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雪色（3）（1 / 1）

靴子在走廊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清脆的交击声，我推开了咖啡馆的门走了进去，修邑正坐在离我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侧身对着我，正和一名金发男子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张扬着一股日渐成熟的男性魅力，脸上的微笑得体而礼貌，明亮的眼眸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鉴于我对他的了解，我吃惊于处于此刻状态的他，即使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现在仍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

修邑的改变已经超出了我的预估上限，至少，从性格来判断，我从没想过他会变得善于交际，并看起来八面玲珑，风度无可挑剔。一年的时间来改变这些显得太过短暂了。我为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不动感到丧气。但这对于修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不必再因为古怪的性格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在两个世界。

我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走到柜台前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柜台后面那个递给我咖啡的男孩子，他精壮而高大的身材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显得略微笨拙可爱，但是他俊朗的面容上却透露着成熟和稳重，一点也不轻佻。

没错！他不是别人，而是卡什。直到现在，我还是始终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兼职。在没能及时弄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的时候，修邑就已经竖起他的手指头敲着我的脑袋，口吻充满无奈和酸味说:我早就说过了，你很受男生们的青睐。我才彻底恍然大悟，虽然对爱情真谛充满探知欲和无穷无尽的感悟，可我还是以抗拒的姿态去抵触这个解释。

夏言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我对她除了满心的歉疚之外别无他法。这不是高中时期，我已经脱离了家长们眼中“好孩子”老师眼中“好学生”的轨迹，现在，我把周围人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又准备不负责任地离去，该拿什么谢罪才好。

至少，我没有离经叛道，我这样卑微地安慰自己；至少，我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卡什什么话也没有说，无形中我的罪恶感成几何倍增加，我太过自觉了。我一只手握着咖啡杯子，低着头盯着浓稠的咖啡，姿势都维持成一种歉疚的恭维，显得极其小心翼翼。

我听到旁边吧椅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气息占据了我的嗅觉，成功地捕捉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永远也不会认错，这个独一无二、占据了我全部身心的散发着这个味道的主人。

“你怎么不过去叫我？”他皱着好看的眉毛凝视着我，低低地问道。仿佛带着某种责备，又好像是关心，我很难明白他最近越来越无法解读的神情和想要表达的深意，他那双深沉的眼眸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很喜欢你刚才的表现。”我微笑着说道。

“是吗。”他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用那双晶亮的瞳仁牢牢地盯着我的脸。

“你怎么了？”我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他倾向于喜怒无常。

“没什么。”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用充满怜惜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修邑几乎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饰对我的着迷和爱恋，这让我感到幸福的同时又陷入了一个羞窘的境地。

我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煮咖啡的卡什，见他神情没什么异样，才悄悄地松了口气。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修邑的脸上，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总是这么无所顾忌。”说完，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动作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卡什根本就听不懂中文，而且我不知道自己的姿态是在埋怨还是在撒娇。

“顾忌什么？”他疑惑地望着我，狡黠的光芒从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逝，表情再一次变成那种天真无害的样子，通常，他表现出的“无辜”总能让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这就是修邑的高明之处，以柔制刚，反客为主，传说中的移形换位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反正，每每遇到这样的局面，我都是必败无疑。我也懒得去想修邑除了在我面前，是否也善于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动魄惊心的样子，顽皮又狡猾。

我嘟着嘴，充满怨念地瞅着他。其实谁也不知道，我心里是开心的，我爱极了他无忧无虑，毫无顾忌的放肆模样。

“你刚才和那个人说了什么？”我转过脸去，看向不远处的沙发，那个金发男子不动声色地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没什么。”他随意地说道，“说了一些个人见解。”

“什么见解？”我眨着眼睛问道，努力做出一副兴致昂扬的样子来。

“经济学。”他用这三个字包罗万象地作简短表达，看来他不想我们把美好的独处时光浪费在这毫无情趣的研究上面。对我来说这是莫名其妙，答案不言而喻。

“你为什么总是扼杀掉在我面前展示你才华的机会呢？”我不满地撅着嘴说道。

“我的才华有目共睹。”他自负地开口说道，扬起嘴角，“而且你心知肚明，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个人比较喜欢低调。”

