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千年岁月(1 / 1)
窗外似是有鸟儿宛转鸣叫。春风和煦,暖香浮动。
殷徽睁开眼,只觉疲乏不堪,头疼欲裂,不适地转过头去。
“大人你醒了!”
两只毛爪子搭在她肩上,小狐狸蹭着她的脸,朝她示意床边的汤碗。
“神君亲手煮的醒酒汤,快喝掉。”
明玄熬的醒酒汤也照顾到她的口味。她小口地喝完,头疼依旧不减,再次倒下正欲继续休息,小狐狸却扒着一本书,拖到她枕边。
是沈良亲手给她写下的那本。
殷徽茫然地看着枕边书,一愣,腾地坐直了身子。
她明明记得这书放在八宝匣内,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昨天喝醉之后,她好像说了什么?似乎明玄也在?
她头疼兼头大,加上宿醉方醒后反应迟钝,只得拼命揉太阳穴。
小狐狸趴在她枕边,可怜巴巴地劝道:“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大人莫要太伤心了,当心身子。”
她腾出手去揉小狐狸,低声应了,却仍旧打不起精神。
千年岁月,沧海桑田,她甚至连沈良的脸都记不太清。
原以为幼时的遭遇,不过一场命数弄人,一场连环的巧合。
如今看来,竟都是因为她。
种种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想躺下睡去,醒来又是千年。
在房里这么大动静,殷徽后知后觉地想起,明玄竟不见人影。
她恍惚着下了床,外头忽然响起连续而急促的喷嚏声,一个鲜红的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幽怨地看着她。
“……司命?”她愕然,“你怎么弄成这样?”
自打冲进房里,司命絮絮的抱怨就没停过。
从哪家姑娘对他的冷淡,再到近来天上地下的奇闻异事。他一边拍打头上的烟灰,一边兴致高昂地讲,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小狐狸不耐烦地捂着耳朵,殷徽当作听不见,拣了件明玄的外衣给他。
“怎么了?”
她扶着衣橱的动作停下来,司命好奇发问。她赶紧摇头,将衣橱捂紧。
明玄的衣物,何时与她的放在了一起?
殷徽慌忙摇头,将绮念从脑中甩去,又拣起司命换下的红衣,丢给小狐狸。
司命对明玄素淡的外衣嗤之以鼻:“整个九天,除了他没谁穿这么素淡。”
她不慌不忙反击:“从天上到地下,除了你没谁穿这般风骚。”
司命一噎,桃花眼泛起邪恶的色彩:“现在收了个神君当役使,底气变足了?”
“少胡说八道……”殷徽避开不谈,“你为何在我这儿?”
司命换了青色衣裳,依旧一副风流姿态,手肘一支,漫不经心地道:“他上山给沈良修葺衣冠冢去了。楚彦那厮盯你盯得紧,他不放心留你独身在这,就把我留下了。还叮嘱我给你做午膳……”
听见沈良二字,她心里一痛,随即又意识到不对,猛地起身。
“良哥哥的衣冠冢?!”
淮山秋水峰。
明玄站在破庙前看了许久。
正殿里供奉了一尊女神像,他端详良久,也没认出是哪位神尊。
绕过庙宇,沿着小路往峰顶走几十步,路边藏着个低矮的土堆。周围除了参天古木,竟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古木精魅告诉他,这儿就是沈良的衣冠冢。
明玄站在土堆前,神情淡然而缥缈。
一千年前,他已厌倦了神仙们不停上门讨丹药的日子,带着杜仲下到昆仑墟,在昆仑墟上隐居起来。是以错过了刚被带回九天的殷徽。
更何况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凡人?
