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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魂梦与君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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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段府上下便又忙了起来,忙的是段茗甄的婚事。

要娶的是户部尚书王云齐的大女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药罐子。

成亲前一夜,他站在月下良久。

刚执行完任务的段云淼先回房间换衣服,却一把被拉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

段云淼懵了,他那么肆无忌惮的吻她,没有问过她一句话,半晌,云淼终于还是推开了他,半受惊吓的紧紧靠在门边,不知所措。

他的眼里有泪,他说:“我不爱她,可我必须娶她,这是我离开我娘擅自进京必须付出的代价,可你,是个意外。云淼,我给不了你名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呢?”

段云淼哭了,她多希望跟她说这句话的人是段云破,是她曾经的那个莫昭,可不是,可明明就不是,她剧烈的颤抖着身子,捂着嘴,靠着门边滑了下去。

段茗甄走了。段云淼顶着哭成核桃的眼睛跑去了段云破的院子。

段云破只着一件中衣在院子里练剑,看见段云淼哭着跑了过来,皱了皱眉,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怎么了?我说过,没什么事,不要再来烦我。”他微微喘着气道。

“莫昭。”那一刻,韩水儿哭着,只想叫他莫昭。

段云破的表情不太好,他走进了她些,微微发怒道,“我说过,在这里我叫段云破,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了。”

韩水儿哭的更厉害了,可丝毫不在意他说的话,她哽咽着问,“莫昭,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是你们莫家给你定下的亲,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娘跟我说,等你16岁,16岁就娶我进门的,你不记得了吗?”她哭着拉着他握剑的手说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段云破的脸色苍白,那是他绝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的往事,“段云淼,你听着,我不叫莫昭,你也不叫韩水儿,我是段云破,你是段云淼,我们都是段家的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段云破一根根掰开韩水儿的手指,一把推开了她,转身,却定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儿?”段云破皱着眉问道。

“我,我起夜......”段云殇傻傻的看着他们俩。

段云破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空荡荡的庭院里,韩水儿再次做回了段云淼,转身,离开。

段茗甄成亲当日,段云淼像往常一样伺候他洗漱,然后跟着其他下人给他穿上喜服。

管家着急的跑了过来,“少爷,这,新娘子身体太虚弱了,下不了床,这拜天地的事可怎么办啊?”

段茗甄嘴角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事,你不能问我,爹知道了吗?”

“老爷知道,老爷让我过来问问您的意思。”管家陪着笑。

“我?”段茗甄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继续道,“我说不拜,你同意吗?”

“这......”管家低头甚是为难,随后又走到了他跟前,“少爷,老奴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大少爷肯不肯。”

段茗甄没有说话,而是随意的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大少爷,”管家又跟着走了过去,“老奴想着,今天来参加您婚礼的,都是朝中的大臣,这不少人平日里都跟咱们老爷走的十分进,所以不能新娘子下不了床这亲就不成了啊,老奴想着,要不咱们找个人替一下?”

管家这话说的十分轻,可一旁伺候的段云淼还是听见了。

“哼!”段茗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满的冷笑一声。

“少爷,老奴知道委屈您了,可老爷的面子不能丢。这虽然大家都知道新娘子常年卧病不起,可这么重要的日子,礼,还是不能丢的。”

段茗甄喝了口茶,道:“那就劳烦管家给我这个未进门的新娘子找个替身吧。”

“大少爷,您这是同意了?”管家笑着问,“行嘞,老奴这就给你寻思人......”管家直起身,一回头,便看见了段云淼。

段云淼只瞟了一眼管家,脚步不自觉得往后退,“少爷,我,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送进来的。”

“哎哎哎!”管家拦住了找借口跑出去的段云淼,“云淼啊,我看就你吧!平日里,都是你伺候的大少爷,你这身形跟咱们未来的大少奶奶也相似,别人也不会起疑心的。”

段云淼往后又退了退,“管家,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就是一个丫头,我怎么能......”

“行了,你先出去吧。”段茗甄看着管家说,“我来跟她说,让媒婆赶紧送进来一套喜服。”

“哎,行了,老奴这就去办!”管家终于放宽了心,跑出去操办接下来的事。

段茗甄看管家走远,过去亲自关上了门,段云淼有些害怕,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云淼,”段茗甄开口道,“我昨天问你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我......”云淼低着头,没敢说话。

“你是不愿意吗?可我以为你还愿意过来伺候我,便是你答应了。”段茗甄向她靠近了些。

段云淼紧张的身子再往角落里撤了撤。

“我答应你,等娶了这个女人,再过一些日子,我就跟爹说,要了你,我知道,要你做妾,你委屈,可是你要知道,我的心,却是在你这里的。”

“大少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段云淼的脸绯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

“哈,那这么说,你是愿意了?”段茗甄笑的像个孩子,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不是,我不是......”段云淼一下着了急,猛地站直了身子,想解释刚才话里的误会,却猛然跌进了他的胸膛。

“云淼,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你,是愿意的。”段茗甄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段云淼想跟他解释清楚,侧开的脸不经意的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看向了窗外。

“哥哥,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该去迎花轿了!”段茗姗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啊呀!”却一个不下心,踩空了台阶。

“小姐,小心。”

“韩水儿说,她当时就想着那是他故意做给她看的,他知道,她看得到,然后......”

“然后她就跟段茗甄拜了天地。”公子接过文瑾的话。

“所有人都说,段家这个大少爷是不是傻,怎么娶个药罐子还乐得合不拢嘴,可只有段茗甄知道,盖头下的才是他真正想娶的人。”文瑾看了眼窗外,说的有一点儿悲伤。

“我想,这该是韩水儿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一切,竟都是赌气。”

“也许吧,可也有可能是段云淼真的爱上了这个段家大少爷呢?”

“她不会的,她绝不会的,韩水儿怎么可能爱上段茗甄?韩水儿爱上的人一定不叫段茗甄,他叫莫昭,莫昭。”公子固执的看着文瑾,一字一句的说。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

“不为什么,只为她最后甘愿死在莫昭的手里。”公子看了眼文瑾,轻声说。

“跟你讲故事真没意思,你都猜到结局了!”文瑾直接躺在了榻上,仰面朝着屋顶,撅着嘴道。

“结局可不是我猜的,那个韩水儿最后,可是你杀的。”公子轻声笑道。

“喂!”文瑾翻了个身,对着公子怒目而视。

“我只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误会,最后竟要拔刀相向,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愿意死在他手里。”

“误会?那不是误会!韩水儿跟我说,段云破是真的喜欢段茗姗的,不然最后不会一意孤行的把她带出段府,还放在自己身边,贴身伺候!那可是贴身伺候啊!你忘了为什么段云破的娘会给他找个童养媳了,就是因为他这里,这里的胎记!”文瑾有点儿说不清楚,不停在自己的脖子那里比划着,“贴身伺候可就是让除了韩水儿以外的第二个女人看了他从小到大的伤疤,那不是真爱是什么?!”文瑾强烈的抗议着,这明明是她讲的故事,不能让人剥夺了主动权。

“好,你讲你的,等你讲完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她淡淡一笑,虽被面具遮掩,可文瑾还是能感受的到。

“讨厌!我都说哪儿了?!”

