是我说我帮你夺回兵权,你会怎么样?”

“什么?”边戎愣了愣,转而笑道,“哈哈哈,就算你是逗老子的,老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等我一拿到兵权,就杀了京城那个逆贼!把这天下再还给萧太子!”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七日后,乌左的军队化装成呼玉潞安的部下趁夜偷袭了乌左的军队,乌左当即擒了敌军的首领,连夜通报米赞大单于。就在呼玉潞安与米赞大单于的妹妹缠绵之时,米赞大单于的一队人马在他们的帐篷内发现了互通外敌的信件,当即控制住了呼玉潞安,谁知当晚,却在换岗疏忽之际,让他趁乱逃跑。三日后,呼玉潞安带着从哥哥那里借来的数千兵骑直捣米赞大单于营地,却在半路被乌左拦截,大战三天三夜。就在两军疲惫之际,一个身穿戎装,单手提枪的勇士横扫了呼玉潞安的营帐,更是活捉了呼玉潞安,在乌左的带领下,敬献于米赞大单于。

“还是公子思虑周详,这样一来,边戎更是轻易取得米赞大单于的信任了。”老董跟在公子的马后,远远地看着边戎在马上微微侧身,一只手犹如探囊取物般就把溃败在他枪下的呼玉潞安生擒住。

“毕竟时间有限,我们安排的还是太过刻意,不过我们想要的,只是米赞大单于彻底对呼玉潞安的失望,至于谁来救,谁敬献,都是他们的事。”公子骑在马上淡淡的说,“对了,乌左抓住的呼玉潞安的头目,是否可靠?”

“公子放心,此人是乌左早先安排在呼玉潞安军中的细作,深得呼玉潞安的信任,偷袭乌左的那只军队人都死光了,可以说是死无对证。”老董说。

“要说还是公子厉害,看了一眼呼玉潞安的笔迹,就能模仿出那张与敌军的通信。”小弟伸出手,一只海东青落在上面。

“他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那个女人!虽然身为米赞大单于的妹妹,却私底下到处抱怨他哥哥对待呼玉潞安是多么多么不公,才给了我们机会。”公子道。

“那个呼玉潞安也是活该,娶谁不好,偏偏娶了那个女人!哼!活活一个白眼儿狼!出了事,还先把呼玉潞安给抖了出来,说什么自己跟此事无关。”老董无奈的摇摇头。

“哼。”公子冷笑一声继续道,“倒是边将军,这么多年,身上的功夫一点儿不差。”

“如此一来,只是呼玉潞安的军队会大大受挫,只怕边将军重新拿回兵权后,想要这支军队再上战场,还要多花费一些时日。”时护卫有些担忧的说

“放心吧,他是战场上的人,训练军队是他的强项,总比一双拿枪的手日日拿着锄头耕地的要好。”老董笑着说。

“如果所有拿枪的手都能只拿着锄头耕地,这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了。”公子看着远方的硝烟滚滚感叹道。

时护卫和老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公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忙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时护卫顺着公子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身军服打扮的人正骑马朝他们跑过来,他仔细看了看,紧张道,“不好,是西域都护府的人!若让他们认出了我们,一定会禀报朝廷的。”

“快走!”老董一牵马转头道。

然而三人并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这行人追到了,公子低声道,“怕是他们早就盯上了我们。”一边示意三人压低风帽,尽量遮挡自己的容貌。

“什么人?”一个男子高声问道。

“回官爷,迷了路,找不到方向了。”老董开口,机智的回道。

“迷路?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在这里迷了路?”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更加铿锵有力,时护卫在风帽下,微微皱眉。

“龙门镇来的,想进城弄点儿药材。”就在四人都没开口的空档,时护卫却猛然抬起头,风帽下一双眼,与马队头前的人正正好撞上,三人心头一紧,生怕他们认出什么。然而,他们担忧的一幕却没发生,半晌对方道,“去城里,走那边,今天有京城和亲的队伍要路过此处,最好不要惹是生非。”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声音响起。

“报——大人,洵美公主和亲的队伍已到,宋大人派人送来了朝廷过关的帖子。”

“知道了,你等在此护送洵美公主和亲的队伍到前面的驿站,我先回驿站打点安排。”领头的人回道。

沈明兮在听到洵美两个字时,心头就已揪紧,时护卫不安的看着她,随时准备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遥远之处,一队人马浩荡而来,队伍前头的马车里一个人掀开了帘子朝外面望了望。

沈明兮认得那双手,认得那双眼,更认得那一身白衣!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愤恨之感油然而生。

时护卫也不解的看着宋吟,他,竟然还活着!竟然还好好地活着!