然而,正是这个凡人,在一千年前,收留了殷徽。
教养她,呵护她。再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着。
这千年来,他偶尔会听见现任天医如何柔弱和善,不过付之一笑。直至司命告诉他这些过往,他再想起殷徽的温婉柔顺,便止不住的心疼。
明玄低眼看着安静的土堆,右手微微张开,带起手势。
细小的杂草纷纷从土壤中窜出,如鸟兽四散,逃出土堆之上。周围参天古木亦是发出震颤响声,纷繁枝叶开始移动,将这一方土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
土层缓慢地翻开,露出一方岩石。树藤蜿蜒伸展,层层交叠,在岩石上勒出沈良二字。
他拂去岩上稀薄的尘土,刚刚转身,便看见不远处手足无措的殷徽。
殷徽怔怔地站着,不知何时来的,身后树杈上还躺了个叼根草的司命。
“明玄……”
她低声叫他,明玄凝望一阵,向她走去。
明玄却擦过她,继续往前走。
袖子忽然一紧,她纤瘦的小手紧紧揪了上来。
攥得腕上青筋直冒。
明玄既不说话,也不甩开,就这么牵着她一直往前走。
破庙边有一处山泉,他俯身净了手,这才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殷徽勉强够到他肩膀,被他这么盯着,不免惴惴。可又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手指更加用力,呆呆地回望。
她本以为会被甩开,会挨一通骂,明玄却长长地出一口气,将她拥入怀里。
宽厚的肩膀将她遮挡,密不透风。他伸展的双臂如此有力,此时却不带任何遐思,只是单纯地拥着她。
她身后枝叶簌簌一阵,想是司命识趣离开了。明玄抵在她头顶,低声道:“为何从不告诉我?”
“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我怕说了,你反而多想。”
“不是这个。”明玄在她脑门叩了一记,“是你从前的事,为何从不告诉我。”
她许久没说话,明玄牵着她,慢慢往山下走。
“怕我吃味?怕我一走了之?”明玄握紧了她的手。“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此处?”
殷徽迷茫地摇头,他浅笑:“感谢沈良在一千年前照顾了你。”
殷徽心里五味杂陈。明玄没有多说,只是将她牵得更紧。
一路下山,他没有回头,却知道她悄悄撇过头,掉了几回泪。
要说吃味,他肯定是有的。只是想到她这般命途多舛,所有的嫉妒都化成了对她的怜惜,更不由得对沈良生出几分谢意。
且让她好好哭一回罢。
他是神君,来日方长。
走回丹江城时,已近黄昏。殷徽情绪平定,便给他说了许多沈良的事。
沈良如何教她读书写字,教她望闻问切,教她分辨药材。
她说着说着,原先眉间阴郁渐渐消散,犹如林间初阳,耀人眼目。
明玄初时还能沉得住气,可越听越不是滋味。面对殷徽偶尔投来的目光,他还得强捺下莫名火气,附和称是。
路旁树木抖了抖,似是感受到眼前的怒意,将遮在明玄头顶的枝杈收回几分。
家家炊烟,正是倦鸟归巢之时。
明玄回去便直接下厨,殷徽捧着刚买的青桃,一边小口咬着,一边抱着沈良留下的书,一页页翻看。
这本书留在八宝匣最底下,许久没有看过了。
沈家在千年前是数一数二的医药世家,沈良自幼跟着族中长辈学习,医术高超,备受看重。收养她后,对她几乎倾囊相授。
扉页上写了个“蕙”字,当时沈良捡到她时,刚刚采了株蕙草。
书中详细记述了常用药草,当时她对病症不熟,沈良又特意写下了常见病症供她辨认识记。
她怔怔看着,眼眶渐渐湿了。
明玄端着饭菜进来,见她情绪低落,过来安慰,却看见她捧着书出神。
他放下饭菜,安静地抱住她。
殷徽一惊,稍稍收敛情绪,强打笑脸:“怎么了?”
明玄抱着她,不说话。
“……我没事了。”
依旧抱着。
“我来尝尝你手艺。”
她刚起身,明玄就抱了上来。
殷徽矮他一头,被他这么抱着,双脚都快悬空了。明玄紧紧抱住她,不管她怎么哄怎么说,就是不撒手。
她劝说无用,又不忍心用玉扳指。一筹莫展时,灰毛小狐冲进来,顶着明玄幽冷的眼神,咬住她的裙摆。
它焦急的眼神直指院外,殷徽抬眼看去,不见异常,却意外听见了可疑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