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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吴念收拾桌上摆的卷子和书,下午发下来的答案她细细对了一遍,与自己所料并无多大出入,成绩还是无波无澜的样子。芈昰桌上的卷子和答案凌乱地摊着,用一本书压了不至于飞走。吴念于是帮芈昰整理桌面。
好么,不是说明天要去C市参加比赛么,不要参赛证是想刷脸?吴念从底下翻出了芈昰的参赛证,贴照片的地方,芈昰冲她笑得没心没肺。
吴念把收好的东西放进她桌肚里,捏着证出了教室 ,下了楼梯边走边给芈昰打电话,问她家的地址。
回家是芈昰的爸爸开车送回来的,又谢了她一遍,数落了芈昰一回,而后和她稍微聊了一下,老家在哪家里有无兄弟姐妹云云,礼数周到又不显得亲热,分寸捏得极好。
吴念斯斯文文地回话,抽空给妈妈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晚点到家。
吴妈妈还没睡,一边看着电视,手里打着毛线,一边等着她。电视里放着王子灰姑娘型的故事,俗套,却总不过时。
听到钥匙和锁洞咬合转动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木针,起身去给她开门。
"念念,回来啦。"
"妈妈。"
"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下点面吃?"
"不用了,我不饿,您去睡觉吧。"
吴念回房间放了书包,拿衣服去洗澡。
吴妈妈没有去睡觉,她坐在沙发上,视线没落在荧屏上的男男女女身上,毛线团也搁在一边。电视里的剧情激烈起来,吴妈妈被这嘈杂的声音扰得心烦,索性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
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声,她看着那个方向,心好像飘在半空中,空落落的,不踏实。
由于丈夫工作调动,而且这个城市教育资源更好,他们就做主让吴念转学。一年过后,她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考上了重点高中。虽然没有进到实验班,但是他们也没有说过什么,在饭桌上只一个劲儿夸她:"我们念念聪明,到哪里都学得好。"
吴念也只是抿嘴笑笑,然后低头吃饭。问她想要什么奖励,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提议说那要不要去哪里玩,跟个团旅游,她说在家里挺好的,而且这座城市也有很多景点,她都没怎么去过。
虽然女儿乖巧听话,但是做妈的感觉得出来,吴念和她不太交心。她自问自己尽到了责任,衣食住行,哪样都没亏了,关心体贴也有,怎么就……就不亲近呢?当然吴念也孝顺,不是什么白眼狼,这女儿没得挑的,就是吧,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和妈妈腻乎。
想了一阵,吴妈妈又失笑,女儿不用你操心你还不满意了是吧,天生的劳碌命!上辈子欠了什么债呐,这辈子操不完的心。
这么一想,心中的郁闷消了大半,又拿起针闲闲地织着。
吴念洗完澡出来,用大毛巾包着头发,去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拿吹风机。爸爸已经睡了,她就拿着吹风机去阳台吹。
头发干了,吴妈妈催她:"早点睡觉,别熬夜,熬夜很伤身体的。"
吴念一如往常一样点头答应,吴妈妈摸摸她的头,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一样。
吴妈妈回房了,吴念关掉客厅的灯,熟门熟路地走进自己房间,开灯,开窗,关门,动作流畅,像是计算机在执行命令。
坐在桌前,打开书包,里面就一本书,《汉唐考古学讲稿》,刚从图书馆借的。
看了几十页,吴念起了困意,便夹了张书签进去,上床睡觉。
过了一星期,芈昰还没来上课,吴念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不由蹙起眉头。不是说三四天就回来,八成是借着考试的机会去游玩了。
这要放平时,芈昰一准抱着她的脖子腻歪着说念念你真是我的钟子期,但这会儿她没空,她正在家里凄凄惨惨戚戚着。
芈娘亲自载她去的C市,芈昰发挥得很好,回来的路上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哼歌。芈娘看她心情好,就跟她提了去汉诺威学习的事。没想到芈昰一下就爆了,芈娘见跟剧本不一样,料想到会有一场大战,立马说你有意见回家再提,别给我在高速上犯抽。芈昰再怎么都不敢拿她妈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老老实实坐着,憋着一肚子气沉默到家。
后面就是长期抗战的必备戏码了,一哭二闹,上吊倒是没有实施条件,天花板太高,也没有梁给她悬。芈爹芈娘统一战线,态度坚定,说芈昰你要胡闹也要有个度,音乐学院的附中读得好好的你突然跑去B中当艺术特长生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去了,但你玩过了就要回到正轨上来。你十七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不进反退,你比你以前的同学落下了多少,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业是你将来生活的饭碗,你这么玩儿似的学得到什么?既然你还不会想,那我们就替你做决定了,你闹也没有用,我们不是什么事都会宠着你依着你的。