都护府领队的那人看着他们三人无声的离开,才骑马飞奔回了驿站。

一路上,四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回了龙门镇。

“阿时,你认得那个人?”傍晚时分,公子安静地坐在堆满积雪的房顶轻声问道。

“原先是跟我一起在上官翼大将军军中服役的兄弟,后来我进宫做了太子的贴身护卫,他跟着老师随太子四处征战。”时护卫知道白天的事早晚都要给个交代。

“他怎么会到这西域都护府当值?”

“怕是也是受了太子一案的牵连。”

“原来,他所欠下的不只东宫三百条人命。”暗夜中,公子轻声说道,良久,她轻叹一声,“洵美那么小,他不该!他不该让洵美和亲的!明逸,你真该死!”

“董老大,我不知道你背后的是什么人,可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要是谢谢你。”边戎严肃的说道。

“你不用谢我,今日帮你,必是日后要你帮我,只要你不忘了萧太子对我们的恩情,我董老大就是搭上我这条贱命,也是值了。”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边戎问。

“我的事你就不要问了,只要还记得今日之事,记得你在我面前对萧太子许的承诺就好。”

“我边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哼,只要你别真把自己当做米赞的人就好,说到底,你也算是半个汉人。”

“半个汉人?哼!从来没人把我当做汉人看,都只把我看做像米赞一样的蛮夷罢了,我自小生活在西域,还是太子不嫌弃我,重用了我,帮着乌左单于在米赞大单于那里立足了脚跟,还要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战后,还把我推荐给米赞大单于,任命我为大将军。我从来不以萧太子之事为耻,我也不信他会反!董老大,若有一天,你背后的主子起兵造反,你要敢忘了我边戎,我第一个不答应!”

“好!”老董拿起桌上的酒杯,与边戎一饮而尽。

“过了雁门关,前面就是代县了。”老董看了看前面城墙上的三个字道。

“萧,我终于还是回来了。”公子轻声的呢喃着,随即与身后三人策马入关。

“老鬼是我们在西域同米赞对抗外敌时的向导,他的朋友遍天下,更是跟我朝来往西域的商队有着密切的联系,找到他,就算有了后盾了。”刚进入代县,老董就介绍着说。

“这个老鬼我先前也听说过,只是一直没见过。不过听说,西域进贡朝廷的贡品过了雁门关,都是这个老鬼负责查验货物的,啊,还有,听说殷嫔送给小皇子的那顶虎头帽上的那两颗明珠,就经过老鬼的手。”时护卫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是吗。”公子微微一笑,“看来这个老鬼果真是不简单,倘若能通过他与这些商队有所联系,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完全依靠乌左了。”老董点头道。

“走吧,我倒是对这个老鬼感些兴趣了。”公子笑道。

“这个芙蓉楼是这里最好的酒楼。”老董喝了一杯酒低声道。

“他会来吗?”公子问。

“我已经打听过了,最近刚来了一匹西域商队,听说就住在这个酒楼里,老鬼要想捣腾些东西挣点儿钱,他肯定不会错过的。”老董低声道。

“小弟呢?”公子问。

“来了,在那儿呢。”时护卫对着小弟的方向微微扬扬头。

一身藏蓝色棉袍上身,虽不华贵,可干爽了许多,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喂马的下人,更不是当年冲进乌左单于的帐篷偷东西的小贼,倒像是一个世家公子,再加上肩上落只海东青,芙蓉楼里的姑娘,就都失了魂儿了。

当然,这楼里同样被小弟的海东青吸引住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隔着栏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海东青,不过他瞄上的,自然不是那只鸟,而是挂在那只鸟脖子上的那颗九眼天珠。

“我想我找到他了。”一直沉默的公子忽然开了口,老董一怔,顺着公子的目光望了去,果然,二楼角落里,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直直的盯着小弟看,他那酒杯的右手背上是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疤。

