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两难境地（2）（1 / 1）
于是，接下来我们都处于一种僵硬的比较滑稽的气氛。我注意力完全放在修邑身上，卡什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我真的难以忍受这样的局面，过了几分钟卡什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下头盯着手中的咖啡没再说话。
我坐在椅子上低头假装看书，卡什也拿出一本书放在柜台上翻看，他肯定打算和我一起下班。我无奈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想开口说他不必如此，便听到了外面一片哗哗的声响。
“外面怎么了？”我诧异地问道。
“外面下雨了，很大。”卡什抬起头来，别有深意地看着我，预示着一种提醒。
我在心底□□了一声，我最厌恶的就是下雨了。同时我在回望卡什的时候内心多了一份深深的感激，这么贴心的男孩子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命不长矣的我呢，真是孽缘。我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修邑的方向，他正安静地看书，而他旁边的那个外国男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把两只手交叠放在额头上，心不在焉地把目光放在书上游移不定，随着时间缓慢推移着，疲倦和绵绵困意排山倒海地朝我席卷而来，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看来不得不辞掉这份兼职，我必须对自己负责。
每每想到爸爸和妈妈痛心垂泪的样子，我的心就情不自禁地揪紧，这种难过不啻于修邑的消失给我带来的伤害。风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我措手不及。
“给我一杯咖啡。”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了修邑那柔和如乐曲般空灵动听的声音，它使我渐渐涣散的意识缓慢地凝聚起来。我困难地抬起头，修邑正坐在柜台前，他的一只手臂放在柜台上，表情漠然地望着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看到他聚焦在我脸上的目光时，我心里顿时喜出望外、激动不已，这不正是我盼望已久的么。我也不想扫兴地猜测如果夏言在这里，结果会有什么不同，所有轨迹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就是回报。
“给我一杯咖啡。”他再次重申一遍。他在用中文和我说话，
“好。”我太过欣喜了，我几乎是闪电般不可思议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这使我的脑袋出现一阵目眩。我努力保持平衡转身打开储物柜的门麻利地拿出杯子，把热腾腾的咖啡装进去，流利地问道，“要多少糖？”
“不加糖。”他说。
我停顿了下，抬起头看他，他也在看我。我不自然地放下手中的糖罐，端着咖啡递到他的面前。我站着没动，双手从他面前的杯子上收回来放在柜台上，我和他之间仅隔了一个五十公分的柜台。
我心跳加速地看着他精致的脸，试探性地开口叫他：“修邑？”
和想象中的一样，他面容冷峻，斯条慢理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缓慢地抬起头来不痛不痒地望着我，没有任何打算说话的意思。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他看着我的目光，让我错觉地认为他想向我要一个解释，好像又不是。
“修邑。”我叫得更加自然了，就和我们曾经相处的那段日子一样。“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在向我控诉？”
我没想到他会用冰冷的语气来和我说话，他怎么忍心。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那双几乎快要结冰的冒着寒气的眼睛移到了旁边正紧绷着神情看我们说话的卡什身上，然后充满轻蔑地收回目光重新焦距在我的脸上，隐隐地有股狂怒。而卡什此刻费劲的表情正在表达着对我们用中文说话的方式表示抗议，我无暇顾及他。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为他至少愿意和我说话在心中小小地触动了一下，从他的表情上至少误会了某些事情，我略微委屈又忍不住焦急地问道。
“我真是笨得无药可救！”他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痛苦，说了一句让我很难消化的句子。他放在柜台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怒瞪着我。那种眼神，仿佛遭到了欺骗，欺骗？等等……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我瞥了一眼被晾在一旁插不上话看起来有点傻气的卡什，恍然大悟。原来修邑在……吃醋，真是个可怕的误会，差点害我死不瞑目。
“修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卡什是普通朋友，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你，你别——”我竭尽全力解释着，却被他无情地打断了。我注意到卡什听到我提到他的名字时直了直身体。
“我不想听你解释，那时候我们年轻不懂事，你没必要放在心上！”他放下手中的咖啡，从吧椅上站了起来，快速地看了我一秒，转过身朝咖啡馆外面走去。他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浇下，让我浑身都在打冷颤，我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门口，大脑停止了运转一片空白。他怎么能用这样的话来伤害我呢？我眼里翻腾着泪水，心里难过得快要窒息。
“嘿！司雨？你没事吧？”卡什伸出手臂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把我拉了回了现实，担忧地望着我，猜测地说道，“你们吵架了吗？”
“不！不！”我立刻反应了过来，拔腿朝门外奔去。
“外面下着大雨，你不能——”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大雨中，身后卡什的大喊换成了哗啦啦的雨声。我必需解开和修邑之间的误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爱情毫无理智可言，先前那些为了说服自己精心编造的无数个理由在它面前轰然倒塌、分崩离析。这是我来到Berkeley的第一场雨，它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层层叠叠的雨幕加上夜色浓稠轻易地减弱了我的视线，学校露天的环境里只能看见零星的几个学生打着伞奔跑寻找躲雨的地方，但还是避免不了淋湿身体。