芈昰从没见她妈这么凶过,那个优雅地坐在琴凳上弹着琴的美丽的温柔的妈妈不见了,她对她横眉竖眼,严厉斥责,对她失望至极。
眼泪像裂开的水管里的水一样,汹涌而至,前仆后继。芈昰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无边无际的悲伤委屈紧紧缠绕着她。
然而最终的结果就像宋遇预料的那样,不管芈昰多么委屈多么不情愿,她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在她反抗得最凶的时候,芈娘一盆冷水往她心里浇去,芈昰高涨的气焰雄赳赳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芈娘冷冷地看着她,声音缓慢而清晰,一字一句轻飘飘的落在空中,再重重砸在芈昰心里。芈娘说,芈昰,你给我想清楚,你将来要走什么路,你在B中又能让你得到什么,你从小就把精力用在了学琴上,你也没有宋遇在读书上的天赋和聪慧,进B中你也是靠着弹琴进去的。好,你不出国,你就在这里高考,文化课你不强,艺术课你也比不过音乐学校的,你连央音都不敢说十拿九稳。我们不说央音和汉诺威的差距,我就问问你,西方乐器你能在中国找到多少她的底蕴和精神,这里除了考没用的级还剩下什么?我不信这些你都想不到,如果真的是,那是我的错,我生了你养了你却没教好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里有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但是没有你的未来,收起你的幼稚,用脑子好好想想。
芈昰在地上呆坐了一整天,太阳隐去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她用胳膊支撑着站起来了。洗澡吃饭,正常得就像这一个星期的对抗不曾发生过一样。
背着书包,站在门前,在伸手握住手柄的时候,芈昰终于开口说了一整天来的第一句话,爸妈,我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芈爹芈娘无声对视一眼,没说话。
芈昰就开门出去了。
路上的风很像刀子一样利,凉飕飕地刮过来,像是不削去一块血肉就不罢休一样,太阳一落更是肆无忌惮。芈昰拉紧身上的衣服,抬手招了辆出租,报了学校名字就安静地看着前方。
对于她的回归,班里的同学路过的时候都会慰问几句,送上人民群众的关爱,芈昰一一和她们招呼着。小胖你零食呢,给我拿点过来;绿梨子你是不是趁我没回宿舍把辅导书都堆我床上了,要收租金的……
吴念在她旁边看着,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哪里都不对,笑得太用力了,眼里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神采,脸上的笑就失真了,嘴角的上扬不过是无意义的肌肉运动。
上课铃打响,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值日班干把电视的插头插上,给大家看新闻。当然,有人看有人不看,有偶尔听到有点意思的就抬头瞄两眼的,也有直接当背景音乐的。芈昰就不爱看,低弯着身子翻桌肚里顺得整整齐齐的空白卷子,不就一星期没来,就攒了十几张卷子。卷子下躺着一封信,芈昰捏了一下,还挺厚的,不由笑了一下,这年头,这么纯情的人也不多了。
芈昰把信装进书包里,打算下了晚自习去问问该同学的联系方式然后回复一下,谢谢你,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本来这类东西收多了,从古老的信纸到新媒体平台,芈昰已经没有感觉了,直接无视,但这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她还没到那么惨的境地,那人之将离其行也善也不错。
吴念翻了一页新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推过去给芈昰看。
芈昰眨眨眼,没事啊,挺好的,我比赛还拿奖了呢!
芈昰拖了一张数学卷子出来,右手拉过草稿本压在试卷上,低头看题。
一个很明显的拒绝继续谈话的姿态。
吴念真的好想告诉她,你这样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半偏着身子看了她一会儿,吴念猜不出她的心事,就转回去看书了。
第三次在翻页的时候瞟过去,吴念看到芈昰还在和那道选择题较劲,心里有底了。最后两道选择题芈昰一向是当人品检测器用的,现在花了十分钟在纠结函数图像怎么画,草稿纸上画了大大小小的空坐标,一个个十字像漫画里的墓碑,也像遥远的星光。
这张卷子是上星期的周末作业,现在都已经改完发下来了,答案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吴念已经更正过了。
吴念翻页的时候不再看过去了,气定神闲地等着芈昰跟她要卷子对答案。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芈昰终于停下了凌虐草稿纸的暴行,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眼,芈昰放弃为难自己了,将压在桌面上的脸转向芈昰,气若游丝地求援:"念念,这题怎么做?"
