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雪霁初晴,谢国北部与南部忽然同时爆发战事,听说在开战之前,南部邢国派了使者绕过中间的谢国,到北部息国去游说,劝通了息王与邢国合作,谢国忽然被南北夹击。
北方息国与谢国之间僵持多年,双方军队在两国分界处安营扎寨,真正打仗的次数不多,更多时间是互不侵犯,各自驻守边关,如今骏岚皇子让丁屏派使者去劝说息国增加北方兵力,并告知自己也将派邢国的千骑军北上攻谢,这样就能从南北夹击谢国,然后他这个谢国的“驸马”将带着从各地寻回的谢国“奴隶”,即邢国俘虏一举攻谢王宫,取谢王的项上人头。
息国南部被谢国占领了两座城,却因为忌惮谢国实力强大,不敢硬攻,如今得此机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王都寻欢楼的阁楼密室中,立着二十多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一个个身着谢国侍卫服,但这其实是邢国的战士,此刻,他们正躬身迎接一个重要来客——邢国三皇子。
骏岚皇子朝着众人点了点头,对其中一名将士道:“融弟,今夜子时,你率领全部的兄弟们围攻谢王宫,我带领这二十人的精英部队在宫中应和,定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谢国朝堂上,一众将士正俯首听命,南方和北方的两个国家忽然同时派兵发难,谢王正在分派兵力,前往南北两处救急。只是将士们不解,陛下分配到北方的士兵有二十万人,派到南方的却只有五万人,邢国如今虽然元气大伤,却也不是区区五万军队就能够抵御的。
一脸疑惑的将士们领命退下之后,公公带着思宛公主来到了朝堂:“陛下,十二公主到了。”
小公主有些瑟缩地站在公公身后,不知父皇在这种时候将她叫来是何缘故。
谢王抚着胡须笑得一脸慈祥:“好孩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小公主依然不明白,一旁的公公解释道:“陛下是希望你跟随南方的军队出征,到时候也好救治伤亡的将士。”公公对于王室秘辛很清楚,这个孩子不是陛下所出,依着谢王的性子本该在她出生时就杀了她的,不过,谢王看中巫女的一身本事,将她养大,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当兵力不足时,拥有了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巫女,就相当于拥有了千军万马。
小公主从未出过远门,对于传说中血染黄沙的战场也有些害怕,然而父皇的命令从来不容违抗的,她局促不安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一双手绞着裙摆,终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宽阔的谢王都官道上,浩浩荡荡的兵马出征了,带头的将军威风凛凛,战马铁蹄踏地铮铮然,官道上的百姓们和其他车马都纷纷避让。
骏岚皇子的马车也不得不靠边停下,他的后头跟着一队侍卫模样的年轻人,辰尉为骏岚皇子掀开马车窗帘,瞧见外头景象,面露得色:“老贼果然派兵出征了,这样一来,谢王都兵力空虚,我们又有一万多兵力,胜算满满呢。”
骏岚皇子望着窗外的军队,摇了摇头:“辰尉,行百里者半九十,万万不可轻敌。”忽然,一顶素色帐布遮盖着的马车行来,与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微风吹不起厚重的帐布,看不清车内之人是谁,骏岚皇子深感奇怪,这到底是哪个养尊处优的将军,出征还要乘马车?
辰尉望着一队兵马消失在城门,也嘟囔道:“这条是南下的路,谢王只派这么些兵力去南方应战,真是奇怪。”
骏岚皇子冷哼一声:“他既然如此瞧不起我们千骑军,就让他尝尝苦头。”
车轮滚滚,带着马车里的小公主渐行渐远,她不安地握着手中的一卷竹木简,指尖轻轻摩挲着上头她母亲刻着的文字,临行前,她匆匆取了这卷木简,还去了隔壁寝殿,却不见翊哥哥的身影,侍女说,他出宫办事了。
“唉——”小公主叹气,“没能与翊哥哥道别呢。”
邢历庆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廿一,谢王都官道上的残雪还留着马蹄与士兵的印记,随着谢王宫内升天的一阵火光,宫门顿时大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成千上万士兵,忽然杀进了王宫。
骏岚皇子手握长剑,一剑劈开了谢王寝宫的门栓,却见里头空无一人,龙榻上只有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
跟随着他的侍卫辰尉连忙道:“老贼跑了吗?我们分头去追!”
骏岚皇子出手阻止:“不,你替我去一趟公主府。”
辰尉不解:“去公主府做什么?老贼躲在公主府?”
提到那个名字,骏岚皇子凌厉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些:“你帮我,把思宛带出宫去。”说着,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深沉,“拜托了!”
侍卫从未听过皇子如此恳求他,呆了一呆,再回过神,就见到骏岚皇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背影竟有些决绝,令他心中陡然一跳,瞬时升起一阵不安感来。
宫中一派混乱,侍卫们与闯宫的士兵杀做一团,公公与侍女们抱头逃窜。
四皇子的府中,侍女露儿一把抱住了谢正宏的腿:“殿下,您不要我了吗?您也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收拾好包袱正待出门的四皇子谢正宏一脚踢开了露儿:“你明面上替父皇办事,暗地里替我办事,谁知道你肚中的孩子是谁的?”见她再一次扑上来抱住了自己的脚,他狠狠地踢在她身上,“贱人,你给我放开!”
