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归云山庄云老庄主的五十大寿，在江湖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事。洛儿执意要去，江离本就收到过请柬，原本并没有专程去贺寿的打算，却又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还是她与同行去了。宽大的马车行得极慢，四角风铃叮咚作响，车窗虚掩。洛儿抱着暖手炉歪在软榻上，满足的像一只得逞的猫儿。
一路北上走走停停，春风未至万物沉寂，洛儿却新奇的什么似的，总要停下来拉着江离欣赏沿途风景，直到第十二天旁晚才到归云山庄所在山脚下。云姑娘收到消息后亲自跑下山相迎，她一身短打，牙白的小袄衬得英气十足，见到江离时，一个翻身从枣红马身上下来，那身手干净得像一只鹞子。
“江离，你来了！”云映月喜出望外，拉着江离说得开心，见到缓缓下车的李洛儿，以及一干啰里吧嗦的人马车驾，又揶揄道，“这可不像你呐，摆这么大阵仗。坐车不嫌慢吗?”
江离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微笑道，“云姑娘好久不见。在下此番为护送洛儿姑娘为云庄主寿宴献琴。云庄主一向可好？”
“有你在当然好！阿爹还怕你不肯来呢！这回一定要多住几日。”云映月热络的说着，说完转向李洛儿，疑惑道，“这位...咦，怎么是你？”
李洛儿寒下脸来，冷笑一声，“我看在云破天三道拜帖的诚意上才来的。既然——”
“你说什么？！”云映月立时柳眉倒竖，山庄的守卫们听到老庄主的名讳被这样一个小姑娘脱口而出，也纷纷拔出剑来。
“洛儿！不得无礼！”他赶忙打断，介绍说，“这位就是人称洛川神女的李洛儿了，说起来你们也见过，只是她不常在外行走，不像云姑娘这般处事周到罢了。洛儿，这位是云庄主的女儿云姑娘。说起来云姑娘比你大上几岁，你该叫人家一声姐姐。”
“哦？”云影月碍着江离不好发作，挥挥手叫那些家丁收起兵器，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既然江离都说这姑娘年纪小不会为人处事了，自己又何必跟一个足下虚浮的小丫头计较。嘴角一翘，亲热的拉着江离往山上走去，把李洛儿凉在身后。
归云山庄之所以得名归云，一个是山庄主人姓云，另一个是所建之处地势极高，常常云雾缭绕，有如仙境。从山脚算起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李洛儿走不了几步便气喘起来，依然咬牙跟着。
江离似乎想起来什么，转回来对她说道，“山上风大。你先回车上去吧。”说着招手叫车夫把马车牵过来。她心知自己不能再走，却又不甘心，“那你呢？”
“云姑娘特地下山来接咱们，我总得陪她说说话。”
她咬着嘴唇，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乖乖上了马车。从垂帘的缝隙偷偷看去，见那二人有说有笑，脚下生风，不一会就看不见了。好不容易到达山顶时，江离和云映月早已在暖厅里陪着庄主夫妇说话。洛儿有些喘不上气，越发不痛快起来，一张俏脸上血色全无，勉强见过庄主夫妇，便推说旅途劳顿欲下去休息。云破天夫妇得知传闻中的洛川神女答应亲自前来献曲本就十分高兴，云夫人见李洛儿毫无武功根基，生得千娇百媚，又一副闺中小姐的精致打扮，与自己那个打小让人头疼的宝贝丫头截然不同，不禁顿生怜爱，忙吩咐贴身婢女领她们到早就预备好的厢房安顿。
山庄里十分热闹，各路英雄豪杰到了不少。洛儿的客房与其他宾客不在一处，大概是考量到她女儿家的特殊身份，与云大小姐的闺阁倒是不远，只隔着一片竹林。洛儿顾不上打量房间，一头栽倒在睡榻上，闭着眼睛倒气。跟来的丫头们吓了一跳，雀儿忙打开备下的药盒，取出一粒提前做好的药丸，给洛儿含着。
慢慢得洛儿脸色缓和过来，抬眼就问，“他呢？”
“江公子的客房另有别处，与小姐不在一起的。”雀儿回答。
“他...他就不知道来看看我...”她咬牙，一肚子委屈，却谁叫自己非要以来归云山庄之名逼他与她同行呢！她实不知江离与归云山庄的交情，也不知云家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呀！
雀儿早知自家小姐的心思，安慰道，“看来江公子与云家小姐早就认识。江公子也只是以礼相待而已。”洛儿听了却想，他与自己认识得更早，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以礼相待？莫非他心里对自己没有一点心思？不可能！她红了眼，背过身去怕被丫头们发现。当初他为什么把鸾音留下？
这一夜她对着窗上的竹影辗转反侧，一入梦就是江离与云姑娘携手同游而去的身影，自己在后面怎么也追赶不上，急得一身冷汗。
直到第二天摆过早膳，江离才出现。洛儿扭过头去不理他。江离只当她为了昨天没有陪她乘车之事闹孩子脾气，不以为意。不一会儿，下人来请，说云小姐邀几位一起去骑马。“我去！”洛儿忙说。
“开什么玩笑！”江离瞪了她一眼，回头对来请之人客气说到，“麻烦回告你家小姐，江某骑术寥寥，就不凑热闹了。倒是听说这回山庄来了不少位年轻侠士，亦有不少名门之女，她倒是应尽尽地主之谊。”
