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赵家父子(1 / 1)
半死不活地躺了两天后,殷徽终于有力气爬起来干活。
长生医馆的牌子挂出去后,虽然她专注于给摇芳治病调理,投来的信笺却没见少过。
明玄整理了厚厚一沓放在她桌上。灰毛小狐前爪给她按着信笺,待她写完,再将信笺折好,丢给桌边等着的妖兽们,由它们去送信。
回信,丢信,送信,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殷徽回了三四十封,抬头揉揉双眼,便看见妖兽们已送信归来,正乖巧地蹲在地上,等她分发任务。狐形镇纸尾巴来回扫动,小眼睛一眨眨,似是在朝她讨赏。
明玄端着一碗白粥进房,正好撞见她抱着灰毛小狐,一人一狐玩得正欢快。
小狐狸隐约觉得背后一股莫名凉意,还没反应过来,整只狐狸就被丢去了院子里。
幼虎连招蹲在她脚边,也感觉到危险,连忙将其他两只小狐往背上一掀,冲出了屋子。
“哎,你放我下来!”
他一手端着粥,一手将她抄在肩上,径直坐在桌边。
白粥温热正好,配了碟小青菜,正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咬着唇,惴惴看他一眼,从他怀里跳下——
明玄伸手一抄,将她搂了回来,抱紧不撒手。
练习了几个月,明玄的手艺大有进步。虽然比不上白漓,但相对于先前的无法入眼来说,已算是进境惊人了。
早膳清淡,适合她戒荤戒腥两天的胃。她慢慢吃完,去扳他扣在腰间的手:“好了,我该回信了。”
明玄不语,腾出右手将笔递给她,反而扣得更紧。
信件还剩六十余封,她一一写下方子,笔迹却由初时的娟秀平整,逐渐变得歪斜颤抖。
她被明玄牢牢扣在怀里,右肩上是他轻轻抵着的下巴。每每提笔,他的气息都会拂过脸颊。
似凉似热,疏离而暧昧。
“明玄。”她深吸一口气,决意轰他出去。他却稍稍转过头来,对着她的右耳,轻声“嗯”了一句。
“我在回信,你先、先出去一会儿……”
“椅子凉,你坐我身上更暖和。”
如此的义正辞严。
她拿不稳笔,笔尖拖出长长一道墨迹,顿时毁了整张信笺。
真是温柔乡中死,这信还怎么回。
殷徽陡然想起自己还有扳指,明玄的声音却骤然低落:“你要赶我走?”
平淡中含了无尽委屈,欲语还休。
她不敢回头看,仿佛又看到他被咒诀弹飞,狠狠摔在墙上的场景。想狠下心来,却始终做不到。
明玄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抱得更紧。
殷徽心软地叹气,揉揉太阳穴,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新提笔,没写两个字,背后心思叵测之人忽然低头,轻轻咬住她右耳。
“哎!”
她惊叫一声,不慎甩飞了笔,扯翻了信笺,打翻了砚,桌上顿时一片狼藉。
殷徽看不见身后眼眸深深。耳朵被他咬着,她像是被野兽咬住脖颈的兔子,不敢乱动了。
墨汁翻倒,洇湿信笺,四下横流。她眼看着新换的草色春裳染上一片乌黑,新仇加旧怨,顿时毛了:“你给我……”
明玄适时抬手,卡住她唇舌,没让她说出口。
一盏茶后,明玄用膳完毕,端着空空如也的碗碟走出屋子,留了一脸懊丧的殷徽伏在桌上。
明明她才是主人,怎么相处没几日,就过得老夫老妻一般翻身无望?
这边殷徽哀叹不已,那边明玄进了厨房,平静地舔了舔唇角。
信件全部回完,已是日头高悬。明玄给她送了次药茶,继续回去做午膳。
院子里唯有灰毛小狐懒懒地晒太阳,其余几只都出去送信,不见踪影。
灰毛小狐发觉她出来活动手脚,三两步窜过来爬上她肩膀,小爪子来回揉捏踩踏。
殷徽揉它脑袋表示谢意,却听见它尖细的嗓音:“大人以前都会给我们留下药材,为何单独给凡人回信?”