“没错,那个就是老鬼。”老董肯定道。

逗着肩上的海东青,小弟的目光与公子撞上,会意的便似无心的在酒楼里四处一打量,便对小二道,“给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我这海东青可见不得生。”

“得咧,公子,您这边请。”小二点头哈腰道,顺势就把小弟带去了二楼。

刚上了二楼,见小二把自己往与老鬼相反的方向引,小弟便说道,“哎,我看那儿就挺好的,就那儿了。”说完,就径自朝着老鬼走了过去。

小二在身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老鬼,老鬼微微点点头,他才上去给小弟擦了桌子。

“公子,您吃点儿什么?”小二忙堆上笑问道。

“跟他一样。”小弟坐下,朝着老鬼的桌子一扬下巴道。

“好咧!”小二转身,麻溜的下了楼。

“怎么,我看这位爷从刚才就盯着我看了,我这......”小弟故意卖弄玄虚,又道,“哼,看这位爷倒像是个明眼人,不如帮我看看我这九眼天珠,是真是假呀?”

老鬼一阵,没想到这小子早就注意到自己了,转而顿了顿答道,“这位公子说得什么话呀?我老头子不过是瞎看看。”

“瞎看看倒能看得真切,本公子倒还是真佩服爷的眼力!”小弟老套的回答道。

“不敢不敢。”老鬼低头饮酒,没多言语。

“呦,这位爷受了不小的伤啊?”小弟瞟了一眼他拿酒杯的手,无心道。

老鬼一怔,在这里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问起他手上的这道疤,立刻面露不悦之色,起身就要走,却在起身的一刻一阵,看着面前的人发了呆。

“看来今儿这芙蓉楼是真的没包厢了,还害得我白跑一趟。”公子拉了拉外面的风衣,把露出来的玄色衣袍罩在风衣里,对身后的小儿道。

“这位公子,我都跟您说了,今儿芙蓉楼满座,包厢真没了。”小二在身后为难道。

“这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可否到我老头子的包厢里一座?”老鬼对着身后的小二一摆手道。

“在下是?”公子谨慎的问道。

“你们既然是来钓在下的,又怎么会不知在下的名讳?”老鬼一声冷笑。

公子嘴角也微微一笑。

包厢里,小弟带着海东青站在公子的身后,对面坐着的老鬼苦笑一声,“老了老了,倒还是起了贪念。”公子余光瞥了一眼那颗九眼天珠,一伸手,小弟便从海东青的脖子上一拽,海东青尖叫一声,便顺着窗户飞了出去。

公子没有说话,而是把那颗九眼天珠推到了老鬼面前。

老鬼看了看面前的天珠道,“既然公子都有九眼天珠在手,还有什么是搞不到手的?”

“很多。”公子答道。

“比如?”老鬼饶有兴致的一问。

“天下!”公子淡然的说出这两个字,言罢,一拉胸前的衣结,风衣落地,明亮的烛火下,金丝边玄色长袍露在老鬼的眼前。

“天下只有一人可穿这件衣服,你到底是谁?!”老鬼忽然愤怒道。

“我到底是谁?在你手上留下那道伤疤的人,便是我的夫君,前朝,萧太子。”这个萧肃的夜里,她一字一句说出这个消失了许久的名字。

老鬼眉头紧蹙,半晌摇头道,“不可能,萧太子和太子妃早在东宫的那场大火中死了,你怎么可能是她?”

“太子妃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软弱的女人了。”公子淡淡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老鬼还是不肯相信。

“这枚九眼天珠是先帝赏给萧太子大婚的礼物,你说,为什么会在我的手里?老鬼,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何必自欺欺人呢?”公子冷笑一声。

老鬼的喉头动了动,半晌,手指紧紧扣住那张面皮,用力的撕扯下来,“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找到我的。”

公子看着面前的人扔在地上的那张白胡子白头发满脸伤疤的面具,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茶碗。

“公子,这条路是......”时护卫紧跟在公子的马后,心有余悸的问道。

“没错,这是回京的路,可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公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小弟拿脚踢了踢挂在马上的那个罩着白布的笼子,想让里面的鸽子安静些,那是老鬼用来与他们通信的工具。

“去见一个故人。”公子道。

“故人?”时护卫重复道。

“是,一个故人。”勒马看着前方愈见平坦的路,公子轻声道。

皇宫的一切依然平息,新帝登基,京城解了禁令,一切又恢复了从前。冉冬已经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三天,早已疲惫不堪。

