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江离!咱们一起去给我爹敬杯酒吧!”
他回过神,云映月立在他面前,吃过酒的娇颜上晕着红霞,不由分说递给他一杯,拉着他一路走到庄主夫妇跟前。
“爹!娘!女儿敬二位椿萱并茂,双星并辉!”说着一饮而尽,登时席间一片喧腾。
江离也只好举杯,“祝云庄主耆英望重,祝夫人婺宿生辉。”
云庄主大为高兴,叠声说好,又笑着向众人道,“我云破天将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丫头!我自然得长寿好等着抱外孙!”
众人又大声起哄,云映月臊红了一张脸,跺脚道,“爹你说什么呢!”眼儿却偷偷飘向江离。
“我也敬云庄主。”
众人回头一看,李洛儿不知打哪儿取了酒盏斟了满满一杯。原本她来之前早已言明滴酒不沾的,她的案上也并未设酒。
“云庄主春风得意、事事顺心,真是好福气!”
“洛儿!”江离喝道,忙转过身对云破天道,“李姑娘不善饮酒,不如这一杯由我代劳吧。”
“江大夫怎么知道我不善饮酒?你敬是你敬的,我敬便是我敬的,怎么能够代劳?”李洛儿说的不疾不徐,外人看上去似乎还带着笑意,江离却心知她不甘罢休的性子,暗暗头疼,无奈隔着在座众多江湖豪杰,也实在不能直接把她拎下席去。
虽说这瑶琴仙子并不算在江湖之列,但听说她向来我行我素,从不肯阿谀奉承,如今这般春风含笑的举杯敬酒,顿时令云破天十分有面子,便道,“哎,李姑娘敬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再说区区一杯酒而已,江大夫也不用太紧张了!”
“不行!”江离却坚持,长途跋涉加上此处山势颇高,他已经够担心洛儿的旧疾会不会复发了!她却还不知死活的一再试探!“请允许我代劳!”
这下,不仅云庄主面色不善,诸位宾客也都看出他和李洛儿关系非同一般,不然为何会为了区区一杯酒在这种场合得罪归云山庄的主人?近百人的大厅立时鸦雀无声,都看戏一般观望着这出插曲。
“云庄主,我敬你!”洛儿嘴角上扬,说着就要将酒盏送向唇边。她其实有几分真的想尝试的。从小到大,常常能见到阿爹和三位哥哥们酒醉半醺。三哥曾说酒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物,能消愁,能解忧,那些古人诗里也是这样说,她却从不曾碰过。
可惜还未递到唇上,手中的杯子突然一抖,琼浆泼洒出来湿了她的手,却没有弄湿她的前襟,在座之人都看出这是及妙的一手功夫,却没有人敢喝彩。
她看看手中的空杯,眉尖一簇,嘴角却还挂着笑,迎向他利剑一般责备的目光,软软的叹息,“阿离,你总是拦我。这么多年你永远拦我。”
云映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李洛儿会只凭一杯酒就搅得江离失了分寸,不,他是宁肯得罪归云山庄也不肯让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女子受一点点不好!
云夫人看出些端倪,连忙打圆场道,“李姑娘心意到了,我们都收下了!在座各位都远道而来,为破天作寿,实乃我归云山庄的荣幸!在此我夫妻二人理应敬谢诸位一杯!还望将来小女及我山庄弟子在外行走之时多多照顾!”