“你说到她跟段茗甄拜了天地。”

“哦,对,她说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洞房花烛夜。

段茗甄进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段云淼的。

段云淼吓坏了,跟他坐在屋里一个时辰,连水都不敢喝。

韩水儿说,他们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婚后,大少奶奶搬进了段茗甄的院子。段茗甄的院子本就是段府里比较偏僻的,而那个大少奶奶却住进了那里面比韩水儿的屋子更偏远的西屋。

他们。

一切就仿佛事先说好的,谁也没去打扰谁的生活,就这样,段府的大少奶奶没能挨过来年的冬天,除夕那夜,没了。

宣明帝三十年。

除夕夜死的人,却不只段府的大少奶奶,还有萧太子视如手足的兄弟,那一晚,都死在了太子军营中。

段云淼和其余的段家人都跟在段茗甄的马后,在嘈杂的炮竹声中回了城。

而那时的段云破,早已是段家人中除了段茗甄的身份外,最高的统领,也是最年轻的统领。

骑在马上的段云破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好,云淼一直止不住的回头看他,他受伤了,替段茗甄挨了一刀。

段府后门前,段茗甄下马,让他们速回府中休养,却一把拉住了紧跟在段云破身后的段云淼。

“你,跟我走。”他的语气里没有商量。

段云淼瞪大了眼睛,他们都还是一身黑衣,还沾上了血迹,要去哪里呢?能去哪里呢?

离开的一刹那,只有段茗甄看见了,段云破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的晃了晃。

段云淼被段茗甄拉着,穿过城中的小巷,进了一家暖和的客栈。

段茗甄笑着说,“你把衣服换了,我在外面等你。”

段云淼看他关上了房门,这才发现,屋里的床上放了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还有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她记得,去年赏梅花时,段茗姗就穿了那么一件,她当时只随口说了一句“好美”,却还是被他听见,如今这件,却红的更加明艳。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段云淼换好了衣裳,一开门却没见到人,却被店小二带着到了顶层的楼台。

段茗甄回头,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果然,还是你穿的好看,来。”他朝他伸出手,邀她过来。

段云淼听话的走了过去,脸颊却微微泛了红。

“这里是京城除皇宫外最好的看夜景的地方了,过年了,我想带你看看京城的烟花。”

“大少爷,大少奶奶她......”段云淼不知道现在说合不合适,可她刚才一出房门,便看见了段府的下人。

“云淼,我想跟你一起看花,看全天下最美的花。过了年,你就十九了,我答应过你,要跟爹要了你的,可现在......”段茗甄没有低头看云淼,而是仔仔细细的看着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

“大少爷,我从来没有过任何奢望,也不敢有任何奢望,我只想好好做着我的段云淼,看着你能好,能幸福。”

“对于你,那怎么能是奢望?!对于我,你才是我的奢望。回到段家,一切都不如我所愿,可一切尽在我所想。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纵然是众叛亲离。当初我连头都不愿回得离开了我娘,离开了那个只有贫穷的地方,哪怕只是一枚棋子,我也不愿再那样卑贱的活着。云淼,我想要的,都会得到的,对吗?”段茗甄的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里,寒风里,她一动不动。

“大少爷,我......”

“云淼,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只要你。”段茗甄的话钻心蚀骨的溜进了段云淼的耳朵里,可这一次,又悄悄地钻进了她的心里。

“大少爷,你还是赶快回府吧,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不行了。”段云淼听着段茗甄的这一席话,竟然有些害怕,不顾段茗甄的执拗,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段茗甄没有动弹,松开了怀中的云淼,只一个人,站在楼台,静静地看着喧闹的夜空,半晌,空气中有一阵哈气。

“走吧。”

段云淼自知此时才跟着大少爷回府,是一件多么招人诟病的事,可她单作为一个伺候的丫头,却也无可奈何。

段玉明坐在正厅的座椅上,脸色很不好看,而段夫人在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

王大人和王夫人也都来了,

“爹,娘,我回来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茗甄该死,回来晚了。”段茗甄刚进了正厅,便跪在了地上,段云淼见状,也跪在了他的身后。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段玉明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问道。

“爹,茗甄一听到消息,就慌了神,回来的路上,不甚出了意外,耽搁了时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是茗甄的错,还望爹娘,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责罚。”段茗甄始终低着头,然后连磕了三个响头。

“出了什么意外?”段夫人抽噎着问。

“娘,没什么,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的,只是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茗甄实在无言面对岳父和岳母。”段茗甄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却仿佛撕裂了伤口,“嘶!”段茗甄没能忍住的叫了一声,脸上痛苦的表情也是稍纵即逝。

“大少爷!”段云淼在身后仿佛看见了什么,跪在地上往前蹭到了他身边,低头查看着胳膊。

“哟,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段府的管家一直是个察言观色之人,顺着段云淼的目光跟了去,“大少爷,您流了这么多的血,还只说是轻微的擦伤?!快让老奴看看!”说着,就一把撕裂了那只手臂上的衣袖。

“啊!”王夫人遮着眼,显然是被吓坏了。

“你还跪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管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呵斥着段云淼。

“是。”段云淼低着头弯腰起身,一步步退出正厅。

“你这是,茗甄啊,你这是怎么搞得?怎么伤的这么重?!”王大人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回岳父大人的话,我,我本在城郊......”

“啊,亲家啊,是我让犬子上城郊那里办点事,你看看我,一着急,都忘了。”段玉明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赶忙拦下段茗甄的话。

“对,是爹让我去城郊给那里的穷苦百姓发放些粮食,过年了,不管怎么样,也得让大家都吃口饱饭啊。”段茗甄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紧接着,便顺着段玉明的话往下说。

“原来如此,我们还真是误会了茗甄啊!段老爷,您心肠可真好,我家女儿能嫁进你们段家也是福气,你看,茗甄又孝顺又能干,还能一直善待我们的大女儿,我们真不该......你看,老爷,这......”王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大人。

“是啊,不过希望茗甄也能理解我们,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没想到,我家女儿终还是没能挺过去,我们也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茗甄啊,不要责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好。”王大人也客气的说道。

“不敢不敢,是茗甄不懂事,应该早些回来的。”段茗甄跟正厅的大人夫人客气着,段云淼一面,真的请来了大夫,因为只有她和他知道,她那一剑刺得有多深,才能让正厅的那些人住了嘴。

段云淼从后院端来洗漱的水,半途却被管家拦下。

“把水给大少爷送去。”管家对身后的一个仆人说,然后见仆人走远了,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听说段云破伤得不轻,这是老爷赏的,上好的金疮药,你给他送去,要看着他把药涂上!今夜你们干得不错,日后老爷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再带句话给院子里的人,上完药,整理好,就连夜出城,一直往北走,过了余家庄,进了大成山,去找一个叫刘志的人,他会带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你们就先在那里躲一躲,等这阵风声过去了,再回来,切记,不要轻举妄动。”管家低声在云淼的耳旁嘱咐道,面色凝重,云淼的心咯噔了一声,看来京城是要出大事了。

“啊,还有,你,你过去把大小姐带回来,大半夜的,她一个姑娘家!别惊动了老爷。”管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段云淼微微点点头,便向后院走去。

段云淼刚进了院子,就听见从段云破房里传出来的女声。

“你怎么样了?为什么大夫还不过来?段云殇,你去看看,快去啊!”

“你还疼不疼了?你躺下,我给你倒杯水,想吃什么东西吗......哎,段云殇,你有没有听我话?我叫你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你去不去?你到底去不去?!”

