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个故事》(1 / 1)
我不知道[青年报]是否会刊登我的文章,但还是想着一试,把我和她的故事写出来,用小小的男女情爱故事,唤醒依旧沉溺于虚假安逸中的人。
我的生命中,曾经有过她,顾钦玖。
中华民国六年,偶有小战事,手指□□的洋军随意出没在大街小巷。我清晰记得那天,学会识字没多久的我,正读到一场惨战,门就在此刻被吱呀打开,父亲宽大的衣袄下夹着个小小的人影。
隔着还算远的距离,就看清她超然清秀的脸,以及神色游离的双眼。我情不自禁走近了几步,低头看着她,“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父亲回头确认门的紧实,才将衣袄落下,“她叫顾钦玖,上海市长之女,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托付给我这个故友照顾。祁暮,你今后要好好待她,她才六岁,不过是你一半大。”
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将神色盯上了我。忽而有一阵清风吹来,青丝飘漫,遮住如画眉目。
初见顾钦玖,我以为她是认生才不和我说话,后来日子久了,她依旧不言不语,无喜无悲。
直到某天,我的一群玩伴来院中胡闹,看到清嫩的顾钦玖,故意捉弄。捉弄过火,将她绊倒在地,再爬起来时,双手掌心被嵌入石子,流出好大两朵红花。
她哭了,嚎啕大哭。
晚上父亲回来时,直接狠狠扇了我两巴掌,怒色大呼,“她的身份你是知道的!”
我实在不理解,欲哭无泪的瞪着父亲,父亲才告诉我真相:顾钦玖亲眼见到母亲被jian杀,与人疏离也是情理之中。
我的青梅竹马是顾钦玖,至少有十五载的光阴,我和她看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日子安逸,她也渐渐有了笑容,只是,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她极少出门,只要是出门,就会拽着我的右手,渐渐的,变为拽着右衣袖。
时间久到让我忘记她的身份,我攒了几年的钱,在街上买了支翡翠金钗。我曾经在报刊上看过文章,用这样的方式告白,叫做自由恋爱。
本是晴色极好的一天,谁知才走到半路,一道惊雷劈开苍穹,雨顿时瓢泼而下。我听到子弹的乒乒乓乓。
安静的日子走到尽头,场面失控,街上到处都是逃窜的人。我活到二十七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突然加快步伐,冲过重重逆向人流,狂奔着去找她。
周围的人自顾自逃命,我也越来越害怕。
庆幸惊喜,顾钦玖还在院子中。我顾不得那么多,紧握着金钗的手试图去抓她,“快逃!”
她害怕至极,还不忘握住金钗。
见她呆愣,我是着急过了头,直接将她背到身上,犹如一片轻鸿,安慰着,“钦玖别怕,有我在。”
“祁……”她在我耳畔低声。
我一愣,“钦玖,你说话了。再喊我一遍好吗?”
她不再言语。
才出门的瞬间,冲进来一大群面目不善的人,活生生将顾钦玖从我背后抱走。多不得我一丝反应的时间。
他们带走了她。
我狂奔在瓢泼大雨,弹雨血海,追了几条几条的街,都没有追上黑色的汽车。
民国二十六年,上海沦陷,设立上海租界。
时隔五年,我娶了杉淑,谈不上爱,只是有着相同的梦想。她问我为什么执意去上海租界,我回答:灭了千万分一可能的奇迹。
我和杉淑都有着双重身份,明面上帮洋人做事,暗地里展开共产工作,也因此很顺利进入租界。
奇迹是什么,就是在你万般绝望时透进来的光亮。
再次见到顾钦玖是在公馆舞台。煞白的灯光,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乌黑挽发上带着翡翠金钗,一套红艳到刺眼的旗袍。
曼妙的姿态在她纤长身段间蔓开,似被三千纷扰缠绕,在指尖勾旋挣扎,忽而干脆收扇,径直走下舞台,步步向我而来。
我震惊,握上身旁杉淑的手。
她轻呵一声,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落寞,“这位将军,公馆可不是方便带家室来的地方。”
引得哄堂大笑。
她趁着起哄,抛下一张小纸条,对着满公馆的男人笑言,“今晚本姑娘属于谁,依旧老规矩,上台玩游戏。”
多么讽刺的变化,我很难受,简直揪心。偷偷打开纸条,上面仅一句话,“你们的身份已被识破,后侧有小门,你的夫人先逃。”
本能的反应,我信了顾钦玖,让杉淑逃跑。
然而,杉淑才出门的瞬间,被暗地里的子弹,直接穿过胸膛。
我活了下来,在荷塘边埋杉淑骨灰时,顾钦玖悄悄出现在身后。
“祁暮。”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凉透心扉,卷起汹涌澎湃。
顾钦玖故意害死杉淑,还有脸来找我,我抬起手想打她,却停滞在半空,哭不出的辛酸,冷冷回应,“你滚,肮脏的女人。”
她身子不稳,向后退了一步,“你不能侮辱我,我的身子脏了,可是我的心没有。”
“你害死了杉淑!你还说你没有!”
“……不是我,我没料到他们会转移兵力,候在小门……祁暮,信我……”
四目相视,是双方都看不懂的复杂。
啪。
我将她推落,她仰面倒地,恰巧有块尖石磕上后脑勺,鲜血就在瞬间晕染开来,缓缓流入荷塘清水中,盛开好大多红花。
正如儿时盛开在掌心的艳丽。
三天后,我回到了组织。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秘密线人,顾钦玖的死去。
过了那么多年,我终于读懂了顾钦玖。她的母亲惨死,市长父亲最终屈服于日军,而她并没有,一直在偷偷给我们这些地下工作者提供情报。
她也一直知道我的行踪,包括我的娶妻,包括我的来到租界。
她是真的想救活杉淑,奈何心机敌不过恶人。
是我误会了她,至死都没能原谅她,她死的时候,是该有多心寒……
我曾痴心于一场死生契阔的云梦,梦里吹拂着青梅竹马的春风。忽有一日醒来,发现这场梦早已被血色渲染,却还有那么多人沉溺其中。
所以在故事的最后,我想质问所有看我故事的人,到底是谁,害死了顾钦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