众人忙起身举杯,同饮一番,只有李洛儿执着空杯,只欠了欠身。
入夜后宾客渐渐散去,洛儿早就支持不住,早早寻个缘由退下了。江离却独自坐在廊下,以手支额,他善于调养生息之道,对酒向来浅尝辄止,今日却乱了自己的规矩,头痛欲裂。眼前裙衩轻摇,他抬起眼,才发现云映月今日也着着裙装,神色虽然疲惫,仍然看得出精心打扮。他挤出一个微笑,主动开口,“今儿个对不住,驳了云庄主的面子,我改日再请罪吧。只是洛儿她不懂事,你们不要怪她。”
云映月苦笑了一下,在江离身边坐下,声音发涩,“你这么护着她...一定心里很是喜欢她。她那么美,连我看了都要心动——”
“不。”江离打断她,好像劝说自己一般特意强调,“我跟她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妄加推测,也不要对别人这么说。”他不想累及她的名声,影响她的亲事。
“可是她喜欢你。”云影月幽幽的说,“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睛一直在你身上。她...她之所以逞强,大概也是为着你。”
江离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有感觉,却一直刻意不去想。他不是她的良人,她也不能陪他浪迹天涯。只是如今被人当面说破,心头那番滋味,有刹那间的欣喜?随后却是更多无奈。
寿宴过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有几个年轻侠客暗暗打听李洛儿的行程。得知江离送她回去,才没有自告奋勇的充当护花使者。江离看着对面掀开软帘的向外张望的洛儿,这一番远行,难得她能安好如初。虽然比之前还是清瘦了些。
乍暖还寒,河边的柳树萌了绿意。地上不知名的小花开得一簇簇。“停车!停车!”洛儿忽然拍着窗棱喊道,转身就向雀儿问,“我的鞋子呢?我要下去!”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稳稳停下,四角的铜铃余音悠长。“小姐怎么了?”雀儿忙递上她的绣鞋,又把她的披风系上。
“好了好了!”她迫不及待的自己掀开门帘,车夫刚架起悬蹬,洛儿就提着裙摆下了车。后面马车上的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江离跟着她,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她的胳膊,叮嘱,“好好走路,不许跑。”
洛儿吐了吐舌头,抓起江离的手沿着来路往回走。她的手柔若无骨,指尖微微发凉,埋在他的手心里那触感让他心慌。她走到一棵树前停下,他才发现那是路边的一株野春桃。时节将至,一树花苞,最尖上的一朵含苞欲放,嫩白中透出淡淡的粉。
“桃花开了!”她眸子里闪着光。
“家里那么多奇花异草你不爱,偏喜欢这最平常的。”他好笑,伸手欲摘给她。
“不要!”她忙拉住他的袖口,“不要摘!让它好好的开着。”
她望着树梢初绽的桃花良久,方转回头望向他,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却让他想要落荒而逃。
回到永州,一封信笺已经在李府里等着他,据说是医馆前两天送来的。江离拆开看了看,脸色一沉,立即收拾东西打算上路。洛儿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整理着不算复杂的行李,突然问道,“江离,你怎么不叫江柳呢?”他手中一顿,其实并不知自己是否还应该再回来,原本担心如何应付她的思忖一时间全部无的放矢,空得发慌。
三尺青砖的门口,他青衫似水,她红裙若笑。“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愿望。”
他犹豫再三,终于下决心说道,“洛儿,你对于我...就像从小到大的妹妹一样...”