云淼站在院子里的暗处,不敢进去,却看见一个人影走出了房门。

“云淼?你怎么在这儿?听说大少爷受伤了,你怎么过来了?”段云殇认出了黑暗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没什么大碍,大夫都看过了。云破怎么样了?”云淼向屋内的方向望了望,轻声问。

“本来没什么,都是大小姐闹得,真是不让人消停!管家派人传过话了,让咱们连夜出城,可她一直缠着云破,咱们怎么走啊?!”段云殇挠了挠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来吧,我把她带走,你把这金疮药给云破,是老爷给的,你看着他把药涂上。”云淼从衣袖间拿出了那个精致的药瓶。

段云殇接过药瓶看了看,“大少爷呢,他不跟咱们走吗?我一回来就听说了,大少奶奶没了。”

“我不知道。”云淼摇摇头,继续道,“你带着云深、云落先回去收拾东西,我把大小姐带回去,然后就去和你们汇合。”

“好,你自己小心。”段云殇想对云淼说些什么,可还是没能开口。

“大小姐,这么晚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云淼站在房门口,低着头问。

“你怎么来了?!哥哥呢?”段茗姗斜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

“大少爷受伤了,现在房间里包扎伤口。”云淼恭恭敬敬的回答,轻抬了一下眼眸,却和同样不经意瞟见她的云破撞上。

看来他伤的也不轻,那一剑,刺得怕是要比自己看见的还深。云淼在心里默默地想。

“那大夫呢?那个大夫走了没有,我让人去找大夫,怎么没人回我呢?”段茗姗气冲冲的说。

“这个,大少爷伤的不轻,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恐怕......”

“那云破呢?不行,你看着点儿!不不不,段云殇!段云殇呢?!让他看着云破,你跟我去哥哥那里看看,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个大夫吗!”段茗姗果然沉不住气,自己跑出了房门。

云淼回身看了一眼段云破,他的眉锁得好深。

等到段云淼收拾好府中的一切,赶到城外与其余段家人汇合时,早已过了丑时,一行人为避免暴露行踪,只得匆匆上路。

“你把药给他了吗?”云淼拉了拉缰绳,身子往后靠了靠,问道。

“给了,云深帮他上的药。伤口都见骨了,太深了。”段云殇轻声的说。

云淼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谢谢。”

“你谢什么?!大小姐天真不懂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只是段玉明手中杀人的剑,只要结果,不顾死活,一直以来,尸体都是我们自己收,伤口都是我们自己舔,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再说了,要谢,也轮不到你来谢,应该要他自己来说。”段云殇看了一眼队伍最前面的段云破,淡淡的说。

“云破年纪小,性子执拗,这么多年,都是你们在包容他,我知道,没有你,云深、云落还有其余的兄弟都不会甘心听命与他,你在背后,帮他做的,我看得到,也替他谢谢你。”云淼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难为情。

“你怎么了?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这不像你。”段云殇微微一笑。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回来以后,心里总是不安。”云淼呼出了一口气。

段云殇转头看了她一眼,良久道:“原来不止是我有这样的感觉,看来我们都一样。”

云淼疑惑的看着他。

“昨晚的事并不是老爷的一时冲动,只是蓄势待发罢了,徐永亮、郭福晨、杨振坤,这些死在我们手里的人,都是萧太子的人,这次,我们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了。”

云淼安静地听着段云殇的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后面干什么呢?!不要耽搁了行程!”段云破勒了勒马缰,不满的回头道。

云淼一振,看着黑夜中前行在队伍最前面的背影发呆。

“云淼?云淼?”段云殇轻声唤了她几声。

“恩?”她终于回过神来。

“我们加快步伐吧,要赶在天亮前到达余家庄。”段云殇说。

“恩。”云淼点点头,在马上换了个姿势,便和队伍一起飞奔而去。

刚进了余家庄,天便开始飘雪。

“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整,等天黑了,我们再启程。”段云破从马上下来的动作有些迟缓,皱着眉说。

云淼看着一众人散去,悄悄跟在了段云破的身后。

“云破,你还好吗?伤口还疼不疼了?”云淼站在门边,轻声的问。

段云破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出去。”

云淼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的决心,迈了进去,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你干什么?!”段云破的眉锁得更深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吗?就一眼。”云淼不敢靠他靠的太近。

“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吗?要不要我在你身上也划个口子,这样你是不是就不用来缠着我了?”

段云破的话一针一针扎在她的心上,她狠狠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想要看一眼左肩上的伤口。

“你干什么!”段云破的表情几乎接近狰狞,他猛然一推,云淼便摔倒在了地上。

“云破,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愿我碰一下你吗?”云淼看着地面,半晌似笑非笑的说。

“我再说一遍,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你又何必呢?这样值得吗?”段云殇站在门后,对着那一抹落魄的背影道。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是我欠他的。”云淼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

“像他这种人,根本不会领情,你又何苦委屈着自己,去受他的冷嘲热讽。你磕哪儿了?让我看看。”段云殇站直了身子,向她走去。

“没,没磕哪儿。你回去休息吧,跑了一夜,你肯定也累了。”云淼的胳膊向后撤了撤,然后走下台阶,出了院子。

“段云淼,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卑躬屈膝的委屈自己?!我段云殇一心一意,心里只有你一个女人!可他段云破呢!两只眼睛看着大小姐都看直了!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为什么?!“段云殇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

“没有什么为什么,“云淼转身,淡淡的笑着,”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纵然他不要我了,可我还是。”

雪,越下越大,院墙的寒梅点缀琼枝腻,终究都还只是痴心妄想。

段云淼是很听他的话的,她果然没再让他见到自己,一路上,都在队伍的末尾,直到进了大成山,见到了刘志,找到了他们栖身落脚的地方。

“云殇,你把药给他了吗?我看他的脸色不好,要不要晚上你再去给他换个药?”云淼拉住了想要回房间休整的段云殇。

段云殇叹了口气,道:“等下我让云落去给他换药吧。你饿了没有,我让刘志给你弄些吃的,一路上我们都吃的自己带的干粮,我看你吃的很少。”

“好啊,你让刘志多弄些,我看大家好像都吃得不是很好。”云淼的笑有些拘谨。

段云殇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转身离开。

“云深,你有没有看见云落?”云淼在大家都吃喝得很尽兴的时候,一把抓住了路过自己身边过来取酒的段云深。

“云落?没看到啊,我只听到殇大哥让他去给云破换药还是什么的,怎么了,淼姐姐?”段云深和段云落是段家人里唯一跟段云破同龄的人,只是明显要比段云破招人喜爱。

“没什么,你去吧,少喝点儿,云深!”云淼放开了自己的手,回头嘱咐着这个干干净净的男孩。

段云淼又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不放心,于是趁着大家乱作一团,独自抽身出来,到了段云破的房间门口。

“段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高兴一下啊?”刘志端着几壶热好的酒一眼就瞟见了院子里的云淼。

“啊,刘大哥,里面太闹了,我一个姑娘家,喝不了太多酒的,你赶快给他们送去吧。”云淼的脸有些红。

“嗨,准是云深和云落两兄弟闹你了吧,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给你报仇!哈哈哈!”刘志笑着走了过去。

云淼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身,踌躇不定的走到了房门跟前。

“谁?”段云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警觉地问道。

“是我。”云淼回答道。

房间内良久都没有动静,就在云淼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段云破开了口,“进来吧。”

云淼推开房门,段云破安静的坐在桌边喝茶。

“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吃饭?”

“我吃过了。”段云破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一味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你的伤好了吗?有没有换药?我让云落来给你换药。”

“云落?哦,他来过来了,我让他走了。”

“是吗?那......那你就早点休息。”云淼低下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气里满是鬼魅,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离开。

“你,跟他还好吗?”蓦地,段云破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问道。

“嗯?”云淼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就慌了,“哦,你说什么,谁?”