谢正宏总算摆脱了她的纠缠,绝尘而去,露儿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泣不成声,一柄剑忽然架在了她脖子上,她吓得哭声都止住了,颤抖着问:“什……什么人?!”
背后之人声音冷冷的:“原来就是你在我的茶水里下药,那么你应该知道,那个老贼现在人在何处。”说话的正是骏岚皇子。
露儿连连求饶:“驸马爷……我带你去,你饶我一命,我知道他在哪。”
阴暗的低下水牢中,手握酒瓶、身形不稳的中年男子斜斜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朝着双腿被浸没在污水中的男人摇摇举起酒瓶:“知道孤王把你的女儿送到哪里去了吗?是战场啊,我们谢国与你们邢国的战场,哈哈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眼中显露出癫狂的光亮,“我不杀你们,我要让你看着她如何救活我们邢国的将士,如何为我所用,报复的最佳手段,难道不是让敌人为我所用吗?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他喝了一口酒,整张脸都变得通红:“巫女一族都有守护的本能,她瞧见我们谢国受伤或战死的士兵一定会去救治的,我来猜猜,她能救活多少人呢?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可惜啊可惜,如果死伤太多,她就会不停救人,最终力竭而亡吧?”
听到此处,一阵狂笑忽然爆发,只见被钉在青铜柱上的男人猛然抬起头,枯败的乱发后头,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尖锐,笑声疯狂而嘶哑:“哈!哈哈……哈哈哈!”
谢王听得糊涂:“你笑什么?你女儿死了,你笑什么?”
十多年来不曾开口说话的邢牧子此刻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阵猛然咳嗽后,才扯着嘶哑的喉咙道:“我笑你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你亲手送她去战场,亲手送她去见阎王!哈哈哈……”
地牢无风,谢王却感觉被狂风刮过,浑身冷得一哆嗦:“不可能……不可能的,那是你的孩子,纯瑶先认识的人是你!”
“没错,她先认识了我,但孩子是你的。报复你这样一个占有欲和嫉妒心都强烈的人还真是简单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活着,活着看你惩罚自己!你以为只有你恨我吗?我也恨你入骨啊!你明明知道巫女诞子就如同凤凰涅槃,新生命的降临要以母体的死亡为代价,从而继承她的灵力,可是你这个自私的人,偏偏要得到她,偏偏要侵占她……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我的纯瑶!”巫女一族就是这样,孩子的诞辰永远与母亲的忌日重合。
谢王手中的酒瓶掉落在地,碎了,酒水沿着地面流入污水中,他的酒醉顿时醒了三分,摇晃着身子从浮木上走到青铜柱前头,一把提起邢牧子破碎的衣领:“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邢牧子朝着他的脸面啐了一口,恨恨地开口:“你不是说,你很想娶她吗?你不是说,她肤若凝脂、香软温润吗?那是你亲生女儿啊,哈哈……”
谢王暴怒,目眦欲裂,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立马就要刺入他因为说话而喉结滚动的喉咙。
邢牧子疯狂地笑着,笑声中透着快意与癫狂,若不是为了看到这一刻,他也不必在阴暗的水牢度过这生不如死的十三年,生不如死啊,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这个被囚禁得不成人样的邢国刺客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悲从中来,长期枯涸无光的眼眸居然滴泪了。本来不是应该高兴的吗?报复了这个夺走自己爱人的仇敌,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只是,那个女孩啊,她就要死在战场上了,那个唯一给这幽暗地牢带来光明的女孩,就要死了。
面对暴君的匕首,邢牧子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十多年来的信念,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是仇恨吗?还是眼见着那个一天一天长大的阳光般温暖的孩子呢?
锁着他琵琶骨的青铜链上还有一束枯萎的野花,那个小孩,也会像这束野花般枯萎吧?
在这深宫之中,有人耍尽手段,有人暗箭伤人,有人互相利用,却没有人像她那样过得开心而知足,即便是被人称作妖女,即便被父皇欺凌,被手足冷落,她都能端着食盒走到地牢来对着他这个“叔叔”陈述心事,或者皱眉,或者扁嘴,甚至哭泣,却总能擦干眼泪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再见面时,就又是一脸纯真的笑容。
那个一直被利用的孩子浑然不自知,所以满目笑容,他们这些利用她的人却满脸悲伤,一个个背负沉重过往。
到底,老天是偏向了谁?
匕首并未能刺入闭目等死之人的喉咙,一道身影忽然杀出,怒喝:“老贼,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拿命来!”寒光一闪,谢王还来不及收回脸上愤怒的表情,一双怒目就已经染上了死亡的气息,接着便人头落地,在高台上滚出一道血迹。
将骏岚皇子带到这里来的露儿见到鲜红的血液从断了人头的身体中喷涌而出,洒落在黑漆漆的污水里,吓得腿脚发软,却死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朝着通道外跑去。
骏岚皇子单手提了谢王的人头,另一只手的长剑斩断了邢牧子的青铜锁,转身便要离去,他还要赶着去找辰尉,不知他是否已将思宛从如此混乱的夜色中带出,这样的血红夜色,她一定很害怕吧?
身后响起低沉嘶哑的声音:“你是……三皇子殿下?”小公主给他送饭时,常常提起他,想到此处,立马开口,“殿下,十二公主被谢王安排跟随军队南下打仗,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肯定会死在战场的……”
“什么?”骏岚皇子身形一滞,手中的人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