地面上经过雨水的冲击溅起了无数的水花，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我浑身上下就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了，在这接近深秋的气候中淋雨简直冰冷刺骨。我的眼眶里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传来轻微的酸涩和疼痛，我来不及做任何多想，毫不犹豫地朝大门外跑去，Berkeley太大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小的距离，我不敢想修邑是否已经开车离开了。
我听见卡什在身后焦急地大喊，他的声音中带着狂暴的怒气。我根本无暇回应他，浑身都在发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已经虚浮不定，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种不适感几乎是我的克星，一直以来在它面前我都处于毫无还手之力的败局。
卡什很快就追上了我，他高大的身躯挡在我的面前像一堵墙，他和我一样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瘦削的下巴掉到地面上。他用手掌隔着衣服抓住我的手臂的时候传递过来一片灼热的温度，让我有种忍不住向他靠近的冲动，他炽热的胸膛似乎在向我发出邀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会生病的！”卡什大声冲我喊道。“跟我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我甩开他的手臂，坚定地说道。我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但毫无用处，因为很快又被新一轮的雨水淋湿了，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
“司雨！”卡什再次追了上来，他没有再阻止我，而是以一种尽可能不让我受伤的姿态保护在我的旁边。他也许在想，我折腾够了就好了。
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外，望着没有修邑那辆轿车的影子的马路黯然失落，一阵筋疲力竭的乏力感向我袭来，让我连站立都变成是一种艰难的事情。我跪坐在地上，一只手臂支在地上，半伏着身体痛苦地喘息着，心脏仿佛被一条条看不见的藤蔓缠绕着，正在慢慢地收紧。我几乎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想。我模糊地看见不远处有一阵强烈的灯光朝我照来，我的眼睛几乎处于完全的闭合状态，意识和听觉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我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的面容，我的至亲和在我的脑海中留有印记的人们……
卡什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成了嗡鸣，我感觉他好像想要把我抱起来，不过没能成功。我仿佛听见卡什愤怒的咆哮和拳头挥舞在身上的声音，我艰难地抬起头，密集的雨水不给我任何睁开眼睛的机会，我努力地半睁着眼睛，看向两个模糊的身影在灯光下交叠，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一阵猛烈的无止境的咳嗽，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我伸出一只手捂住嘴，无力地伏在地上等待死神的临近。
“司雨！”
我感觉不到雨水无情地拍打在我的身上了，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我的身体仿佛被什么力量托举着。
朦胧中，修邑那温柔飘渺的声音从仿佛四面八方传来，真好，在这个时候还能听见他的声音。这就是我人生的尽头了，尽管我刚刚成年，还没有来得及去一点点触摸人生的更长的轨迹，可我还是如此庆幸。修邑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他在我最年轻最美好的时光里填上了最完整的一笔，我将带着这份珍贵的记忆长眠。
“司雨！……”
修邑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急切了，我不记得一向安之若素的修邑会这么失态。我感觉的身体仿佛在什么力量下剧烈地摇晃着，我有些难过地皱了皱眉，是不是所有人快要死去的时候都会经历漫长的煎熬，逐渐产生出自己最想念的人的幻觉？这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嘴里传递过来，它仿佛一股清泉适时而出，使我的窒息感不再那么强烈了。可是热流突然又没有了，我费力地喘息着，试图在这片黑漆漆的空间中找到一丝光亮。那股热流开始断断续续地从口中传递过来，我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想要索取更多，尝试着抬了抬眼皮，模糊地看到一丝昏暗的灯光，我听见有人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司雨！司雨！醒醒！”
是修邑的声音，我努力地抬起眼皮，想要看清周围。此刻修邑的脸就在我的面前，我不敢相信，他离我居然只有一寸的距离，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打在我的脸上。他口吻中带着惊喜、命令。幻觉居然如此真实，我伸出手颤抖地触碰他的脸，张口呼唤他的名字，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司雨。”他的表情显现出那种欢喜和悲痛夹杂在一起的矛盾，以一种瞬间的方式渲染了我，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臣服者。
“修邑。”我虚弱地叫着他，嗫嚅着，“在死之前看见你真好，我想你想得痛彻心扉，你一定不是真心怪我的对不对？除了你我不喜欢任何人。”
“司雨，你听我说，你没死，”修邑一脸痛苦，他双手轻柔地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道，“我不怪你，我不任性了，你看看我，看看周围，我正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