“是吗,你不知道吗?我说的是,大少爷,段茗甄。”段云破似是开口前就料定了云淼这样的反应,于是丝毫不留余地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大少爷?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大少爷怎么了?”云淼还打算继续装傻下去。

“段云淼,你这样,真的很没劲。你以前死死缠着我的那股劲儿去哪儿?!”段云破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云破,我跟大少爷,只是,我只是他的下人,我们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云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吗?你以为,我跟段云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段云破的语气越来越让人窒息。

“这跟云殇有什么关系?”云淼似是被他激怒了,但还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段云殇对你,怕是整个段府都看得明白,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不过也是,我要是你,我也不会跟他,身边受着个段府的大少爷,早晚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段云破,你在说什么!”云淼气得站起了身,手中的茶杯被自己的粉碎。

“这样就生气了?!你这脾气可要改改,那个大少爷知道你这样吗?”段云破还在不依不饶。

云淼颤抖着看着他,半晌转过头,走出了屋子。

“云破,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会再插在你和大小姐中间,你也不用大少爷当挡箭牌,你,好自为之。”云淼在门口住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

落着雪的院子里,有些清冷,段云淼紧紧地抱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哭。

“云深!”云淼忽然喊了一身。

那个身影便停了下来。

“淼姐姐!”云深探头望了望,便松懈下来,向她走近了些。

“你干什么去?大半夜的,怎么不回房休息。”云淼有些埋怨的问。

“淼姐姐......”云深低着头,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了?云落呢?还没找到他?”

“淼姐姐,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云淼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淼姐姐,只有你能救救云落了!”云深忽然跪了下去。

“怎么了?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淼姐姐,云落闯祸了,他,他要离开段家!”

“什么?!”段云淼的眼睛睁得豆大。

“去年十一月,我们在马阳道上执行任务的那一次,你还记得吗?”云深站起身,轻声地说。

“恩,你接着说。”云淼皱着眉。

“当时路过的一辆马车,上面是一家五口,还有三个下人,我们为了灭口,把他们全杀了。”

“我记得,是云殇让你们做干净的。”

“是我跟云落去的,我杀死了那三个下人,还有其余四口,云落去掀马车的帘子,然后......”

“云深,你别跟我说你们漏了一个人!”

“我劝过云落的,可,可他就是不肯,然后我就要上手,可,可云落把我打昏了,等我醒过来时,就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了。”

“那个人是谁?!我是说,那个云落不肯杀的人是谁?”云淼有些生气。

“是那家人的女儿,云落,云落他......”

“行了,你不用跟我说了!告诉我,他跑去哪里了?!”

“淼姐姐,你不能杀了云落,他是我的弟弟,我的亲生弟弟啊!”云深一下有些害怕。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跟着云落不计后果的救下那个姑娘的时候怎么就不害怕!云深,他是你弟弟,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啊!这事要是让管家知道了,你能想象的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淼姐姐,求你了,救救我弟弟!他不能死啊!当初我带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能安安稳稳的过上好日子,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不能!”

“你要是不想看着他死,现在就带我去找他!不然,你也活不了!”

云深焦急的思考着,就在云淼转身之前,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云淼披着黑色的披风,紧跟在云深的身后,如墨的夜,只有斑驳月光。

“他们就在这里?”云淼骑在马上,看着山下不远处的一个小木屋。

“是,我说过不要带她来这里的,可云落就是不听话。”

“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没混进我们的队伍里,云破实在是太警觉了,是我们白天休整的时候,云落自己偷偷回的城里把她带来的。”

“胡闹!”云淼大喝一声,愤怒的看着云深,“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说完,云淼便下马,飞也似得一脚踹开了木屋的门,还没等屋内两人反应过来,剑尖早已抵上了那个女子的颈部。

“淼姐姐......”云落吓坏了,手中的碗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段云落,你要是自己不想活了,就带着这个姑娘一起去死!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害死我们所有的段家人!”云淼的目光里尽是杀气。

“淼姐姐,我错了,求你,求你不要杀了秋儿!我和秋儿是真心相爱的!”云落跪在地上开始哭泣。

“真心相爱?!你杀了她一家四口,会是什么样的女人还会爱上一个灭了自己全家的杀人凶手!”云淼实在是怒不可歇。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云落,救我,救我啊!”那个秋儿坐在床边一动不敢动,生怕段云淼的剑擦伤了自己。

“淼姐姐,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她只是那家夫人买来给他家老爷做妾的,她不愿意,我在,我在马车里发现她的时候,她是被人捆着的!淼姐姐,淼姐姐,求求你相信我!哥!你帮帮我,帮我求求淼姐姐,不要杀了秋儿,不要!”云落跪着爬到了云深跟前,拼命地摇晃着云深的身体。

“行了!云落,你如今这么做,就是要害死山上的弟兄!害死我们所有人!如果我们暴露了,不仅仅是我们,就连整个段府都会被你所牵连!”云深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声嘶力竭地呵斥着这个只比自己晚出生半柱香的孪生弟弟。

“哥,我知道错了,是我自己糊涂,是我糊涂,求你,求你们了,不要告诉段云破,不要告诉管家,不要啊!”云落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为秋儿求情。

“只此一面,你凭什么相信这个女人!你知道她是否甘愿与你在一起?!”云淼终于开了口。

“淼姐姐,淼姐姐,她愿意,她是愿意的,秋儿,秋儿你快跟淼姐姐说啊,你快说啊!”云落看着床边的女人焦急的喊道。

“姐姐,姐姐,我......”秋儿的眼泪不知是恐惧还是祈求。

“云深,把这个女人送走,我带云落上山。”云淼低头,放下手中的剑,转身伸手提起地上的云落。

“淼姐姐,淼姐姐......”云落挣扎着,想要拉住身后的秋儿,却被云淼一下敲晕了。

“云深,你好好看着云落,不要让他胡闹,更不要让他私自下山去找那个女人,一切,都只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云淼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云落轻声说。

“我知道了,但是,但是他,他要是闹着要找秋儿怎么办?我虽是他哥哥,可也不过只比他早半柱香的时间,我说话,他根本不听,不然就不会做出那么荒唐的事了。”云深低着头叹着气。

“那你就再把他敲晕了!”云淼白了一眼云深,转身离开。

云落很快醒了过来,正在一旁打盹的云深直到脑门磕到了桌边才发现。

“哥,秋儿......”云落果然一醒过来就着急着找秋儿。

“你不要命了!”云深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这可不是你山下的小木屋!你说话注意点儿!小心让段云破听见,你的秋儿就活不长了!”

云落紧张的吞了一下口水,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还是紧紧拉着云深的衣袖,“哥,我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恩?好不好啊!哥!”

云深皱着眉,看着不成器的弟弟,最终还是软了下来,递给了他一个物件。

“这,这是秋儿的?!”云落又惊又喜。

“淼姐姐说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秋儿现在很安全的地方,叫你不要担心,更不要胡闹!”云深把云淼交代的话都讲给云落听。

“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淼姐姐,在段家,除了你,就只有淼姐姐是真心待我的,我还这样......”

“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淼姐姐啊!你这样做,不仅对不起淼姐姐,你更对不起整个段家人!如果真的因为你的一个不小心,泄露了段府的秘密,我们就都完了。”

“哥,我,我......”

“行了,你消停待两天吧,别再让我们操心了,你出去别乱说话,不知道怎么说的,就不要说,不要让云殇大哥,尤其是那个段云破看出来什么,我们自己做错事了,不怕被人发现,只是千万别连累了淼姐姐。”

“知道了,哥。”

“臭小子!”

