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第二日,他果然如约改了她的方子,新煎出来的药汤起码没有了腥气,却还是黑不溜的的一碗。李洛儿皱了眉,不甘心的问,“说好的梅子呢?”。
冬儿在一边回道,“按公子的吩咐叫人下去腌上了,得等一阵子呢。”
“你先试一试,应该没那么苦了。”江离吹着碗里的药,看她小脸皱皱的样子,便叫人又呈上一碗来。洛儿以为两碗都要喝,吓得花容失色,谁知江离拿起另一碗,若无其事的自己喝干了,冲她笑笑,“我陪你喝,就不会那么苦了。”
洛儿觉得心里突的跳了一下,有一点心慌,却又好像,与往日不同。她接过碗来,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吞了下去,冬儿连忙递上茶盅来,她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带着温暖的清香,顿时将她口中的苦涩化得一干二净。“这是什么?”她新奇的抱着杯子慢慢品着,顿时爱上那舌上流淌的味道。
“柚子茶。喜欢吗?”
她点点头,头一回觉得原来吃药也可以这般甜蜜。
服过药,洛儿撅嘴道,“我不要睡了。天天闷在屋里,烦也烦死了。”说着只着中衣就要下地。叫阿萝的丫头见状忙抱来备好的桃红裙衣,一边问着,“小姐要是有了精神,不如把绣架拿过来练练吧?”洛儿立刻表明厌恶,“那我还不如挨一回针灸来的痛快。”
江离退到外间回避,听里面一阵子悉悉索索,好像又是那个雀儿笑道,“这话可别叫苏嬷嬷听见,上回逼着小姐绣鸳鸯,结果小姐绣出个鸭子不是鸭子鹌鹑不是鹌鹑的怪鸟来,把苏嬷嬷气的——”另一个丫头学着苏嬷嬷的音调接道,“小姐啊小姐,这难道将来不得叫夫家笑话——啊!救命救命!”暖阁里的姑娘们笑闹成一团,江离也不禁莞尔。
不一会儿,暖阁的垂帐卷起,洛儿略施薄粉,俏似春桃,明艳了他的眼睛。“江离,”她唤道,“你无事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无事?他想了想,自己好像很少无事。难得昨日偷个闲,还被她搅和得鸡飞狗跳。“弹琴吧。”他说。那把七弦琴是他唯一带在身上的奢侈品。偶尔抚一曲,便像回到了年少时隐居山上的日子。这些年行走于十丈软红之间,才发现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偶尔需得仗着这琴音洗刷一下心上落满的灰尘。
“琴?”她好奇,便想起昨天见到他时,他身边依稀是竖着一把琴一样的东西,“什么样子的?我想要听。”
“穿暖一些,今儿个放晴,咱们去园子里,我弹给你。”
假山上的六角凉亭,地势高得可以望见远处的白塔。他盘腿而坐,将三尺朱琴取出置于膝上,冰弦一抚,琴声悠悠荡开,似山中清泉,又似林间落叶,九曲宛转,一吟三叹,缠绵不绝。她托着腮,看微风撩起他的长袖,仿佛一只野鹤悠然的舒展着羽翅,随时准备乘风飞去。一曲悠长不断,待余音尽了,她回过神,才想起问是什么曲子。
“平沙落雁。”他告诉她,接着讲起了旅途中曾路过的沙洲,和洲上闲散的水鸟。她听得的入迷,仿佛亲眼见到他说的景色,冷风吹皱了面前的碧波,鸟儿三三两两梳理着羽毛,不由痴了。
从这天起,她破天荒的不再抗拒吃药。李老爷大喜过往,不惜重金相邀,只求江离能调理好洛儿的身子。他欣然接受,白日照常去医馆,早晚亲自陪着她吃药,每日诊一回脉。洛儿一改娇纵的性子,不再吵闹着出门,一心缠着他听琴和讲那些沿途的风光轶事,一个月过去,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脸蛋也圆润了起来,府里的人皆称神奇,对江离也越发恭敬。
不知不觉李家的花园中春花开尽绿意渐浓,江离掐指一算,差不多到又该上路的时间了。眼见李洛儿的情况稳定,他便交代下人如何按时节填减药方,仔细抄写了腌梅和各种蜜茶的调制方法,向李老爷提出离开的意思。
李老爷颇感意外,将诊金翻了几番,试图留下他做府里的大夫。江离婉言谢绝,坚称医者当行走天下,方能精深造诣,又许诺一年后会回来给李家小姐复诊,李老爷也不好说什么了。
他从医馆回来,刚回到房里,就见李洛儿急匆匆跑了来,扶着门框娇喘。他皱眉上前抚着她的背,问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怎么雀儿她们没跟着你?”她不答,捉着他问道,“你要走?”见他点头,她的眼泪噗噗直掉,一头扎在他怀里大哭,“不行不行!我不许你走!”