吴念合上书,靠过去给她讲解题思路。
来来回回讲了两三遍,芈昰终于点头表示听懂了,吴念看了一下时间,还差两分钟就打铃。
芈昰又有了劲儿,揉揉脸又去扒拉数学卷子,吴念抿着唇,拨开卷子,拉起她就往外走。
"哎,念念,你要拉我去哪里,我不去厕所。"芈昰冷不丁被她拉着走,脚步有些踉跄。
"嗯,我也不去。"吴念的声音四平八稳的。
一直走到教学楼前的广场,吴念才停下来,芈昰甩着手,嘟嘴抱怨:"你做什么啊?都要上自习了--噢,打铃了。"
吴念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芈昰一开始还不耐地扭动身体,渐渐地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吴念见她肯定下来听她说话了,这才撇开眼神。
"芈昰,我就问一遍,你碰到什么事了吗?你今天很反常。"
芈昰一听就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睛,说:"没有啊,我今天哪有反常,你是说我开始好好学习了么?这个嘛,就是……你看哈,宋遇和我也算青梅竹马,人家成绩那么好我这么差,被这么放在一起比多难看啊,而且我高考好歹也是要考文化课的,总不能不学吧?"
吴念摇头,"不是这个,是精神不对。"
"哇!你是说我神经病了?不要这样咒我啊,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神经病么?"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
"哎哎,你才是反常好吧,说,你这是怎么了?"芈昰前倾,捧着吴念的脸左右看。
吴念拍开她的手,转身往教室走。
芈昰讨了个没趣,意兴阑珊地转动手腕,看着前方独行的背影,好看的柳叶眉皱起来--唉,被惯坏了,这就生气了。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和你说了这个决定也不会改变,剩下的时间里,就假装我不会走,大家继续相亲相爱吧。不对,还是要走才好,那样我就会对你、对大家更温柔一点,更好一点。
芈昰慢慢地踱着步子跟在吴念后面,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吴念转个弯上楼梯,芈昰眨了下眼就看不到她了。
看不到也没关系啊,反正我知道怎么回去。
芈昰以为吴念会跟她冷战的,可是她没有,她似乎比芈昰还不在乎那晚的事,云淡风轻得让芈昰怀疑那天晚上吴念是梦游才会把她拉到篮球场的,然后她一梦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过,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芈昰已经不想去深究了,最可怕的永远不是一如既往。
很快,月考的排名贴出来了,吴念习惯性地往文科榜自己单科考试常在的位置看去。唔,从高一带到高二的班主任又要跳脚了,在心里咬牙切齿,天打五雷轰都轰不动你。
吴念在心里同情了一下班主任,往回走,不经意间瞟到一个最近频繁出现的名字,宋遇,理科榜首。
吴念回头看了一眼,转头间略过一张竞赛成绩单,又看到了宋遇,很好的名次。吴念眯起眼细看了一下,纸张的颜色没有那么亮了,不是新贴上去的。
身后涌过来几个男生,闹哄哄的。
"又是宋一名!竞赛搞那么好,月考又第一,宋遇真是我辈膜拜的榜样。"
"2班那个不是说要把宋遇搞下来么?来来,让我看看他手得长多长才够得上……嘁,蓝景都比他排得前。"
"哎哎,干嘛扯上我,干我什么事?"
"蓝景,今天宋遇没来上课,他干嘛了?"
"去参加冬令营了。"
"真忙……"
吴念从他们身边走开,回到教室。
教室里有点吵,在讨论排名,对班里前三的成绩研讨完了,大家就四处探听别人的情况,就连吴念都有幸被问到了。
吴念伏在桌面上,侧着头枕在小臂上,乌黑透亮的眼珠里盛着班里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着看着,她不禁无声笑了起来。
这是一群可爱的同学。
视线里突入一只还沾着水珠的手,扰乱了原来的画面,芈昰抬起眼皮,把头再向那边偏了偏,看向手的主人。
"你傻笑什么呢?"
嗯,还有一个格外可爱的同桌。
吴念突然觉得挺高兴的,拉着芈昰的袖子让她坐下来,殷勤道:"来,我再给你分析一下月考卷子。"
芈昰一头雾水:"干、干嘛呀。"
"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努力比肩你的天才竹马吗?"
"喂喂,我才没有说这种话,我对他向来敬而远之。"
"哦,那我心情好,给你开小灶。"
"哎,你到底在乐什么呀?好像排名贴出来了,难不成你干掉了隔壁班的那个谁谁谁?"
