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按这个方子抓药，先吃一个疗程试试看。”坐在对面的老农千恩万谢地接过方子，浑身上下找出可怜的几个铜板来。“算了吧！”江离一挥手。再一想，干脆从荷包里掏出一点散碎银两给了出去，“这里头有几味药不便宜。你先拿着，算我借给你的。等你母亲好了有了收成卖得钱再还给我好了！”
“菩萨！菩萨！”那老农不知要说什么才好，膝盖一弯就要给江离跪下，忙被他一托，怎么也跪不下去。待好容易打发了那老农，江离冲院外大树树冠上瞥了一眼，笑道，“我的门又没锁。来了干嘛非得爬到树上？”
那边嘻嘻一笑，翩然跃下一个黄衫女子，边走边笑道，“像你这般看诊，可要看到何时才能凑够聘礼娶我呀？”
江离苦笑着接话道，“我原本就是穷大夫一个，如何娶得起云大小姐。”
那姑娘随手扔过来一个布包，“喏，你要的东西。”
“多谢！”江离一手接住，打开来一一盘点，“不愧是归云庄！这些龙涎香十分上乘。”云映月面有得色，“那当然！哪个药材行敢不卖我归云山庄的面子？”忽然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次去南方，除了给神拳孟老英雄治伤...可还有别的打算？”
“没有。”江离将药材重新分类装好，才看着她笑问，“你想说什么？我应该有什么打算吗？”
“不、不是！你...能不能完事后直接来归云山庄？我父亲说，好久没见你了...”云映月说得吞吞吐吐。瑶琴仙子嫁人后半年，在她的努力下，江离和她也订了亲。江离原本无父无母，又是药圣的关门弟子，虽然这些年行医济世没有攒下什么积蓄，名气却直追师傅，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药圣的徒弟罢了。云庄主对这位乘龙快婿十分满意，经常用归云山庄的势力帮江离赈灾救人，这次只是收集一些少见的药材，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来的路上她听说广陵安阳君正在四处寻找江离。安阳驰是李洛儿的丈夫。他找江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貌似安阳驰拜托了不少江湖人事，江离行踪一向不欲为人所知，又常在小镇乡下行医，应该还没有听说。她只怕她的未婚夫一到江南又被那个李洛儿缠上。按说李洛儿已经嫁人，有了丈夫的人，应该不会与江离再生出什么事来。可她就是不放心！一想起当年归云山庄寿宴上他为着一杯酒那样关心那个女子，她就一辈子都不想让他们再见面！可是这一次...
“好吧。”江离想了想，虽然江湖儿女比闺中小姐嫁人晚些也是寻常，云大小姐年纪确实不小了。归云山庄如此器重他，又明里暗里帮了他许多忙，他是该给云庄主一个交代。
“太好了！”云映月两眼放光，“那你要记得，从孟老英雄那出来就直奔我家，什么人找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江离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里好笑，只当她女儿恨嫁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映月应该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她进退有度，还未成婚就帮着他办了许多事。她身体健康，武功又好，除了有些骄傲他实在找不到她身上其他的缺点。他们是毋庸置疑的一对儿。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他理了理案上的病案，“应该就是这几天吧。既然药已经齐了，宜早不宜迟。”
云映月一万个想跟他一起去，好免得节外生枝，无奈父亲交代了叫她先去河东青龙帮给谭帮主送一封要函，总要有个大半个月才能回来。她倒希望江离能等她回来再动身。不过孟老前辈与她父亲有些私交，无故拖着人家总是说不过去。
“早去早回。我在归云山庄等你。对了，这个给你。”她又递上一个小布包，脸上微红，看着江离打开才解释道，“南方天气热，给你做了一件薄衫带上。如今也是响当当的医仙了，总穿的那么随便不好。”
“多谢！”他回她一笑，“只是...我不穿白色啊。”
“为什么？”仔细一想，也的确不曾见江离穿过白衫。
他略一迟疑，低声道，“白衫...不禁脏。”
神拳孟老英雄的旧疾原本被江离之前疏散得差不多了。这回再得良药相助，一举去了病根。孟老爷子十分高兴，不但赠了他五十两作为诊费，还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如有所需一定鼎力相助。待问道江离去往何处时，孟老爷子捏须说到，“江公子可与广陵七子有过交情？老夫听闻那一位安阳君似乎在找你。他大概不知你来了我这。江公子若不欲接诊，老夫便不对外说你的事情。”
他听了，心里头一阵五味杂陈。洛儿，她过的还好吗？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过问。从那日遥望她出阁，他再不曾回过永州。李园那一座开满奇花异草的精致花园，如今想必已人去楼空，连琴音也听不到了。安阳驰找他又是为何？那男人他不曾见过...莫非洛儿还是有了身孕？这一晚他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
出得孟家庄，江离心里十分矛盾。他答应云映月直接去归云山庄与她父亲谈论婚事的，可是又不由自主的奔广陵而去。到了广陵，却又踌躇起来，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见她。他在安阳书院对面租了间客房，暗中观察了几日，却从不见洛儿出来。向客栈的伙计打听，只说一年前曾有一位小姐风风光光嫁了进来，这一年却鲜少有人见过安阳夫人的样子，也没有人听过琴声。
第三天，他实在忍不住，敲了书院后宅邸的大门。管家将他请进客厅，说公子还在书院教书，要待一会才会回来。江离想问洛儿的情况，但岂有主人不在擅自问其夫人的道理？只得生生忍住。广陵不是永州。这一墙之隔，他再也不能提步而入，说见就见。