“……”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扬起下巴，挑衅地冲我扬了扬眉毛。

我瞪着他继续不说话。

“不说话，表示默认，对不对？”他一点也不谦卑，歪着头优雅地冲我咧嘴微笑。

“是。”我不情愿地回答，“你不用炫耀。”

“我没有炫耀，”他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是你先打开这个话题的。”

“你真讨厌。”我气闷地从吧椅上快速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去，甩掉后面传来修邑的呼唤声。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打了一个冷颤，在门外停顿了不到一秒钟，我就大步流星地跨下台阶朝着赫斯特剧场的方向走去，冷冽的空气使我呼吸的鼻子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强忍住被刺激的泪泉，朝前方走去。

我讨厌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也许修邑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我就不该试图招惹他，现在我覆水难收。我真是该死！

赫斯特剧场空无一人。我站在门外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草坪上，望着赫斯特的大门，没有准备进去。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虽然我和它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可我还是感谢它的包容和给予的宁静。并且，它让我认识了博瑞克，说到这个，我感到非常懊恼。我个人觉得认识博瑞克不是一件好事，还招惹了麻烦。首先，他把我从“宙斯”解救出来并不是坏事，但他是使修邑对我误解的罪魁祸首这点不可否认，不仅延误了我和修邑相逢的契机，更可恶的是，他还间接地导致并诱发了我病情走向恶化。从那以后接下来的相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以无数次的“无心之失”的说话方式来杀人不见血的。我再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认识博瑞克绝对不是一件值得称快事情，而且要小心和他保持距离。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说得不错！

我在雪地里等了十几分钟，修邑没有跟上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填满了我周围的空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保持距离。

我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积雪，怔怔的，大脑一片混沌。刹车般的嗡鸣声塞满了我的耳朵。

就这样保持姿势不动几分钟，大概是，也许时间更久，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从失神中走出来的时候，卡什就站在了我的面前。他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愤怒、吃惊。他抓着我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身体。直到几个月以后，他写给我的邮件中提到了这件事情，他说当时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眼神呆滞。

“那是什么？”

卡什的疑问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注视到地面上，我的脚尖前面落了一朵梅花，我看不清是几瓣，我只记得娇艳欲滴。

卡什蹲在地上，他伸出双手捧起一大团雪，低下脸把带着梅花的雪团送到面前仔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我，脸色难看至极。

“你怎么了？”我略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已经变得朦胧的脸庞，不解地问道。

卡什没有说话，站起身来，他把雪团洒在了地上，红色的梅花被埋在了里面。他定定地望了我几秒，开口说道：“你的嘴里有血。”

我向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出声低吼，质问道。

“你大惊小怪了，”我耸了耸肩膀，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怎么可能？”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笃定的，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说辞。他比博瑞克要难应付。

“事实就是这样。”我转过身朝赫斯特剧场外面走去，我不打算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拖得越久就容易露出破绽。

“你和修邑吵架了？”他轻松地从后面追了上来，问道。

“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就走了，丢下他一个人？”卡什皱着眉盯着我，步伐从容。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我开始推理起来，他察言观色的本领不错，可我和修邑并非真的吵架，这点他是不知道的，这可以从他不懂汉语来判断就显得容易多了。那么，还有一种猜测，这个就显得比较有层次了，修邑的表现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有我单方面的阴晴不定，极有可能卡什开始渐渐觉得我是一个没礼貌的女生。从利弊的角度出发，这是一件好事情，说不定他很快就会讨厌我了.

“你饿不饿？”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脸来问卡什。

“什么？”一直等待我回答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学校旁边不是有条商业街吗？我们一起去那里用午餐，怎么样？”

“你不和修邑一起？”卡什蹙眉问道。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邀请，请自便。”我确认方向后抬起脚步往大门外走去，我在心底默数到第七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卡什沉默地和我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