下人离开没一会儿，回廊传来一阵娇笑，“哟！谁怪我没有尽地主之谊呐？”云映月换了一身藕荷色短袄，倒提着红缨马鞭，进来礼貌的先向洛儿一笑，问道，“李姑娘可还住得习惯？”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主人又客客气气，洛儿只好强作微笑，“一切都好，谢云姐姐关心。”
云映月于是转向江离，“我正是要带他们四下转转呢。你不去吗？”
江离笑道，“我就不用了。你早就带我转过了。”
“那就不能帮帮人家？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爹吩咐我都得招待好呢。”云映月假装抱怨。
“不是还有你那些师兄弟吗？我难得有个空闲，才不给你打下手呢。”
云映月见他这么说，撇了撇嘴，“好吧好吧。你就跟李姑娘一起好生歇着吧！我走了。”说着挥了挥马鞭，转身几步就没影了。
“她...她可真有朝气。”那样的潇洒，叫洛儿羡慕也羡慕不来。“我要是能那个样子不知该多好。”
他看向她，意味深长的说，“那你就更得好好保养着。不能由着自个儿的性子乱跑。”
她不接话，反而嗔道，“不说这个了。你不跟着一起去，反倒呆在我这干嘛？”
他瞄了一眼立在床头的鸾音，“再有两天就是云庄主的寿宴了。既然你要奏琴，就要弹好才是，别丢我师傅的脸。”说着拿过她的琴置于膝上，一弦一弦的校过。
三月初九，归云山庄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半个武林都前来贺寿，弟子们穿梭于宴席之间，这样的排场，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庄的归云山庄。这还不算，最让云老庄主得意的，是连江湖上踪迹成疑的医仙江离和难得一见的瑶琴仙子都赫然在座，放眼江湖，谁还能有如此大的人脉和面子！
江离坐在席间，心不在焉的喝着酒，眼神不断地往对面飘去。他终于知道洛儿那些名号怎么来的。当她盛装出现时，那逼人的绝丽让他的心顿时漏跳了好几拍！那是洛儿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洛儿吗？他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爱使性子的女孩儿，一转眼，她却艳光四射得让整个宴会上的男人都移不开双目！想到她以这样之姿出现在这样或是那样的场合，他就心浮气躁，只想拎着她马上回家！
“云庄主义震南北！福寿双全！”
“在下也祝云庄主如日之升、海屋添寿！”
他一杯接着一杯，十年的陈酿徐徐过喉却不知其味。模糊中只见一身大红的洛儿摆开鸾音，十指葱葱，眼波似水。他手把手教会了她，那些年李园的桃花下，她琴技依然稚嫩，却只弹给他一个人。如今她弹得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拨弦的样子美得不像人间女子。他听得见那些低俗之人粗鄙的低声亵渎着她的美好，而他却不得不充耳不闻。他咬着牙，头一回觉得每一个音符都是一种折磨。左右呼声雷动，那红衣女子袅袅站起向众人施礼，江离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厅去，好让夜风吹得自己清醒清醒。
“江神医别来无恙啊？可让我那妹子相思得好苦！”
他一回头，见是一向自愈风流的铁扇公子。几年前铁扇公子痴缠上百花婆婆的孙女，结果身上中了七只梅花镖回来。幸亏他师妹几番辗转找到江离，才将他身上的毒根去了，他师妹却对江离一见倾心，大有非卿不嫁的架势。
“放心！我那师妹这回可没跟来。云庄主一向对你青眼有加，归云山庄的乘龙快婿，咱们可不敢横刀夺爱。”铁扇公子大笑了几声。江离也不分辩。“哎，刚才那弹琴的姑娘你可熟悉？听说跟着江神医一道来的，不知住在庄中哪里？一会儿替我引荐一下如何呀？”
“她不是江湖中人，你不要招惹她！”他阴郁的丢过一记警告，却让铁扇公子玩味起来，“怎么？莫非你也惦记着？那姑娘皮相倒是一等一的，好久没见过这么出挑的美人儿了。不过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的。归云山庄的名头多响啊！等你娶了云大小姐，将来还不都是你的。何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胡说什么！”他皱紧了眉头。云庄主疼女儿，有心招他做婿，所以此次要不是洛儿坚持要来，他其实想着尽量避而不见。至于洛儿，他给不起她需要的，更不能让铁扇公子这样的江湖人士毁了她。她需要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保住她的健康。而他这样的无根之人注定给不起。视线穿过门廊，越过大厅内举杯痛饮、推杯换盏的众人，最终停在那一抹艳红之上，却发现她也正在望着他，一对秀目盈盈欲语。四目相接的刹那，胸口的某个地方压抑得难受。
铁扇公子摇着他那把玄铁做骨的扇子，还喋喋不休的打探着洛儿的事。这次回去一定要跟李老爷提她的择婿的事，宜早不宜迟。他扶着额，太阳穴上一突一突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