毛绒绒的爪子踩得极软,殷徽揉它的动作一停,“天医向来如此,我也不知为何。”
小狐狸抖抖耳朵,狐狸脸上满是不解。殷徽将它捉回怀里,顺了几道,“别说这个了,我们出去走走,买些零嘴吃食。闷了两天,真够受罪的……”
一人一狐走得不见影子了,明玄这才收回视线。青菜切了一半,没有继续。
他想起那位一心求死的前任天医。
跪在他的沉霜殿前,求他赐一颗□□。
春末夏初,丹江市集愈发热闹。殷徽抱着小狐狸一一看过,因头上有伤,只买了些鲜果。
小狐狸不愿吃鲜果,只顾盯着肉脯流口水。她四处望了,挑了家干净铺子凑过去。
一人一狐极为显眼,摊贩早就注意到了,见她走来,显得极为热情,将自家货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狐狸爪子乱点,每种都想吃,眼睛都放出绿光。她刚想让摊贩包一些,却发觉身上只剩两个铜板。
“呜……”
两只狐狸耳朵耷拉下去,小眼珠可怜巴巴地打转。殷徽无奈,朝摊贩道歉后抱起它,安慰道:“没事,回去让明玄给你做一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明玄做的?
他只会把最好吃的留给你,再把失败的饭菜留给我们。
小狐狸挠挠头,不情愿地趴下了。
“刚才这狐狸挑的东西全都包好了,钱我出。”
旁边伸来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交了银钱,再将包好的肉脯递给殷徽。
小狐狸眼馋地伸出爪子,被殷徽一把抱回来。她朝对方道了谢,没有拿肉脯,转头就走。
主动付账的年轻公子笑了,扬声叫她:“这位姑娘留步,我有话与你说。”
这类轻浮举止她不知见过多少回,反倒加快了脚步。年轻公子连忙追上,声音稍稍压低:“姑娘,要是我大叫一声,和光坊的神医娘子在这……”
丹江见过她真容的人不多,但知道她的人不少。这么一叫,她今日就真回不去了。
她堪堪刹住,表情冷冷:“你想说什么?”
这么反问,年轻公子讪笑着,反倒目光发虚。殷徽左顾右看,发现某个鲜果摊子后面,躲着个眼熟的影子。
正是先前杏儿缠过的赵大夫。
她看看赵大夫,又看看年轻公子,忽然浅淡一笑。
恍若寒冬腊月开了一树妖冶春花,晃得人眼晕,年轻公子只顾看着她傻笑。
然而殷徽的声音似是含着冰凌:“赵小公子,久仰大名啊。”
小狐狸趴在她肩头,开心地咬着肉脯,殷徽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赵大夫心虚,不敢走近。赵公子脸皮比他爹更厚,一直跟在殷徽身后两步左右,不远不近。
“殷医娘,你为何知道赵大夫是我爹?”
他满脸好奇,殷徽被缠得烦了,脸色不大好看:“做贼心虚的时候,笑起来一个样。”
他狐疑地回头望一眼,掐掐自己的脸,才又跟了上去。
小狐狸把肉脯吃完,殷徽抱紧它,步子更快了。
赵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眼见快到和光坊,他鼓起勇气问道:“我家医馆缺个坐堂大夫,你若是方便……”
“不方便。我都六十多岁,快入土的人了,坐什么堂。”
赵公子骇笑:“医娘真能打趣人,你六十多,我岂不六百?”
“六百年前没见过你。”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难缠,赵公子无奈了,举起一张纸:“医娘真不坐堂,为何要给人开方子?”
日光下信笺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殷徽一愣,恼得上手要抢。赵公子嘻笑着举高:“既然都能给人开方子,不如让我看看你的神药?就是让杏儿姑娘活过来的那个?”
“你莫要欺人太甚!”殷徽急了,“抢人药方算甚本事?那是个……”
“这是我编的,你去丹江城里看看,哪有这户人家?”赵公子洋洋得意,又抖出几十张,白花花雪片一般,“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编的。你去我家医馆少不了你好处,何必如此呢?况且看你形状,是和情郎私奔出来的罢?听我一句话,你们带出的银钱不够用,我开的价钱又不低……”
殷徽气得头昏,脑后伤口也阵阵作痛。小狐狸爬在她肩上,对赵公子呲牙咧嘴。
天医不能给凡人医治,她面对病患又狠不下心,能做的只有借信笺给百姓们开方子,告诉他们病症所在。
她认真对待的一封封信,竟然是编造的?!
小医娘气得眼睛都红了,赵公子莫名起了怜惜之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别气,气得人心疼得……啊!”
灰毛小狐挂在他手上,小眼珠恨恨瞪他。赵公子惨叫后退,拼命甩手,小狐狸死死咬着,怎么都不松开。
赵大夫忍不住了,捋着胡子上来拉扯小狐狸。小狐狸被扯得哀叫,赶忙松了口。
她赶紧抱起小狐狸,赵大夫却眼神直直,嘴唇发紫,颤巍巍地指着她,轰然倒地。
他胸口不知何时冒出两个血流不止的窟窿,人已经断了气。赵公子扑过去,立时大哭起来。
两张符纸锋利如锥,渐渐消失在赵大夫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