皑皑的落雪还没有停,一切便这样发生了。

那日清晨,段云殇跟在云淼身后进了院子,两人还什么也没说,段云殇只是伸手想要拂去落在云淼肩上的雪花,大门砰的一声便被人推开了。

管家的双肩落满了雪,看来是赶了一夜的路。

“管家,你怎么来了?”段云殇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凝重的人。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挥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便抱着一个人下了马。

“云阔,你......”段云殇想问问那个黑衣人,却一眼瞟见了那个被黑色斗篷裹着的尸体。

云淼的瞳孔渐渐放大,急促的呼吸着,却紧紧咬着牙。

“我以为,你们只是年轻不懂事,出来认个错,没准儿,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你说呢,云淼?”管家闲步走到云淼身边,凑近了云淼身边微微一笑。

“出什么事了?”段云破从院子后面走了出来,显然出来的急,外衣都没穿。

“看看谁来了?原来是我们的云破统领啊!”管家又向云破走了过去。

满院子的人都受不了管家的阴阳怪气,可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低着头,等待着一场大战的爆发。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不用大老远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挖苦我。”段云破毕竟是年轻气盛,丝毫受不了这种讽刺。

“哦,是吗?!”管家的脚步停了停,随后侧了身子,让出一条道来,指着地上的尸体说,“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就顺便给云破统领带来了,瞧瞧吧,应该会有大收获的!”管家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

云破顺着管家的手势望过去,微微皱了皱眉,上前走进了些,弯下腰,刚想掀开斗篷仔细看看,云淼却开了口。

“够了!”云淼走到了段云破跟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对着管家道,“您老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先进屋喝口热茶吧,刘志,给管家备茶!”

“哎哎哎!云淼姑娘,我念在大少爷的份上,就不驳你面子了,但是,”管家的提高了声调,“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老爷一手建立的‘段家人’,你说呢,云破?”

“管家,一大清早,您让云阔带着一具女尸进来,您看,是不是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弟兄们还都云里雾里呢。”云破终于开了口,向前走了几步,将云淼罩在身后。

“哦,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这么回事,我们啊......”管家猛地点点头。

“秋儿!”被云深死死拖住的云落还是跑了出来,大喊着向那具女尸冲了过去。

“云落!你给我回来!”云深被云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却还是愤恨的敲打着地面。

“哟,你看,有人来给你讲故事了。”管家伸手示意云破好好看眼前的这场好戏。

云落刚冲到秋儿跟前,段云阔的剑已经直直刺向了他,云淼转身,斗篷一甩,云阔的视线瞬间便被遮挡,云落终于缓过神来,侧身摔在了离秋儿很远的地方。

“段云阔!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云淼转头,狠狠地盯着那个黑衣男人。

“哼!”段云阔只是冷笑一声,刚刚划过云淼斗篷的那只手,缓缓凑到鼻尖一嗅,然后右腿向后划个半弧,剑,早已出鞘。

“她说了,我们段家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云破的眼光轻轻扫过段云阔,语气里尽是杀意。

等到段云殇想要挡在云淼前面时,云破的剑早已挑破了段云阔的衣衫。

云淼站在原地,看着两个男人在雪地里飞舞,右手握紧拳头,看着不远处的管家,心中满是愤怒。

“秋儿,秋儿......”云落被赶过来的云深又死死的拉住,可还是依旧喊着冰天雪地里早已没了热气的人儿。

“行了!”管家站在台阶上喊了一声,可两人都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管家见自己的命令没人听,便大声地咳了两声。

段云阔发着狠的退回到管家身边,云破的剑尖直指地下,厌恶的目光却都不愿多看一眼那个真正的段家走狗。

“你们,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何可能威胁到段家的存在,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我是说,毫不犹豫的杀掉!段云落,既然进了段家,就不要对外面的人和事恋恋不舍,因为最终受害的,只有你自己。段云破,云落,我要带走,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了,怎么处置,在于你。但是,别忘了,所有段家人可都在看着你,如果谁都可以乱来,那这支队伍,就不好带了!行了,我话就说到这里。走吧,云阔。”管家拉了拉衣袍,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离开了这座宅院。

云深看着自己的弟弟被那个段云阔拖上了马,刚想冲上去,却被段云殇猛地拉了回来。。

院子里,大家都没散去,各自低着头,像是为那个死去的少女默哀,更像是送走跟自己朝夕相处近十年的兄弟。云淼握紧拳头的手渐渐松开,背对着段云破轻声说,“人是我放的,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侥幸这种东西,原来根本不适合我们。云深,你,能不能放过他?”

“放过他?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段云破紧握着手中的剑冷冷的回道。

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人敢出来,因为所有人都选择了回避,只有执行刑罚的几个人并不情愿的拿着手中的皮鞭不敢怠慢的一记一记抽在云淼和云深的身上。

“我说过,一共一百鞭,同情这种东西,你们最好不要有!如若我发现了你们当中有人因为不忍心而下手轻些,或是少了那么几鞭,那么,就重新来过!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们好,你们还是不要应付我的好。”段云破坐在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被褪去外衣,只着一件中衣的云淼和云深。

“段云破!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这么对淼姐姐!他是为了我们兄弟俩才放了秋儿的,你不能这么对她!”云深咬着牙大喊道。

“我不能?那谁能?你吗?”段云破依然没有过多的回应,“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如果一百鞭未打够你就晕了,剩下的,都由你身边的段云淼来承担。”

“呸!”云深狠狠啐了一口,嘴角的血迹不是渗出,而是流出。

云淼虚弱的呼吸着,艰难地抬起眼睑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段云破,莫昭,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天寒地冻,原本元宵佳节的热闹,却在萧瑟的寒风中没了一点欢愉,刘志端着刚煮好的元宵进屋,却还是不住的瞧了瞧依旧被绑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白色的中衣上血迹已干,云淼的嘴唇被冻成了青紫色,云深垂着头,早已没了动静,再这样下去,两个人,怕是真的熬不过今夜了。刘志皱了皱眉,向大门的方向望了望,一早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人,怎么还没来?

“刘大哥,你看什么呢?”云起从屋里走出来,接过他手中的盘子。

“哦,没什么,没什么。里面没发话,什么时候放了他们倆?”刘志小声的问了问这个小兄弟。

云起没敢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了头,就端着盘子进了屋。

段云破坐在上座,所有人都没敢动筷子。

“吃吧。”段云破开了口,底下二十几个兄弟才拿起了勺子,一个一个的吃着元宵。

“云淼!”正在所有人低头吃元宵的时候,猛然听见大门被人狠狠踹开。

刘志往外望了望,终于来了。

段云破拿起桌边的佩剑,率先冲了出去。

“住手!”段云破看清了来人,没有拔剑,只是远远站在长廊里厉声呵斥。

可那人根本没把段云破的话当回事,还是一意孤行的解开云淼身上的绳子,轻轻的将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云淼,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段茗甄额间急出了汗。

段云淼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衫,僵掉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是想要说些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云淼,你想说什么?”段茗甄探下身子,靠近了她的唇,只见她挣扎着看着云深,缓慢的重复着那只能说出来的三个字,“救,他们。”

“我让你住手,你听到没有!不要以为你是段家的大少爷,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段云破依旧没有动,还是站在原地喊着话。

“我倒想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段茗甄抬起头,眼中却全是血丝,语气丝毫不比段云破。

“云淼,我们走!”说着,便横抱起段云淼,径直出了院门。

段茗甄的随从也将段云深从架子上解了下来,一并带了走。

段云破全身都在颤抖,嘴角的抽搐没人看得见。

这是十九年来,云淼睡得最长的一次。

三天以后的清晨,段云淼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段茗甄。

“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多么希望你只是睡着了,而不会一睡不起,云淼,别再让我失去你了,好吗?”段茗甄的话一字一句的流进心里。莫昭,只是说话的人若是你,那该多好。

等到云淼可以不用搀扶着下地走路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找管家。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现在,我劝你最好不要。”段茗甄挡在云淼面前,认真的说道。

“为什么?我必须要知道云落的情况,这件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云落还那么小,他还有哥哥在等着他!”云淼固执的说。

“你能这么快的活过来,全是因为我,不要以为是段云破对你心软了,他想冻死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你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你和那个段云深救回来!你又知道我是拿什么跟我爹换了你的?!”段茗甄有些激动,不停地摇晃着云淼的身体。

“你,说什么?”云淼瞪着两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大少爷。

“算了,你要去,就去吧。不过你放心,出了事,我会帮你顶着,只要我在这个段家还有价值,我一定会帮你的。”段茗甄的语气软了下来,双手无力地从云淼的肩上滑落,转身,离开。

云淼看着他的背影,心,一下就揪紧了。

“后来呢?”公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那两个孪生兄弟死了吗?”