“公子,那人醒了。”屋外,一个小厮低声的说道。

黑暗中,冉冬缓慢的睁开眼睛,如果不是为了曾经的一句承诺,可能这一切,这以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知道了。”冉冬轻声应道,顺手拿起夹袄,出了门。

这是冉府后院里一个无人注意的柴房,荒废许久,平日里就连下人也不来,在冉冬眼里,这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灭了手里的灯笼,跟在小厮的身后,绕过长廊,钻过院子里半人高的藤蔓,面前的屋子里,微弱的火光在冬日里跳跃。小厮站在柴房门口放风,冉冬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这里还是太冷了,你终于醒了,谢太医。”冉冬看了看躺在柴火堆里那个虚弱的男人。

“谢,谢谢冉公子。”谢廖虚弱的说道,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却牵动了还未痊愈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蹙。

“你是宫里的太医,这京城里认得你的人不少,我不能为你轻易请大夫,我是按着大夫给平安和尔蓉开的方子救的你,接下来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冉冬说道。

“她们还活着?”谢廖用力睁开双眼问道。

“我的人穿着叛军的军服混在他们之中,不过发现你们的时候已经晚了,你们都昏迷了过去,却没找到......”冉冬叹了口气,最后答应他的,他还是没做到。

“太子妃,太子妃找到了没有?”谢廖紧张的问道,可一用力,伤口就又开始了疼痛。

“没有。”冉冬无力的摇摇头。

“我爹虽是宫里的老太医,也一直都是太医院院使,可他却是因为开错了方子吃死了宫里的妃嫔,先帝念在跟我爹的旧交情上才饶了他一命而告老还乡的,先帝一直尊重我爹的名望,才给了个‘年事已高,提携后人’的名讳,让我爹离开了太医院。可这事,却是在宫里众人皆知的秘密,不过碍于先帝罢了。后来,谢廖子从父业,也进了太医院,可却一直没有得到重用,是冉公子将在下推荐给了太子,太子不计前嫌的还让我谢廖保了太子妃的胎,这是知遇之恩,谢廖没齿难忘。出事当晚,本不该谢廖当值,是太医院的一位太医突发急症,谢廖前去替他当值,却远远地瞧见了东宫走了水,可我还是晚了,都怪我只识医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还是没能救出太子妃。”说道此处,谢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你尽力了。”冉冬轻声道。

“罢了罢了,再也不提这伤心事了。”谢廖无奈的摇摇头。

“你现在此处将养,条件是差了点,不过现在要紧的还是你的安全。你既然已恢复了精神,也熟识医术,你每日开好药方,我便叫人按你的方子抓药,熬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谢某谢过冉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件夹袄留给你,这里毕竟荒废多年,现在又正值冬日,不能烧火取暖,这个就帮你御寒用吧。”冉冬脱下身上的夹袄盖在他的身上。

谢廖满脸的感激,却再说出什么话来。

“你好生将养,我会不时来看你的。”冉冬说完便转身离开。

身后谢廖一声叹气,“不知我父亲母亲现在如何。”

冉冬心头一紧,半晌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出了院子,冉冬蹙眉对身后的小厮道,“现在还不是告诉他一切的时候,小心说话,别走露了风声。”

“是,公子。”

然而平静的日子却没过多久,天气渐渐转暖,一直在柴房里养伤的谢廖也日渐康复,冉冬给了他新的身份,混在府里的杂役里面,一边在出入不多的后院里当值,一边养伤。

这日刚从府外回来,就看见娥玙焦急的站在自己的书房里。

“哥哥,父亲要把我送进宫!”娥玙哭着说。

“你说什么?”冉冬心下一紧。

“是早上出门上朝的大哥说的,我要跟娘上山去庙里上香,可大哥说这几天哪里也不许我去,还说过段日子就要把我送进宫了,怎么办,哥哥,哥哥......”娥玙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冉冬的手上,“哥哥,你让我跟谢廖走吧,我要跟他一起走,我不要进宫当什么妃子,我不要!”说完,娥玙就想冲出去找谢廖。

“回来!娥玙,你这样会害死他的!”冉冬愤怒的压低声音说。

“哥哥,可是我不要进宫,我想跟谢廖在一起,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娥玙哭得愈发伤心。