安阳驰家中布置得十分雅致。虽不及李府的奢华，却也不差。花厅前栽着成簇的竹子，一花一木都彰显着主人的君子之气。这样的人家待洛儿应该不会太差。他心中微微宽慰，甚是想念洛儿的琴声。安阳君是音律大家，这一年不知她琴艺精进了没有。鸾音的音色最怕潮气。广陵暑伏湿热，也不知有没有影响。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身着长衫头戴玉冠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书童背着沉沉的书箱。管家一见，忙称呼公子，这就是广陵七子之一的安阳驰了。江离重新打量一番来人，见这男子虽毫无功夫，却十分儒雅，看着比自己年长几岁。早就听说此人学腹五车、才高八斗却不屑于入朝为官，宁愿安居于市，忙站起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安阳驰一回来就听说有一个自称医仙江离的大夫来访，见了面不免惊讶怎么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医仙竟如此年轻！这个人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也没个下人跟着。安阳驰不禁皱眉。真是他一度调理好妻子的病吗？
“鄙人正四处寻访医仙踪迹，竟得公子亲自登门，实乃荣幸。”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是不是真的医仙，洛儿一见便知。“实不相瞒，鄙人求公子一面，正是为了内人。洛儿她...她不太好。”他们之前的传闻安阳驰也听过一点。但洛儿毕竟是嫁到了广陵，何况自己又是续弦。自从她嫁过来，其实就不太好了。两个人天地都拜得勉强，让他忧心。谁知后来每况愈下，虽然访遍了周遭名医，洛儿就是不肯服药，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原来那样灵性的女子，醉雨楼上一身大红让他再次一见倾心的女子，如今面如金纸，怎么不教他急在心里。听说医仙江离曾与李家交好，他开的药洛儿从小吃到大，安阳驰只好孤注一掷，希望此人能化解洛儿的心结，治病要紧。
“她怎么了？”江离早就想问。听过洛儿的近状，他脸色愈来愈凝重。一向知道这丫头任性，原以为嫁了人能好些，谁想还是这么不叫人省心！他眉头拧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这么大人了还闹孩子脾气！”
“她...”安阳驰迟疑着，“或许是嫁到广陵不适应吧。除了不肯吃药，她似乎也与我刚见她的时候不太一样...”
顾不上思考这句话，真见到洛儿时，江离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一年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多少？眼前这个极瘦苍白的女子出现时，他眼前仿佛是当年那个抖着唇纵身跳下醉雨楼的女孩儿，不，还要吓人！她漆黑的头发做妇人状挽起，面无血色，涂着胭脂的唇殷红如血。她着着一件水墨长裙，江离的记忆里不曾见她穿过红色以外的衣服，如今换了颜色，更衬得她清冷孤傲，如寒山凝雪，似林野朝雾。
“江大夫好久不见。”她款款落座，倒真有些当家主母的从容。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一阵揪紧，想要上前搭上她的脉，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可如今碍着身份，只得掏出腕枕，恭敬说一句：“在下来为夫人请脉。”
她还是那样盈盈笑着，却不伸手，语气温和却疏离，“陈年旧疾而已。不值得劳江大夫费心。”
“洛儿！”他无名火起！这丫头根本是拿自己的命来逼别人！
她却收了笑，登时冷的像千年雪万年冰，“妾已嫁做人妇，江大夫怎可再唤我的闺名？”
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得江离说不出的难受。他转过头去恳请的看着安阳驰，“我知道这个要求唐突，但可否让我与尊夫人单独说话？”
“这...”
“不用了。”安阳驰尚在迟疑，李洛儿却拒绝得干脆利索，“这于理不合。何况我也不想见外人。”说着她站起来，转身就退到堂后，两个侍女也跟着她退下。留江离为这外人两字胸中翻江倒海。
“你也看到了，她不肯接受任何治疗。我原以为你来了会好些，结果没想到会是这样。”安阳驰无奈的摇摇头。“江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先歇在舍下。也许内人过两日心情好一点，你是她的朋友，陪陪她也是好的。”
怎么会这样？江离想。突然问道，“她的琴呢？最近还弹吗？”
“琴？”安阳驰神色一变，正待解释，后堂却传来丫鬟的惊叫，“不好了！夫人又犯病了！”
江离顾不上礼数，忙跟着安阳池进到里园。只见洛儿蜷在地上，痛苦的揪着前襟，双眼紧闭呼吸急促。他连忙搭上她的手腕，只觉脉快而虚浮无力，江离长叹一声，多年调养的心血，就这么狠心付之一炬！“得罪了！”他一把将洛儿从地上抱起，由安阳驰引着一路抱进她的卧室。十三根银针刺她周身大穴，又翻出一粒丹红药丸塞在她舌下含着。
好一会儿洛儿长长舒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了眼围在身边的人，厌恶的别过脸去，从唇间费力挤出两个字：“出去...”
安阳驰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洛儿却不满意，咬牙坚持道，“都出去...你们两个...”
“你是我的病人！你没资格指挥我！”吼完江离自己也愣住，却觉得心底的愤怒快要让他失去理智，“你以为我当初把你调理成那样容易吗？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连她的指甲都泛出青色。有那么一瞬他突然害怕，怕她就这样死去，死在自己怀里，更怕他没有及时赶到，一切铸成定局。
洛儿却不领情，目光直直看着安阳驰，“我不想看见这个人...你若不想让我今天死，就把他请出去。”气得江离简直想给她一巴掌，好让她清醒清醒，却被安阳驰劝住，“内人大概是累了需要休息。江大夫也初到广陵，不如也先休息一下，待明天再诊不迟？”他没有办法，只好依言先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