她面上笑容未改,“哦?我已经有三个哥哥啦。不需要再多一个。”
她目送他翻身上马,消失在街巷尽处,方才咬白了唇,心中打定一个主意。
春英散尽,夏花开绝。不是好花厌人间,催花节气老如鞭。转眼到了白露,江南开始流传着一则大消息,来年三月,瑶琴仙子邀天下琴者在永州醉雨楼会琴赏花。这半年来她精心出现在不少重要场合,身边总不缺护花使者。河东刺史的二少爷,长风镖局的少当家,更不用提那一见她便神魂颠倒的铁扇公子。能得她一眼的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据说艳绝江南的瑶琴仙子此番醉雨楼一邀早已放话欲以琴觅婿。据说李家老爷许下如山般的嫁妆,只要女儿能挑到满意的夫婿。尚未婚配的公子侠士们纷纷蠢蠢欲动,此番若能赢得美人归,不但有永州首富李家丰厚的嫁妆作陪,更是江湖上一桩美谈。一时间不少对宫商角羽只知皮毛或着压根不懂的粗莽之人,也惦记着临时抱佛脚。名琴师斫的琴一度抢手到脱销!更有无数买家排队,无奈一把好琴制作费时良久,并不是加班加点就能一蹴而就。
这一年的冬天并不算难过。燕子归来时,永州城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负琴掌箫之人。湖畔桃花怒放,粉云香雪绕堤,鹅黄绿柳拂波。醉雨楼早早被人包了下来,装修一新。楼上挂着桃红色上好的绫绡帷帐,帐内之人对外头一清二楚,外面却看不见里面。来此楼者,除非呈上一封嵌有桃花的请柬,否则需在门口抚琴一曲,得楼上主人的许可,方才得以入内。更有无数好热闹者,总想着千方百计窥视一番瑶琴仙子的琴音容貌,好在李家派足了人把手,场面才不至混乱。
三月二十八。醉雨楼前人头攒动,来自各地的琴客排成一条长龙。只见前面这人弹得一板一眼,实在无聊至极。铁扇公子将手中的玄铁扇打开摇了两下又啪的一下合上,合上没一会儿又打开,终于忍耐不住,刚喂了一声,楼上突然红云一动,扔下一只牌子来,门口的侍女立即伸手拢住试音者的七弦,使之不得发声,并小声说,“可以了。这位公子请回。”
那弹琴之人被人打断,闹了个大红脸,愤然抱起琴走了。就在此时,楼上一只竹笛音起,脆如黄鹂,婉转而啼。铁扇公子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不是只请了会琴的么?”那门口考琴的侍女笑道,“那一位是广陵七子中的安阳君,我们小姐慕名他的笛子,专门下帖子请来的。”铁扇公子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起来。自古美女配英雄,像瑶琴仙子这样的绝色美人儿,自当配一个像他一样风流倜傥而又一身武功的侠客,那些个舞文弄墨的文弱书生也为免太过酸腐!这门口的试琴婢女,对他这样轻轻松松一跃即可上得楼去的习武之人根本形同虚设。只是为了保持君子风度,才耐心等待。“你们小姐知道我来了吗?我与她见过好几次,可算得上半个熟人啦!”
门口那穿绿衫子的婢女笑道:“铁扇公子的大名奴婢早有耳闻,不过我们小姐吩咐,没有桃花柬之人必先试奏一番,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婢。”铁扇公子碰了一鼻子灰,老老实实将身后负着的一把琴拿出来往琴桌上一放。说也奇怪,此琴一落下即发出铮铮之声,后面排队的一干人中不乏一些懂琴者,都咦了一声探头看过来,铁扇公子得意的扬起嘴角,等楼上笛音收尾后,向前一步,一撩后摆,风姿卓越的落座,左手按徽右手拨弦,起了一曲梅花三弄。谁知奏到一半,楼上笛音又起,调式竟与他相符相和,轻灵通透,如同二月岭上怒放的白梅,仿佛还闻得见清冷的香气。他突然想起这梅花三弄原本来自于东晋桓伊的笛曲,对方笛音悠扬清亮,而七弦琴原本轻幽,这一下不免沦为陪衬,他不禁心中不爽。
余音渐尽,他虽心知自己于琴上并不出众,却也不甘心收琴离去,便提声说到,“临安一别在下一直记挂着小姐。不知小姐可大好了?在下杜斐,盼小姐辞见。”这一声暗含三分内力,传音甚远,闻者却觉得说话之人似就在面前轻语,众人心道久闻铁扇公子行事乖张,这一身功力却着实让人不可小看。楼上铜铃叮的一声,身侧绿衫婢女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毕恭毕敬的说到,“公子楼上请吧。”
铁扇公子欣喜若狂,忙将扇子在玉带上一别,抄起琴来就进了醉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