“小稳,送小姐回房!”冉冬转身对下人说,站在门口的那个丫头却半天没有动静,身边的另一个丫头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冉冬见娥玙被丫鬟带走,独自想了想,便朝后院走去,谢廖从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放下手里的柴火,跑了过去。

“我都听说了,他们说,要把娥玙送进宫,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冉冬装作不以为然的问道。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都已经三天了,娥玙都没来后院找过我,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在这个府里娥玙毕竟是个大小姐,总往后院跑,就不怕家里人起疑心?是我不让他过来的。”

“是你?为什么?冉公子,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谢廖没齿难忘,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让娥玙离开我!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谢廖一下慌了手脚。

“你注意点分寸!”冉冬一把拉掉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看了看他身后刚进后院摆弄柴火的下人。

谢廖转身也注意到有人来了,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千万不要着急,更不要私底下去找娥玙,要是你敢毁了娥玙的后半生,我绝不放过你!”冉冬低声呵斥道,继而转身离开。

“呦,难得啊,三弟怎么会进我的院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冉家大公子一进书房就看见了背对着房门的冉冬,冷笑道。

“娥玙进宫的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冉冬转身,质问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看看全京城,弟弟敢这么跟大哥说话的,你是头一个!”

“我问你,让娥玙进宫,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我的如何,不是我的又如何?能让皇上看中,是娥玙的福气!如今新帝登基,各家闺秀是挤破了头想进宫里去,这怎么能少得了咱们娥玙呢?”

“你不知道娥玙有婚约的吗?!”冉冬上前一步,紧紧揪住大哥的衣领。

“哼!婚约?!谢太医一家都已经死光了,你让咱们的妹妹嫁给鬼去吗?!”大哥一把甩开冉冬的手,冉冬踉跄退后几步。

“我告诉你冉冬,别以为父亲平日里多宠着你娘,你就敢站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的!别忘了,你娘再嚣张,也不过是父亲的三房!你跟娥玙算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们有在这个家里说话的权力吗?!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娥玙的事你管不着,你也管不了,因为下一个,就是你!父亲在新帝登基这件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上官翼大将军为表忠心,已经上了折子,要咱们两家连亲了,你,冉冬,就是下一个!”

“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样?三弟啊,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别人看不出来,你就以为全天下的人就都是瞎子吗?娥玙身边那两个丫鬟是个什么来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别忘了,进宫做护卫的人选,是都要经过我手的!”

冉冬的眼睛忽然睁大。

“三弟,听大哥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看清楚现在的局势,看看如今皇位上坐着的到底是谁?新帝对你以前做的事既往不咎,已经算是给你个面子了,这人呐,要学会自己找台阶下,别给脸不要脸!回去好好劝劝娥玙,漂漂亮亮的进宫,伺候好皇上,一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咱们冉家今后在外面也能挺直腰杆了,你说,是不是?”

“枉费娥玙喊你一声大哥,你根本就不配!”说完,冉冬转身愤然离去。

“不识好歹!”大哥一甩袖,看着那个榆木疙瘩冷笑一声。

这天用完早饭,冉冬带着娥玙出了门,却在大门口被大哥拦了下来,“干什么去?”

“去帮娥玙选几件首饰。”冉冬没有看他,淡淡的说。

大哥想了想,知道冉冬在京城认识不少玉石商人,想来也是这个榆木疙瘩终于想通了,想要在妹妹临进宫前挑些看得过眼的首饰,不至于进了宫被人瞧不起,便松了手道,“娥玙是替咱们冉家进的宫,不要不舍得花钱,捡着稀罕的玩意儿挑,进了宫别让人瞧不起。”说完,便上了备好的马车,进了宫。

冉冬看着他的马车越走越远,转身对娥玙道,“走吧。你,扶小姐上马车。”

一个打杂役的小厮跑了过来,弯着腰扶娥玙上了马车。

他们的那车到了城郊的一处小河边停了下来,冉冬站在一颗柳树旁说道,“去吧。”