“恩,”文瑾趴在枕头上微微点点头,“韩水儿跟我说,她是后来才听说的,云落当初被管家带回了段家,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段玉明当做了替死鬼,下了牢狱,成了徐永亮等人一案的杀人凶手,定了罪的第二日,便被斩首示众了。”

“段玉明真是把所有人都当做了傻子,以为我们都会被他骗的团团转!”公子忽然起了怒意。

文瑾从榻上爬了起来,小心的看着她,抿了抿嘴唇,然后道:“后来,韩水儿跟我说......”

“接下来的事,还是我告诉你吧。那个段云深,为了救弟弟,行刑当日孤身去劫了法场,却当场被侍卫乱刀砍死。我想当初段茗甄曾拿来换段云淼的,应该就是云深的命。”

“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明知道会失败,还是让那个段云深去劫了法场,因为他们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拒绝的。”文瑾气愤地说。

“况且,这样一来,就又多了一个合伙的人,原本不可信的东西,一下就有了说服力,父皇,还真是好骗呢!行了,文瑾,今天就到这儿吧,天快亮了,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公子推开窗,看了看天,轻声说。

文瑾撇撇嘴,不情愿的回了房。

“段玉明!杀人,偿命!”微光中,面具后的她坚定的说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现在才起来?”小弟刚给鸽笼里的鸽子喂完食,拍着手,却一回头,看见了这个打哈欠的女人。

“哎,啊——”文瑾摆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别提了,昨晚聊得太晚了。”

“是吗?我看公子精神还挺好的。”小弟抬了抬眼睛,撇撇嘴。

文瑾双手叉着腰,没好气的回头看了一眼,什么嘛?!明明是大家是一起散的,怎么她这么有精神,自己却到了快午饭的时辰还犯困。

“喂!你干嘛去了?!”文瑾伸手遮了遮冬日里的太阳。

“哎!你跟谁说话呢!小心点!”小弟赶忙跑了过来,胳膊肘碰了碰文瑾。

“怎么了?!”文瑾挑了挑眉毛没所谓的问,“你到底干嘛去了,怎么都不叫上我?!”

“我叫你干嘛?”公子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拂去放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老董去山上抓了只兔子,你要不要吃?”

“什么?!老董什么时候去的?他怎么抓的?喂,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哎,我要吃,要吃!”文瑾搓了搓手,就甩开膀子追在了公子的身后。

“这是,什么情况?”小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对啊,这是什么情况?”小弟回头,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时护卫。

文瑾低头正吃得香,老董就端着刚烤好的兔肉进了屋。

“老董?你是怎么做到的?冬天里还能抓到兔子!”文瑾撕下一块肉给公子递了过去。

“嘿嘿。”老董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文瑾,“给,你爹给你写的。”

文瑾忽然停下了动作,看了看那封信,却还是没有勇气去接。

“你自己拿回房看吧,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们可不会哄你开心。”公子低头擦了擦嘴道。

“你还真没同情心!”文瑾撇撇嘴,接过老董手中的信,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

文瑾正在发呆,却有人敲了门,猛地回过神来,“谁啊?”

“是我。”公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哦,进来吧。”文瑾没精打采的说。

公子坐在文瑾旁边,安静的自己倒了杯茶,余光瞥见被丢在床脚的信,缓缓道:“怎么了?信里都说了些什么?能让你连晚饭都忘了吃。”

“嗯?你们晚饭都吃过了吗?”文瑾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窗外,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公子放下茶杯道。

“都戌时了?!你们吃饭怎么都不叫上我?”文瑾有些不高兴。

“叫你,你会来吗?你午饭都没吃饱就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有什么胃口。”

“还不都怪老董!他晚一点给我信,我就不会挨饿了。”

“原来你的承受力,也不过如此,我还真高估你了。”

“喂!你说什么!”

“嗯?”公子挑衅似得斜了文瑾一眼。

“嘿!我这暴脾气!怎样!我们比划比划!别看我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我的刀,可没落下!”文瑾跪在凳子上,气势汹汹的对着公子说。

“是吗?!”

“啊!”文瑾捂着脑袋抗议道:“你不守规矩!我还没喊开始呢!你怎么能先出手?”

“原来我们文大小姐打架,是要喊‘一二三,预备,开始’的!”

“喂!”

“行了,杯子碎了,你再去厨房拿一只过来,对了,再顺便沏壶茶,这壶,早就凉了。”

“你干嘛?!”文瑾揉了揉刚才被茶杯打到的脑袋。

“听故事啊,你昨天,还没给我讲完。”

文瑾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等到段云破再次带着段家人返回京城段府的时候,清明节的雨水提前淋湿了一行人的衣衫。

“虽说风声已过,但你们接下来的行动,还是要隐蔽,萧太子已有所察觉,已命上官翼带着手下返京,切记,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说出你们和段府的关系!否则!”管家忽然顿了顿,语气瞬间缓和了下来,“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去给你们的家人烧烧纸,上上香吧。”

段云破看着管家走出了院子,深锁的眉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云淼端着饭菜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噼里啪啦盘子杯子摔碎一地的声音,两三个下人捂着嘴哭着跑了出来,云淼回头看了看,这是今天送来的第五顿饭了,可他连门都不肯开。

云淼三天前被管家派去跟踪一个苏州来的商人,目的是什么,管家从来不会跟他们说,只是每天按时汇报他一天的行踪。傍晚刚趁着雨水进了府,就听说大少爷这边又出了事,好像是发了很大的脾气,一天都没吃饭了。

云淼皱了皱眉,单手撑着盘子,敲了敲门。

“滚!我让你们都滚!听到没有!滚啊!”云淼吓了一跳,赶忙双手扶了扶盘子,轻声地说,“大少爷,是我,云淼,您开开门,吃点儿东西吧。”

屋里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云淼站了站,见里面没再扔出来什么东西,便试着推了推门,果然开了。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把盘子摸索着放在桌子上,又摸索着触到了烛台,刚准备点燃,却听见大少爷开了口。

“别,别点!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你有没有受伤?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叫大夫过来看。”云淼摸着黑走到了大少爷的身边,轻声说。

“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是个下人,没有权利过问主子的事,我唯一要确认的,就是你有没有受伤。”云淼的声音很轻。

“啊。”云淼轻声叫出了声,下一刻,却被人带进了一个炙热的胸膛。

“云淼,云淼,云淼......”段茗甄轻声不断唤着怀里女人的名字,脸颊不停蹭着云淼的发。

云淼有些想要推开他,挣扎了一下。

“别,别推开我,云淼,云淼,只有你,在这个大宅子里,只有你真正关心我的死活,他们,他们都是在利用我!”

黑暗中,段云淼没有说话,却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他让我替他去黎山狩猎!萧太子一定知道!他是当今的太子!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太子只是不说!萧太子想除了他,可他却让我去!他让我去!”段茗甄的双臂在颤抖,云淼被的抱得差点儿没了呼吸。

“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可以!”

云淼的身子快被他揉碎了,却只是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背,一下,两下。

渐渐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而是轻声的在云淼的肩上哭泣。

“我知道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的!可我不想在那个贫穷的村子里娶上一个粗俗的女人每天种地浇水看孩子!我不想!我不属于那里!我不属于!云淼,云淼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错了?”