"没有,就是高兴。"
"得,管它因为什么呢,你且说着,我且听着,我就当为人民服务了。"
然后吴念就真的把一整套卷子都给她梳理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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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和一群志同道合又智力超群的人一起学习和切磋真的是一种非常刺激的体验,宋遇那颗平素波澜不惊的心也被激得热血涌动。身边那些古怪而又偏执的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大梦想,手中握着自己的利器,一腔孤勇,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渴望笑傲沙场。宋遇捏着黑色水笔,在一场交流考试中也仿佛听到了战场的号角声。
在这里,他们远离世事,目标明确,一切竞争和崇拜都是那么坦荡荡。这样纯粹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全力以赴的冲动--当然,他们最初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来造就这一场华山论剑。
群英荟萃,即便是宋遇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不敢说是毫无压力的。专注、刻苦、领悟,他把一切都推向了更高的极限。
回到日常生活中,这些人也都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嬉笑怒骂,没有什么不一样。虽然彼此不相熟,互相的交流也挺愉快,而彼此的志同道合又让这份相识的情谊多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江湖情怀在里头。
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他们放开去,厉兵秣马,最后齐聚在点将台上,等待征召。
宋遇的表现一直稳而优,几乎没有悬念地进了省队。
参加完比赛回到学校时,宋遇一踏进学校大门,一联高悬着的红艳艳的横幅就撞进了他墨黑的瞳孔,他顿在当地,蓝景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真够给咱学校长脸的!"
宋遇被他拍得身体摇晃了一下,面无表情地伸手格开他。
蓝景啧了一声,换了一脸不解的表情,"哎,怎么挂里面藏着啊,这该供奉到校门口去呀,好事传千里才对!"
宋遇睨他一眼,笑了,"我这点成绩还不够格,将来蓝状元不但可以在校门口风光,还能出个状元笔记惠及无数后来人。"
蓝景探手去勾他的肩,揽着他两个人一起往里走。蓝景从他话里听出他不打算参加高考,问他:"签了?T大还是P大?"
宋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T大。"
蓝景放开他的肩,停下来看着他,眼神是少有的认真严肃,好一会儿才说:"以你的能力,欧美Top20都可以去的。"
宋遇示意他继续走,边走边说:"要去是不难,但是想在国内再稳固一下底子,国内的教育模式也不是一无是处。"
蓝景踢着地上的落叶走,心里那点不解也释然了:"也挺好的,你自己有数就好。"
宋遇安静地听着。
走了一段,蓝景呼出一口气,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松:"高一搞数学,高二搞物理,你是选了新欢还是旧爱啊?"
宋遇鄙夷地看过去,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物理。"
蓝景仰头看了一下天,今天天晴,天空高远又蔚蓝,漂亮得像是假的,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天空了,亮花人的眼。他看着大片明亮清新的蓝,心情也明快起来,"竞赛还往下走吗?拿国际奥赛的金牌就够格把名字挂到校门口了,你要挂就趁早啊,别和我抢档期。"
宋遇翘起嘴角,心情不错的样子,"好。"
蓝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么好说话?
宋遇接着说:"就怕我给你空出档期了,结果你戏份都给剪了。"
蓝景咬牙,就知道你内里没那么白,悲愤了一阵又放开了,笑得骄傲又自信,"你都能干掉资本主义的接班人了,我还能搞不定区区几十万知根知底的娇弱小花朵?"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蓝景不是一个内敛的人,但也决不是锋芒毕露的,宋遇认识他五年,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露骨地表现出自己的狂傲,封狼居胥指日可待,蓝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宋遇一直都知道他很强,但是蓝景一直表现得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得失皆如意,宋遇几乎要忽略了他也有野心。
宋遇侧头看着他,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其实蓝景的骄傲不比任何人少,他只是更不在意一些东西罢了,一旦他上心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是完全有资本说封狼居胥这样的话的。
宋遇说:"蓝景,你什么时候会真正认真起来?"