只见刚刚扶娥玙上马车的杂役兴奋的拉起娥玙的手离开,冉冬没有转身,这是他现在能为妹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冉冬无奈,他对于这个家庭已经全然失望透顶,牺牲他们的一生幸福,只为这个家族的一时荣耀,他同样可怜他的那两个哥哥,不过他们依然被这样的制度耳濡目染,甚至深陷其中,乐此不疲。他可以牺牲,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牺牲,娥玙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是他视为明珠的妹妹,是他寄托了自己一生全部美好愿望的妹妹,他断送自己的前程,却决不能眼看着这个刚绽放的青春年华葬送在那个丝毫没有人性的皇宫,绝不。

“哥哥。”身后,娥玙的声音响起,冉冬转身,却看着两个人齐齐跪在自己面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冉冬问。

“冉公子,我知道你尽力了,可是我决不能看着娥玙离开我,更不能让娥玙进宫。”谢廖说。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你们不要急。”冉冬说。

“冉公子,我们不想你为难,如果放走我们,你父亲和你大哥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不想你为了我们而断送自己的前程。”

“你这是什么话?娥玙是我的妹妹。”

“冉公子,只要你信得过我,我谢廖有一法,或许可以帮助娥玙逃过一劫。”

“你?”

“是,只要公子信得过我。”谢廖斩钉截铁的说。

冉冬看看谢廖,又看看毅然决然的妹妹,没有说话。

娥玙的房里,一时间多了许多人,冉冬看着碗里黑漆漆的东西,犹豫道,“谢廖,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冉公子,此法虽然谢廖没有在人身上实验过,但医书上却有记载,喝下此药后,十二个时辰内病人就没有任何脉搏和心跳,可一旦过了这十二个时辰,及时施针,病人却可以醒过来,并且没有性命之忧。”

冉冬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犹豫了起来。

“冉公子,天就要亮了,天一亮,娥玙就要被送进宫了,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娥玙跳进火坑吗?”谢廖焦急的问道。

“娥玙,哥哥最后问你一次,你可后悔?”

“哥哥,娥玙早就认定了谢廖,就算这次娥玙没有福气醒不过来了,娥玙也不悔,因为比起进宫,娥玙宁愿选择一死。”

“娥玙,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救活,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出了意外,我一定会去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谢廖握紧娥玙的手道。

“我不要意外,我要你们都活着。”说完,冉冬痛苦的离开。

天刚亮,冉老爷刚吐了漱口的水,门外一个丫鬟就着急忙慌的大叫,“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没气了。”

宫里派来的太监总管站在冉老爷身前,看着把完脉的太医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冉大人,这事老奴可做不了主,回去等禀明圣上再说吧,您也节哀顺变。啧啧啧,到手的荣华富贵,看来这小主是无福消受了。”说完,就带着宫里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冉家三夫人在娥玙的床边哭得背过气去,冉家大公子悄悄走到冉冬身边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啊!三弟,大哥佩服!”

然而,一切竟是天不遂人愿。

傍晚府里忽然出现一批人,一进门就抬着娥玙的灵寝出去,还竟说要将娥玙纳入皇陵,冉冬一掌拍晕了失去心智的谢廖,一转头,却看见大哥站在人群后冷笑。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对不对?!”角落里,冉冬揪着大哥的衣领恶狠狠道。

“我做什么了?娥玙本就是皇上的人,既是皇上的人,就应该进皇陵,既然她活着不能为我们冉家做些什么,至少死了也该有个名分吧,不然这要是说出去,得多难听啊!”

“你根本就不配做娥玙的哥哥!”冉冬用力将他往后一推,愤怒的离去。

夜里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冉冬跪在父亲的卧房门口,已经许久了。长廊里,尔蓉焦急的跑了过来,说道,“谢太医醒了。”

平安顿了顿,道,“你回去看好谢太医,别让他轻举妄动,我去看看冉公子。”说完,撑起伞,走进了雨中。

“冉公子,谢太医醒了。”

“你们看好他,别让他做傻事,我一定会在明天天亮前求父亲要回娥玙的。”雨水打在冉冬的脸上,他艰难的撑开眼皮道。

“冉公子,别跪了,老爷是看不到的。”平安继续道。

“回去。”

“公子!”

“我让你回去!”冉冬转身,一把推开挡在头顶的雨伞,愤怒道。

“吵什么吵!你是不是嫌我活得太长了!”

