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风铃(1 / 1)
留在这儿也委实没什么意思,我起身。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玉君的声音。明明应是带着怒气的两个字,却被他说得如此生冷。我在想,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感情?
不予理会,我继续走。
回宫的路上,想到这路旁的一草一木都将不复见,倒是有点点可惜。除了沏泽宫,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谁知道哪里有我容身之处。但是,我握紧拳头,我不属于这里,我定是要走。
午后的阳光颇厉害,没有人给我撑伞,不一会儿便有些头晕眼花。我想回宫一定倒头睡上一觉,再想以后的事。
推开厚重的朱门,一抬头便看见凉凉一张急得快哭了的脸,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
“娘娘!”凉凉一把扑到我怀里哭,“为什么不叫上我呢!我担心你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去找了又怕您回来找不到我,嘤……”
我笑了笑,却发现笑出的声音很假。凉凉听着觉察出了异样,吃惊地抬头看着我,我才发现自己此时装不出什么好心情,只好闷着头往寝宫走。
“娘娘,这次又多久……”
“娘娘,上次也不见您这副模样呀,应该是很久吧……”
“凉凉受得住,不管多久,不管那些势利眼怎么看娘娘,凉凉都陪着娘娘!”
多久呢?永远吧?我摇摇头,凉凉再不吱声。
“我想睡一觉。”
我坐到床上,才看见凉凉一直一脸伤心地在后面跟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涨红得比那次在河底下还要厉害,她许是在烈阳下等了我很久。
凉凉又帮着我褪了外衣,掖好被子,尔后退出去,阖上门:“凉凉也继续睡去,晚些给娘娘端点清淡的来。”
随着凉凉“吱呀”阖门的一瞬,光线一下子幽暗下来。寂静中,我感觉到回宫时冒出的汗珠正连结到一起去顺着额际流下来,夹着冰冰凉凉咸咸的泪水。我用胳膊搭在脸上,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玉君的样子,像日光下的一尊琉璃像,在我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刹那间惊艳了时光。
慢慢地睡过去,我想一觉醒来之后,就不要再颓废下去了。他是琉璃,更是像。
晚上,凉凉果然端着清淡的米粥进来,陪着我在没有点灯的寝宫里用膳。我想,只有她愿意跟我坐在黑暗里。
“我走到哪里你都跟着我吗?”我忽然问。
“嗯?”凉凉一双圆圆的眼看着我。
“即使没有米粥?”
凉凉似是才听懂:“当然了。”
忽然,凉凉吃着吃着似是明白过来了,嗷地一声喊出来:“娘娘要走呀?”
“我是个被当成摆设的活人,玉君是个被我当成活人的摆设。你说,我走不走。”
“怎么可以这样说主上呀……”凉凉带着哭腔说,“主上确实,确实不喜欢娘娘啦……主上也很冷淡……可是娘娘那么喜欢主上……”
“既然没结果,娘娘还总是伤心,那娘娘走也是没有错的。”凉凉最后低着头闷声闷气地得出个结论。
我知道她不甘,我何尝就甘心了,可终究是没指望的。
我知道她也不舍,因为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沏泽宫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的宫殿不大,寝宫外包绕了一层又一层的花树,可我从来没有仔细将它们看过。好像只有伤心的人才会看花,开心的人都总是有做不完的开心事要去做的。而尽管我不曾理会,这些花树开花的时候,在寝宫里总是能闻到沁鼻的香,而我,从来没有认真琢磨过它们的花期,甚至颜色。
深夜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那些花树似是又到了开花的时节,香气一点点溶在潮湿的空气中从窗缝漫进屋里。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下雨,就在我最想坚强的时候?我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每逢下雨,眼泪都会不自觉地,掉个不停。此时我就像个水人,眼眶是唯一的出口,有流不完的眼泪。
尔后,又起了风,在这难眠的夜里。
我寝宫的屋檐下,坠着一排凉凉亲手折的纸风铃,一共十八串,此时正响得清脆。十八串,十八串是什么寓意?还记得凉凉天真地仰头看我,说:“便是左九串,右九串,凉凉要伴娘娘久久,也希望娘娘像东方九久一样无忧无虑。”和能够被玉君的喜欢。
她知道我羡慕东方九久,却不知道我这心里,更多的,是恨!
我忽然坐起。头发本就长,散乱不堪地分割着视线,仿佛一面镜子让我看见自己什么模样。也能看见,白色的衣服被压得满是褶皱。就像在宫门前不知道为什么想站一会儿一样,我就想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那糊着白玉兰窗纸的窗,上面还有雨丝和花树摇曳的倩影。
多少个日夜了呢?多少个这样的雨夜,我为了不要听见那雨水打破花瓣的声音,紧攥被子抱住头哽咽,那种声音真残忍,会让我很难受、很难受。可是那风,那风啊,却一定要扯碎那本就残破不堪了的花瓣,在空中舞,残忍地舞,打在窗纸上。还要让那排纸风铃的清音响个不停。
总有鬼魅般的声音在外吟诵,久久……九久……就像让我尝胆。
我曾多少个日夜辗转反侧,不得入梦。什么都是我的,什么都不是我的!明不由己,何以成眠,为什么!
这些恨,我今天终于想放下。
失神地看着玉兰,看着雨丝,看着花树的影子,听着风铃的清音,然后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