“我们都不想那样卑微的活着,所以选择了背弃。我们是错的,可却决不会后悔,决不能后悔。”云淼轻轻拍着他的背,眼前,透过那个还叫韩水儿的小姑娘倔强的身体,是她的阿爹当初,离去的背影。

“云淼,我没有选择,”段茗甄顿了顿,终于放开了怀中的女人,他捧起云淼的脸,透过月光,看着那一双不算明亮的眸子,轻声道,“云淼,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你愿意吗?纵使明天,我们就要阴阳相隔。”

云淼明显是被吓到了,身子不住的震了震,段茗甄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却没有放手,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臂。

“云淼,我是自私的,可我想拥有你,真正的拥有你。”

云淼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没了任何思考,她转过头,望向无穷的黑暗中。

段茗甄的唇炙热的覆盖在云淼身体的每一处,就这样,原本抗拒的双手、身体最终还是臣服给了紧贴过来的胸膛。

“韩水儿说,她以为,这个决定,只会让自己心疼,只是不知道,一个女子蜕变成一个女人,竟也会那样疼。她说,那一瞬间,她哭了,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放弃了莫昭,而是真的好疼。”文瑾仰着头,轻声说。

“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只是,我没想到,她最后,竟还是给了那个段茗甄。”

“韩水儿说,那一刻,眼前尽是自己刚回府时,不经意看到的一幕。”

“那是什么?不会是段云破也背叛了她?”

“其实他们之间应该不能算背叛。就像韩水儿自己说的,她和莫昭,一直都是莫昭爹娘的意思,从来也没过问过他自己,可终于长大了,终于懂事了,莫昭却明确的说了不要她了,或许,从他们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那一刻,从莫家没有了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是两个被强行拴在一起的独立个体,只不过,是她自己不肯放下。”文瑾咂摸咂摸嘴道。

“你还没告诉我,云淼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不是都猜到了,段云破亲了段茗姗。啊,还有,两日后,段茗甄活着回来了。”

“他还真是命大。”

云淼在段府门口看见他从马车上下来,心里不是不高兴,却也不是很高兴。

因为就在昨天夜里,他们半夜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大小姐却跟了去,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出了城,段云破为了段茗姗的安全,径自带了人回了段府,导致剩余段家人在执行任务时,因为应援的人手不足,而大规模损伤,段云殇现在还躺在房间里不省人事。

明明是相互背叛,为什么觉得受伤的只有自己。

那个夜里,云淼穿着段茗甄送给她的孔雀蓝的薄纱,脸微红的站在烛火摇曳的段茗甄面前。

段茗甄说:“云淼,你知道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云淼低着头,她不想这样被一个人看着。

“你过来,我告诉你。”段茗甄向云淼伸出手,云淼慢慢地走了过去,“云淼,我跟太子,交换了一样东西。”

云淼的身子猛然一震,脸色刷的白了,她推开段茗甄,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人,他嘴角的笑,是那样的邪恶。

那一晚,云淼无数次的推开身前的这个男人,却无数次的在他身下颤抖,段茗甄是个魔鬼,是个死也要拖着她一起下地狱的魔鬼。

“你知道那个段茗甄跟萧太子说了什么?”公子淡淡道。

文瑾看着她,摇摇头。

“段家人。”公子毫不犹豫的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段茗甄也是段家人,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段茗甄都参与了,他不可能出卖段玉明的,那是他亲爹啊。”文瑾抗着议。

“可段茗甄也是他段玉明的亲儿子!要知道,什么,都没自己的命更重要。”

“可他居然告诉了云淼,他不怕云淼会恨他,甚至告诉段玉明吗?”

“段茗甄最后会死,就是死在了自己对段云淼的这份感情上,他以为,她会像自己爱她一样的爱着他自己,可最后,看着消散在风中的灰烬,你就知道,在段云淼那里,不,应该说是,在韩水儿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的莫昭重要。即使她将身子给了别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韩水儿把这件事,告诉了段云破。”

“段云破会相信她吗?”

“其实,段云破会反,是迟早的事,只是个由头罢了,段云淼还是没看错他的。”

文瑾低头想了想,“韩水儿没告诉我段家为什么会被灭,只是说三个月后,辰王反,萧太子一族被灭,后来,段家被段云破的一把火烧了,段茗甄在大火中死死拉着云淼的手,是段云殇冲进了火里,一剑砍断了他的手,才把她从火里救了出来。”

“这中间少了太多的东西,韩水儿她都没有告诉你。”

“我,我当时就只是当个故事听,她给我讲她自己的事,我也给她讲了我的事,她不说,很正常,就像我也没告诉她我把我前婆婆买给我前相公的二姨太那只母鸡给分尸了。”文瑾努努嘴。

公子一脸茫然的看向文瑾。

“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说?说了不就显得我很小气嘛!”文瑾挑了挑眉毛。

“你还真是!”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段云殇带走的段云淼没走两天,就离开了他,自己一路打听着终于在关外找到了段云破。

段云破是不愿意带着段云淼的,所以就算自己找到了他,可一面,段云破一面都没见过她。

后来,他们逃得很远,一直到了大漠。

一路上,段茗姗无数次的哭闹,段云破却从未阻止,直到刚到大漠的那个晚上,段茗姗偷偷跑出了帐篷,云淼站在段云破的帐篷外问,“你不拦她吗?”

“她会自己回来的。”帐篷里,是段云破笃定的声音。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茗姗自己就回来了,一身狼狈,哭着进了段云破的帐篷。

疼,她说,左边的心疼。

他们在大漠带了好几日,等到手下一起跟着出来的其余段家人打探好了城里的消息,便准备第二日进城。

前一夜,所有人都换好了行头,就连自己,也束了男子的发,穿着胡人男子的衣衫。云淼路过段云破的帐篷,想进去看他一眼,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一眼都不肯看她?

门口守卫的人拦下了她,“主上不让你进去。”

云淼皱皱眉,还是这样。然后,侧身走过。

帐篷外,篝火摇曳,云淼只愿此生再也不要再看这样的情景。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帐篷上,那是段云破在一缕一缕为她束着男子的发,那是段云破在一件一件为她穿上男子的衣。

那一夜,云淼瞪着眼,直到天亮。

“没了。”文瑾挑了一下眉。

“没了?”公子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

“恩,没了。再后来,就是他们在胡人那里躲了大半年,后来风声过了,段云破就带着人进了山,找到了那个原本破败的寺庙,上山扎营了呗。再后来,就是听说段玉明没死,然后不怕死的冒出头,满天下的说要杀了段玉明。”文瑾趴在枕头上点点头。

“故事,是个好故事,只是结局,有点儿不尽人意。”

“什么结局?你说咱们杀了段云破吗?”文瑾歪着脑袋看公子。

公子再一次看向文瑾,依旧很茫然。

“你呀,还真是!”

“嘿嘿!喂!你说过,我给你讲了故事,你就要给我讲个故事的!”文瑾看着公子突然起身要走,不满的抗议道。

“我的故事,回头再说。啊,对了,”公子刚打开门,却住了脚步,“你爹信上,都给你说什么了?”

“嗯?”文瑾猛地抬起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很久没有看过爹爹娘亲写的信,不知道现在,家书里,都会写些什么。”公子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月,独自言语道。

“我爹说,他们都很好,官府没有我爹劫狱的证据,最后就不了了之了。还有,豆豆嫁人了,哦,豆豆是我的丫头,嫁给了阿杰,阿杰是我爹镖局里的趟子手,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人老实,对豆豆好。还有,石大哥娶了我秀萍嫂子,还认我爹做了爹,石大哥自小被我爹捡进镖局,就一直都当儿子养,我哥哥没了,我知道,这一直就是我爹的心愿。”文瑾站在公子身后着急的说。

“哦,是吗?”公子微笑着转身说,然后微微点点头,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段玉明的马车停在狭窄的山道上,周围一片静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段玉明的声音十分颤抖,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个角。

“啊!”公子的软剑直直刺向帘子背后,一声惨叫,惊起林中一片鸟儿。

“段玉明,你还认得我吗?”这是文瑾第一次看见公子在外人面前摘下面具,段玉明那双惊恐的眼睛,直到死也没有合上。

马车里,文瑾坐在公子旁边,其实要不是自己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她是拒绝坐马车的。

“公子,这是从段玉明那个老贼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小弟从门帘里递进来一个信封。

“文瑾,我想给你讲的故事,其实很短。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段云破为什么一定要灭了段家,杀了段玉明吗?”