冉冬转身,看着父亲披着夹衣站在檐下。

“爹,你救救娥玙,救救娥玙吧!她还没死!她还没死啊!”冉冬跪着爬到父亲跟前,苦苦哀求道。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们冉家好吗?!到现在,你还在骗我!”冉老爷一把推开冉冬,愤怒道。

“爹,是我不好,都是孩儿不孝!您要杀要剐,孩儿悉听尊便!可是,可我没有骗您,娥玙真的没有死啊!再不救她,就来不及了!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冉老爷不相信冉冬的话,但心里总还是愿意相信他那个唯一的女儿还活着。

“爹,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的错!是我,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娥玙进宫,不想娥玙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不想她不快乐!爹,可是娥玙还没死,她只是昏睡过去了,只要,只要救的及时,她可以活过来,她可以的啊!您不能看着她就这样被大哥送进皇陵,不能啊!娥玙可是您唯一的女儿,爹!”

冉老爷看着外面的大雨,良久叹了口气道,“我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能活活看着我的女儿去送死,既然娥玙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以后再做什么,我都不再管了。冬儿,你大哥有些急功近利,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太想保护这个冉家,保护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了。你去吧,就说是我的意思。”冉老爷说完,疲惫的走回了房中。

冉冬立马起身,对平安说道,“小稳,带上谢廖,我们去救娥玙!”

“是,公子。”平安转身离去。

娥玙已经在自己的房里躺了整整三日了,冉老爷摇摇头,刚走到院子口就又回去了。冉冬面无血色的坐在屋里,问,“谢廖,娥玙到底有没有救?”

谢廖的嘴唇干裂着,他转身说道,“你再让我试试,你再让我试试!娥玙不会死的!不会的!医书上说这样就会好的啊!你让我再试试吧!”

冉冬绝望的起身,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谢廖。

“冉公子,你再让我试试,你再让我试试!”谢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娥玙才会这样的!”冉冬忽然朝着地上的谢廖狠狠的就是一脚,谢廖身子往后倒去,双手紧紧捂住剧烈疼痛的胸口。

“谢廖,你根本不配拥有我妹妹,你不配!你听着,娥玙就算死,也不会跟你死在一起,她会葬在我们冉家的祖坟,你一辈子也别想拥有她!”冉冬弯下身,恶狠狠的抓住他的衣襟道。

“不要,不要!求求你,我这就过去陪娥玙,我要去陪着她!”谢廖痛苦的说道。

“想死?对你对我来说,死是最轻的惩罚!谢廖,我要你活着,备受谴责的活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娥玙!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说完,冉冬猛地一松手,推开谢廖。

谢廖一下着了急,跪在地上爬到冉冬脚下,紧紧抱住他的腿道:“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娥玙,我说好要跟她在一起的!我啊!”猛然间,谢廖一声惨叫,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腿,冉冬手里的烛台滴着血,他低头看了一眼万分痛苦的谢廖,冷笑一声,“这是对你最轻的惩罚!”说完,一脚踹开了谢廖。

傍晚,冉冬一个人走在河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在马车上就看着像你,下来一看,果然是你。”

冉冬转身,定了定神道,“宋公子。”

宋吟低头微微一笑,“你府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哥哥也因此被降了职,你节哀顺变吧。”

冉冬摇摇头,“家妹暴毙?哈哈哈!不过都是外人的戏言,是我,是我害死了娥玙。”

宋吟微微蹙眉道,“什么意思?冉公子此话怎讲?”

“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冉冬知道自己刚才失了分寸,便想结束这个话题。

“我原本想着,冉小姐如果还没死,我这里还有一颗灵药可以一试,没想到,还真如外人所言。冉公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你说什么?”冉冬紧张道。

“我说我那里有一颗当年西域进贡给皇上的灵药,是皇上赐给我的,可我也没什么用,本以为你会......”

“你说的是真的吗?!”冉冬激动的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宋吟的胳膊。

“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难道冉小姐?”宋吟被冉冬的样子吓坏了,却转而意识到了什么,“若真如此,冉公子不妨拿去一试,若真的能救了冉小姐的性命,宋某也算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只是此事......”冉冬有所犹豫道。

“放心,我宋吟听到的是冉小姐暴毙而亡,我今日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哥哥,说了一些不足轻重的安慰的话,其他的,宋某没听过,没说过,更没做过。”

“谢谢。”冉冬松了一口气道。

“给。”宋吟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递给了他,“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谢谢。”冉冬紧握着那瓶药,重重的点点头。

宋吟看着冉冬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明兮,你还好吗?”