他好笑的拍着她的背,“我是个游医,要到不同的地方去,不然哪来那么多故事讲给你听。”她闻言仰起头来,细细的泪珠挂在睫毛,“那我也要去!”
“不行,你好好吃药,过一阵子我再回来看你。”
“我不管!”她娇嗔,“我已经乖乖吃了一个月的药,你说要实现我一个愿望的!”
他想起了一开始随口说出的那个约定,本来想哄着她吃药,便带她出门散心,或是女孩儿家喜欢的那些小玩意,谁知她的愿望这样惊世骇俗,她又偏偏牢牢记在心上。
他安抚道,“你的身体已见起色,坚持调理几年便会跟普通女孩无异。你爹和哥哥们这么疼你,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偏你还惦记着重新投胎,你当每回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她摇头,耳垂上的翠玉坠子晃得厉害,“不是不是!我不要那个愿望啦!我要你带我一起走!”
“洛儿!”他更加为难,“你现在还不能出远门。何况外头不像你想的那么好,要吃很多苦。”他开始后悔给她讲那些故事,明知道她对外面的一切都那样新奇。“我不怕!我不怕!反正我已经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了!”她哭得伤心,他一时语塞,芸芸众生百种疾苦,谁说她不是其中一个。
“洛儿!”他长叹一声,拿她没辙。好在苏嬷嬷带着丫头们寻了过来,见这阵势,又差人去请来正好在家的二少爷。二哥来了也劝她不住,不一会儿李老爷也回来了,见她哭得哑了嗓子,好不容易有些红润的小脸又复生白,于是都反过来改劝江大夫再多待几日。
他没法,真怕她把之前的药效哭得前功尽弃,只得妥协道,“我再多陪你一个月,到时你可不能再这般哭闹,你若做不到,我明儿个就走。”听他这话,她连忙收了声,眼睛肿的桃子一般,脸上都是泪,却大功告成一样得意的笑着说,“一言为定!”满屋子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头一回在一个地方待得这样久。洛儿更加粘他,见她这样喜欢听琴,他索性开始教她一些基本的指法,没想到这丫头颇有灵性,说好的一个月结束前,竟能将一首入门曲谈得有模有样。
转眼又快到了日子,洛儿心平气和,江离反倒不踏实起来,直觉她的小心眼里一定盘算着什么,不会让他走得轻轻松松。果然临行的前一天,他的琴不翼而飞,没人知道被她藏在了哪里。他板起脸,“无理取闹!你答应不会为难我的。”
洛儿却一脸无辜,“我没有拦着你呀!你可以随时离开,不过我怎知你不是江湖骗子一去不回?万一我吃了几个月你的药一命呜呼,我爹可哪里找你为我说理去?自然得留你一样东西。”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小伎俩,不过李家老爷倒是被这丫头说得深信不疑,大约也是真怕他不肯回来赴一年之约,出金又买了一把好琴与他,既打了圆场又默许了闺女。
江离提唇一笑,说道,“你既然这样喜欢鸾音,倒是跟它有缘。我行走江湖的确也委屈了它。就让它留下陪你吧。不过此琴乃先师所遗,你既然留下它就要善待它,不可三心二意。一年后我回来,若你弹得不好,我可是还要将它带走的。”
她没想到他会答应,心知实在留他不住,抱着鸾音,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头一回明白了惆怅的滋味。
“明年湖畔桃花开了的时候,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嗯。”
“看到什么有趣的事,要记下来回来讲给我。”
“嗯。”
“还有...不许你穿白衣。”
“嗯?为何?”
她别开眼去,眼角微微泛红,“不为什么...不好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