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光耀(1 / 1)
于是我与帝杀一人一杯地喝。
喝得忘情,都不记得人群是何时散去的。不过这忘情与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是我,帝杀酒量颇好,我还隐约记得他替我回应了几句姐姐们的问候,替我挡了玉君与甄阿琴敬的酒。而我一个人,不停地迫着自己喝那酒,因为酒每每滑入腹中,都是一阵轻微的火燎,末了便有转瞬即逝的暖意。
我喜欢那暖意。
还喜欢颓废潦倒的快感,喜欢这种放纵,心里乱七八糟扭成一团的东西再难排解,也倏忽之间就散了。
正在我自我排解莫名烦闷之际,忽然感觉周遭喧哗之声都渐渐淡去了。
我于是强撑开双目,像周围看去,却仍是有些模糊。不知不觉,这殿内就空空荡荡的了。但见,又是那些嬷嬷与侍婢进来清理,隐约觉得帝杀正站在我的面前,身形颇高大挡住了光亮许些。
他素来千杯不醉,我明明知道还莫名其妙地与他玩什么游戏,当真不自量力。他站在我眼前,连晃都不带晃的。
这游戏,我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九久,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他忽然俯下身来问我。
为什么问我这个,语气还如此温柔,就像方才十分温柔地拭我的泪一样。许是我醉酒的模样,非常可怜么?
我迷迷瞪瞪,满脑子那山坡那花树那喜服,眯着眼睛,揉着通红的脸,还强撑着回答他:“没有啊,好像是我胡思乱想的一些片断,莫名其妙很伤心……唔,天黑了。”
“回去吧。”他说。
我点点头。
本伸出一只手来,想让他把我拽起来,不想,他拽着我一只手,我余下的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唉,东方九久,真是没用啊,喝了酒,便更没用了。由是,我想他必定又皱起了眉头,尔后像四皇子横抱秦聂隐一样把我抱起来,走了。
他横抱着我走出去,出口仅有一个,可那些人愣是没散去。
好生吵闹。
感觉到周遭人很多,我后知后觉,忽地觉得有些羞,于是死死拽着帝杀的衣服,将脸深深埋进去。只是后来,我偷偷地向外瞥一眼,忽然看见的竟是蝎蒂。心如蛇蝎冷傲已极的她此时则是微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本想冲她做个鬼脸,至少应该在心中偷笑,却是莫名地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甚心烦,将头又埋回去。
隐约又听得五姐偷偷地说了一句话,愣是悠悠地飘进我耳中:“今日是不是有两对鸳鸯要洞房花烛?”
“呸呸呸!”我连吐三声。
“别把唾沫弄在我衣服上。”帝杀的声音自他胸口闷闷地传人我耳中。
我于是嗤嗤地笑了。
后来,喧哗声退去,感觉没了十分晃眼的灯光,色彩变得柔和。我感觉帝杀正走着,走得十分稳,于是我也觉得十分踏实。他似是走进了我的阁中,凉凉与十弟许是睡得沉,没有听到她迎我的声音。
帝杀又似是将我放在了二楼,看我能站住,便走了。
我扶着墙确是站住了,而且窗户没关,外头那冷冽的风吹了我一会儿,我便清醒了许多。只是我自己站在这一片黑暗中,心里忽地又有些慌乱。我忽地想起来玉君给过我一只玉狐,我忽然想摔了它。如若甄阿琴知道玉君送了我这么个东西,我还好生留着,就太不好了。这玉狐,是玉君对东方九久的情念,情念已了,还留这么个东西做什么?
由是我忽然精神了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最终终于从某箱底的边角将那玉狐摸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多气,看来借酒消愁消不了多么长久,而且酒醒后竟然更愁苦,不知心里从哪儿又滋生出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那山丘,明明是很美的地方,却让我倍加伤情;譬如蝎蜜那紧皱的眉头,明明不就是个表情,根本不必在意,却让我倍加心烦。
“嘭”地一声,尔后——“哗啦啦”。
我惊得眼珠都快瞪出来,那玉狐竟摔不碎。玉狐摔不碎且不说,我腕上那白玉珠子串不小心甩脱了手,断了亦溅了一地,也是不碎。
“东方九久,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讶异地去看门口,不想帝杀没走。
我哭着说:“这些白玉都是假的,摔不碎。”
帝杀似乎是忍着什么,沉沉地道:“因为怕碎,所以施过法。”
我愣愣地看着他,捉摸着他为什么这么清楚。忽地又哭出来,这白玉珠子串好像是帝杀给我的。我急忙解释:“我没有想弄坏它的意思,我是想摔……”
帝杀打断我:“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些什么?”
“没、没有啊……”我十分莫名其妙。
“那早点睡。”他说罢拂袖而去,可我看着那渐渐隐在楼梯处的背影,明明觉得他就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甚至觉得……他有些生气?
我叹口气,却不急着拾那珠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
蝎蒂那皱眉的样子,忽然就猛地出现在脑海里。
我似被刀狠狠捅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十分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好像是在我一百五十余岁的时候。那时候我非常喜欢帝杀,帝杀亦是对我十分疼爱。由是开我与帝杀玩笑的人,上至掌司命偶尔唤我“妖王后娘娘”打趣,下至民间醉酒赌徒公然赌我与帝杀婚期。
记得那时仍是隆冬,仍是除夕之后的几天。我在妖王殿里殿伴帝杀已经有了许多时日,长得只比姐姐们矮了一小截。
记得在外殿一个小池塘边上,有一个精致的小亭子。除夕过后,小亭子的四角挂着火红火红的千宫灯,被打扮得像个娇俏小姑娘。亭子旁边那池塘,我记得白日里其中有许多锦鲤,水清得发蓝,而那时夜间,则是乌黑一片,映着火红的小亭子的倒影。
看不到锦鲤,我觉得很无趣。
那时候蝎蜜想必还是个小娃娃,所以蝎蒂没有带她。
是蝎蒂携着与我差不多大的蝎族二族子,仅邀了我一个人在小亭子中喝花茶、吃宵夜。他俩不知道有什么事,据说得了帝杀同意要在妖王殿中小住几日,兴许是说些关于蝎族的事。她说她的二弟与我年纪相仿,第一次离了家小住,想必十分憋闷,于是要我陪陪。
我非常不屑,多大了还没离过家,还要人陪。不过他在蝎族的风流韵事我听过不少,据说蝎族的少女几乎都被他调戏轻薄个遍,所以我非常看他不起。说让我陪,这话本来就不大好听,因为是有蝎蒂在,所以我没告诉帝杀,就自己来了。毕竟贪吃。
那时我并不知道蝎蒂是个多么刻薄的女人,只是觉得她模样有些傲慢。更不知道,她有多么狠毒,多么工于心计,那时起就打起了让蝎族三帝姬蝎蜜嫁给帝杀光耀蝎族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