“后来呢?”一个玄色衣袍,戴着半边金色面具的公子抿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后来?后来娥玙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活死人,只有脉搏,只有心跳,却什么都没有了。”冉冬苦笑一声,看了看面前的人。

“那你为何离开京城,来到金陵?”

“我大哥是因为此事而被皇上降的职,他又怎么能容得下我。而我,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更何况,谢潦跟我说,金陵的气候更适合娥玙的身体,我就带着娥玙来到了金陵。”

“你倒是超然。”

“哼,什么超然,不过是逃避。另外,也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娥玙还活着。”

“你这宅子置办的还不错。”公子抬头四下里看了看道。

“到了金陵,有一些从前玩儿玉石认识的朋友,就又开始了老本行。以前在府里,总是有人跟我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的,现如今倒好了,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所有事情,还没有人管我,快哉,快哉啊!”冉冬大笑。

“尔蓉和平安如今还好?”

“我就知道,你断不是来看我的。如今,她们不叫那个名字了,尔蓉现在是我府上的春妍,平安现在叫小稳。”

“春妍?小稳?很好听的名字,我替她们谢谢你。”

“我没有在帮你,这是他此生对我唯一的嘱托,我必须要做好。”冉冬摇摇头,苦笑道。

公子的目光闪烁,良久没有说话。

“对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冉冬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个人帮我。”公子巧妙的说。

“哦?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冉冬一挑眉,问道。

“你不问我,我究竟要做些什么吗?”

“你要想说你自会说,你要想让我知道的,就算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既然是不想让我知道的,那我还是别问好了,免得日后招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很好。”

“哈哈哈。”

“我想要你替我拉起一支往来西域的商队,至于经营什么,你说了算,但这支商队,是属于我的。”

“好。”

公子嘴角微微一笑。

“但是我要你帮我去找一种药材。”冉冬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宋吟给你的那个?”

“是。”

“好。”

“哼,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公子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快就打算离开?”冉冬看她起身要走,也丝毫没有想要留下的意思问道。

“我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看到我的,都以为见了鬼,而你,是最坦然的一个。”

“谈不上坦然,你若死了,便是我失信于那个人,我的内心会受到自己的谴责的。”

“是吗,所以你看到我,才会释然。”

“是。”

“我不会再来找你,如果再来找你,只能说明有事相求。”

“乐意之至。”

“好,那我走了。”

“你,不想见见她们吗?”

“谁?”

“春妍和小稳。”

“不见了,她们本可以活的很好,只是遇见了我。如今没有了我,我希望她们可以幸福,冉冬,如果可以,替我好好照顾她们,谢谢。”

“你知道吗,你跟他一样,总希望别人在没有了你们之后,可以过得更好。”

“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好,至少在我看来,是很自私的。”

“自私?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私的,因为我不想软弱了。”说完,公子戴上风帽,出了冉府。

“公子,真的不去看看尔蓉和平安吗?”时护卫轻声问道。

“不了,她们已经死在东宫了,现在活着的,是春妍和小稳,我们不该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再让她们变得跟我一样不幸。”

时护卫低下头,没有说话。

“小弟,给老鬼送个信儿,另外,跟他要一种药。”公子转身对小弟道。

“哦,好咧。”小弟点点头。

“阿时,你过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公子忽然对时护卫道。

空旷的屋顶上,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时护卫蹙眉问道,顺便接了过去。

“这是他给竹菀拟好的赦令。”

时护卫猛然抬起头。

“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可现在我还想物归原主。苏姑娘一家备受太子一案牵连,苏老爷和苏姑娘的哥哥都已被斩首示众,家丁流放,可作为罪臣之女的苏姑娘,也被迫成了官妓。要想将苏姑娘救出来,必须要有官府的批文,这是他当年的亲笔书信,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交给你,就......”

“公子!”时护卫说道。

“不,阿时,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帮你救出苏姑娘,只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我断不能让苏姑娘受到那些人的侮辱。”

“时重替竹菀谢过公子。”时护卫紧握着那封赦令道。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

“公子!”时护卫开口打断她的话,实在是不想看到眼前这个女人因为此事而备受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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