蓝景没像一直以来那样嘻嘻哈哈带过话题,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什么时候我对一件事特别感兴趣了,大概就会了。"
宋遇说:"早点找到吧。"
诗酒趁年华。
蓝景笑起来,对这个不太上心,"干嘛要去找,等着它自己过来就好了。"
宋遇无言,想想也挺有道理的。
蓝景眨眨眼,"哎,我刚才说的也是认真的啊,不要这样无视嘛。"
宋遇点点头,"我等着看你插花披红,骑马游街。"
不算很敷衍也不算很认真的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无波无澜。上课、考试,偶尔会听到芈昰的消息,还有一回听到那个叫念念的女生给芈昰讲故事。
芈昰退宿了,搬回家里去住,每天和教她德语的家教斗智斗勇。这本来应该和宋遇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芈娘不知道从哪里推断出宋遇和芈昰关系不错,请宋遇帮忙劝劝芈昰,开导一下她。
宋遇小的时候蒙芈娘关照过,受她所托不好推辞,就只好花点时间找芈昰谈谈。
只有这么一个过程,至于结果,他没有承诺。
宋遇当然不会直接去她教室找人,他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你妈让我来当说客,你尽快挑一个时间让我完成任务。
芈昰看到消息后背直发凉,她极不愿自己的事和宋遇扯上关系,但是宋遇答应的事就会做到,还是早死早超生吧。于是芈昰憋屈地回复他:下午放学后,音乐楼钢琴室见。
宋遇看着几乎是立刻回过来的短信,心想你要是把自己的事也处理得这么干脆利落,我也不用费这个时间。
宋遇冷眼旁观着,知道芈昰怎么回事。要说她还存着能不去德国的心思,那她现在就不会来学校了,还在家一哭二闹着,她也没蠢到不知道学语言的重要性,至于跟家教杠着,不过是心有不甘,自己跟自己别扭着。
宋遇也没打算苦口婆心地劝她,只是给她算了一下以她目前的状态要进入该校进修需要花费的时间,算完了就走了,很是敷衍。
后续情况他也不知道,只是芈娘第二天打电话来谢了一回。
在学校过了半个月,宋遇到T市进行集训,蓝景看着旁边空落落的桌椅,右手灵活地转着笔,心思已飘远--他的同桌已经踏上征程了。
没有宋遇的月考,再没有人能稳坐第一名,今天走马上任,明天就一介白身。有一回题出得偏了,大家都没考好,蓝景就被轮流到榜首去了。
蓝景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宋遇听,宋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刚考完一场五六个小时的理论考试。
拿到国际奥赛国家队代表资格的那天,宋遇给蓝景打了个电话,不是为了分享,只是那天比较有空。
六月份,宋遇远渡重洋参赛,拿到他承诺的金牌。
宋遇飞回来的时候,蓝景正在期末考,蓝景还特意给他发消息让他过来打球。
宋遇没理他,下了飞机直接回家睡觉。
蓝景考完试出来没见到宋遇,也不着急去打球了,跑到校门口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宋遇。
一条大红横幅。
热烈祝贺我校学生宋遇在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夺金!
张扬地挂在大门上B中那几个字下面。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抬头评析一番,他们也许不知道宋遇在这一年做了什么,但他得到了怎样的成就却有目共睹。
高二的暑假生生被削了一半多,八月一号就要回校补课。宋遇早已坐上了大学的直达车,校长特批了他可以不用来学校上课。
宋遇充分使用了这个特权,高三一整年几乎没有去过学校。当时赛场上美国代表队的总教练很欣赏他这位金牌第一名,赛后与他联系,邀请他到自己的实验室交流参观,宋遇答应了。
在实验室的日子忙碌而规律,宋遇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或许应该这么说,他最适合这样的生活。
蓝景经常在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发来视频请求,完全无视时差问题。蓝景的理由十分爱国:让宋遇保持普通话的流利程度,由口至心时刻不忘祖国。宋遇一直觉得蓝景闲过头了,但蓝景自己却没什么感觉,依旧隔三差五来骚扰他。
宋遇的父母偶尔也会和他联系,彼此问候过后,偶尔还会询问一下他最近的工作,聊聊自己的工作安排研究方向。每每这时,宋遇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因为什么。宋父来波士顿开学术会议时,还特意抽时间到宋遇所在的实验室来找他,父子俩一起吃了顿饭。一顿饭吃得很安静,饭后,两人并肩在学校里散步。宋父问他,在这里待了些日子,去T大的想法是不是依旧坚定。宋遇说没有变过,宋父接着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国,他说学得差不多了就会回去了,至少还要回去拍毕业照。宋父顿了一下,过年也不打算回家?宋遇恍然记起已经到年尾了,说自然要回去的。
送别了父亲,宋遇回到实验室。华人学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大冷天的煲了绿豆汤,冷藏好后带到实验室分给大家,说是给大家醒醒神。
宋遇分到一碗,他捧着碗,看着碗里的绿豆,突然想起一个关于红豆的故事。他恍惚间又听到那个声音,说玲珑骰子,说宋玉,说玛丽·安托瓦内特,说贾谊。
其实他也没有听到多少故事。
他记得她向他问过路,在芈昰生日那天晚上。
宋遇喝着冰凉的绿豆汤,脑子一下子被激得清明过来,他想,我的记忆力这么好,时隔一年还记得一个无名的声音。
无名……他记得芈昰叫她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