文瑾微微点点头。

“还记得段云破私自带人把段茗姗送回段府,而耽误了整个任务的那件事吗?”

“记得。”

“后来段玉明知道了,就把段云破叫了去,我想,一切的悲剧,这才是那个真正的导火索。”

“你说什么?”

“段玉明挑了段云破的手筋脚筋,还扔进了荒山喂狼,只可惜,段云破被人救了,就是那些跟着他出段家的兄弟。我想段云破早知自己会有一劫,他走之前,告诉这些弟兄,如果天亮之前没有回来,就代表自己出了事,只是没想到,段玉明会给一个杀手选择这么没有尊严的死法。”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肯见云淼,原来,原来是他只是不愿云淼看见自己这么像个废人一样的活着。”文瑾忽然明白了什么,又还是糊涂些什么,“你曾跟我说,韩水儿跟莫昭,就是段云淼跟段云破之间只是一个误会,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一直都是段茗姗的一厢情愿罢了,从一开始,段云淼看到的一切,不过都是管家用来跟段云破交换段云淼性命的手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文瑾不解道。

“段茗姗告诉我,她以为段云破是喜欢她的,才会对自己惟命是从。只是那日在城外看梅花,看错了的,不只是段云淼。段茗姗说,看见段云破那样望着自己,她也以为是自己终日里心有所想,便会事有所成,直到回了段府,段云破开口向她要那件红色的斗篷,她才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段云淼。”

“你是说,段云破那么痴迷的看着那件红色斗篷实际上是在想如果是段云淼穿着它应该会更好看?可是段茗姗又是怎么发觉的?”

“我想段茗姗只是不确定段云破对自己的心思,她说后来她就跟在段云破身后,见他进了他哥哥的院子。”

“段云淼要了吗?我觉得韩水儿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韩水儿见到了那件斗篷,之后的事还会是这样吗?”

“那段云破为什么没有给她?”

“想必是他看到了伤自尊的东西。”公子微微一笑。

“什么东西,还伤自尊?”文瑾诧异道。

“比如看见段茗甄正在给她戴上送给段云淼的价值不菲的镯子、簪子、耳环。”

“要不要这样啊?!”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段茗姗的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伤透了的。”

“其实段云破这样做也确实太伤人了,他要喜欢,为什么不出去给韩水儿再买一件,却张口去问人家要!”文瑾嘟嘴道。

“韩水儿在山上没有告诉你段家人除了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其余时间是决不允许外出的吗?”

“是......这样吗?”

公子忽然笑了笑,“不过韩水儿没告诉你这个也是很自然的,因为对外,她还是那个大少爷身边的粗使丫头,她可比那些段家人要自由的多。”

文瑾没说话,只是努了努了嘴。

“所以伤了段家大小姐的心,他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段云淼的命!”

“对。”

“其实两个人之间有误会,完全是可以说清楚的,为什么他们互相不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许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了。”

“那你平时会跟那个被你杀了二姨太的前夫君去聊那么多的心里话吗?”

“你!”文瑾猛地直起身,指着公子,气得说不话。

“误会要是真的那么容易说清楚,这个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韩水儿和莫昭是,你和你的薛哲翰,也是。”

“你!哎......你能不能别说他。”文瑾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垂头丧气。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真没意思。”

“那后来呢,段茗姗又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这个段大小姐对段云破的感情还真不是咱们所能想象到的程度,所谓由爱生恨,怕就是这个段小姐内心的真实写照了。段云破越不理她,她就越喜欢他,她越喜欢他,这心里对他的恨就会越来越多,日积月累的,段云破有多爱段云淼,段茗姗就有多恨段云破。”

“不......会吧。”文瑾咬了咬嘴唇。

“怎么不会?这是女人很正常的心理反应,我以为这方面,你会比较理解。”公子挑眉看了看文瑾。

文瑾反瞪回去,嘟囔道,“说好不要再提我的事!”

“好啦,其实在我看来,或许也是在莫昭看来的,他不希望韩水儿嫁给她,只是单纯因为她是他娘买给自己的女人,而是想要韩水儿也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一个可以令自己完全依靠的男人来许下终身,毕竟一直以来,韩水儿照顾莫昭,就像是一个姐姐照顾弟弟,或者一个下人照顾主子。”

“你这话,说得可真难听。那,他知道云淼跟段茗甄在一起的事了吗?”

“好听的,不是实话。”公子看了文瑾一眼,继续道,“那一晚,恐怕一直哭着的云淼没有看到窗棂上的那个身影,否则,她就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一个她感激胜于爱的男人,而这一切,也就不会错的这么离谱了。”公子有些停顿,半晌后接着说,“她说,她会留在段云破身边,一是自己没了他,根本就活不下去,她是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这样的她,要么饿死,要么被人糟蹋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待在段云破身边,既然都是死,也要拉着灭了全家的仇人一起死。”

“可是,你不是说,这些都是段茗姗逼他这样做的吗?段云破为什么还愿意带着她呢?既然段云淼都回来找她了,为什么不干脆两个人隐居山野算了,那样岂不更好?”

“你还记得一个人吗?”

“谁?”

“段云阔。”

“你说那个一直跟在段玉明身边的杀手?”

“是他。段茗姗说,放火当晚,只有他们两个人逃了出去,是段云阔救了段玉明。她也是后来听那些手下的人说的。”

“你说他干什么?我问的是......”

“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段云破之所以会把段茗姗留在身边,无非是留一个人质罢了,只可惜他高估了段玉明,段玉明不会为了一个亲生女儿就奉献自己的。况且,那个时候,他被挑断了筋脉,生活各方面,都需要人照顾,段茗姗,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让云淼知道呢?”

“你被人挑了手筋脚筋,你会让你爱的人知道吗?”

“我特别不喜欢你这个假设!但是我,承认!”

“我在想,或许云淼在大漠的帐篷外,看到的,应该是换好男装的段茗姗在为段云破束发更衣吧,只是篝火下的身影,难免失了真。”

“这就太伤了。你说,咱们上山的时候,那个时候,会不会是韩水儿离开段家第一次看见段云破呢?”文瑾掀开马车的帘子,望了望外面。

“也许吧。”公子看了看手中的那封信,轻声道。

太阳刚落山,他们的马车便驶进了最近的一个村落,文瑾先跳下车,落地的时候,右腿还是不住的疼。

“嘶——”

“现在还疼吗?”公子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文瑾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没有,只是有一点儿。”文瑾摇摇头。

“小弟,你带着公子和文瑾先进去,我把马喂了就过去找你们。”老董翻身下马说。

“回头,让老董再给你看看。”公子拍了拍文瑾的背。

“公子。”文瑾忽然叫住了她。

公子转身望了望她,这还是第一次她叫她公子。

“你说,段茗姗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公子转过身,看了看走远的小弟,“她说,她希望我把这些话带给韩水儿。”

“你去了吗?你把他们葬在了哪里?”

“我没有葬了他们,是大雪,是大雪葬了他们,世间所有的善恶,只有老天爷才会包容。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亲手葬了我的仇人。况且,这些话,我想韩水儿,她也一定不在意。你说呢?”

文瑾看着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微笑,这还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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