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红尘劫夺两推离(1 / 1)
“大王”曹公公走进姜辕的寝宫,悄悄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齐王听后一皱眉,似乎很是不解,但终归还是跟着曹公公走了出去。
“这三更天的,去御花园做甚?”
“大王去了便知。”
“老玩意,还会卖关子了。”
齐王无奈的笑笑,却并不恼,也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他和曹安主仆四十年,在他还是个襁褓小儿时曹安就开始伺候他了,彼此之间知根知底,默契天成,给予给他的信任怕是超过了朝堂上的任何一位心腹大臣与公子,而曹安回报的,则是肯舍身护主的忠心。
一阵秋风刮过,带着丝丝凉意直入人心骨,齐王强忍着咳嗽的冲动,纵然喉头已经涌上了熟悉的血腥味。
月儿再圆,花儿再艳,此刻都无人想要欣赏。
“大王到了,就是这。”
说不失望是假的。
站在姜辕面前的只是一介妇人,还是个不受宠的妇人。
他不解的看向曹安,曹安却给了他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退下去不远处守着了。
“大王万福金安。”
采挚福了个礼,眼神忧伤中带着倔强,月光皎洁,衬的她羽化脱俗。
“你不是应该在关雎殿照顾驰儿么?怎么有这闲心思出来走动?”
“大王也是日理万机之人,妾身也不敢多耽搁,只是有些事………妾身实在是不吐不快。”
“讲。”
采良人得了允准,也不多言其他,开门见山便道:
“大王当真觉的驰儿落马只是件意外?驰儿的身手是大王亲自教导的,大王定当清楚。”
“的确。可寡人检查了马匹场地甚至于公子的吃食,皆无发现异样。”
“那是因为有时候达成目的,根本不需要做这些手脚。”
采挚的嘴角划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听她这么一说,齐王也来了兴趣:“那依你之见……”
“驰儿最害怕什么,最厌恶他人提起什么,大王心里定是清楚。当年他的生母贞良人自尽,公子已然记事,且也见过他母亲最后一面,这么多年,妾身有不知多少次听见他在梦里喊贞良人,让她不要抛下他,如果有一个本就与他不对付的人在赛时反复拿此事大做文章,并且羞辱污蔑,以驰儿的性格,大王觉的会怎样?”
姜辕思索半晌,答到:“忍无可忍,年少气盛,反击不成反让他人暗算得手。”
“的确。并且诸大臣公子,皆奔着头彩而去,谁会在意这些插曲?就算在意,怕也是不敢多言的。”
“你说的虽有理,但若无证据,也是无用。”
齐王仍旧冷静,他从不信一人之言。
“若有证据,妾身何苦要等到今日?大王不信也罢,那么四年前我大齐福星,公子煦落水一事,大王当真没有一起猜疑?”
采挚并不松口,步步紧逼,脸上挂着的不再是人畜无害温和的微笑,而是略带癫狂的冷意。
姜辕从未见过采良人如此,就好像一个孤注一掷被逼上绝路的猎人,就地画了一个圈,等待猎物的落网。
这样的采挚让人陌生,却莫名的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仿若开在极地的花,诱人采摘,带你靠近时却又狠狠伤你。
齐王一时有些愣怔,顺着她的意思答道:“的确有。派人查过,却是一无所获。”
“大王身边也不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总有人能如愿以偿的塞进那么几只飞虫,平日里不起眼,背地里却处处添堵。这次,妾身可是有了证据。”
采良人转身走了几步,拿起一个布包裹,递给齐王。
齐王拆开一看,只是几块软木罢了。
“你这是何意?”
“还请大王仔细看看。这江月阁的软木上刻有细微的花纹,且是独一无二,各宫他处搜集不到。”
“嗯。这种手艺,只有直接为王奉命的匠人才有。难不成………”
“这些木,色泽有些暗,有些明,质地有些稀疏,有些紧实。稀疏的软木甚至还能看见蛀虫的痕迹,轻轻一捏就可断裂。”
“江月阁每年都有专人负责修缮,这些稀疏的,怕是好几年前替换下来的。”
齐王轻掰开两块软木,细细比较着。
“不知大王可否注意到,公子落水那日,众姐妹都跪在软木上为煦儿祈福求保佑,三步开外便是塌陷的缺口,可为何众多姐妹宫人都安然无恙,唯有三岁的煦儿落水?”
“那日事发过后,寡人派人……!!”
姜辕只说了一半便猛的停住,他像是抓住了些什么似的,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采挚:“你为何对内情知晓得这么清楚?”
“大王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妾身因不慎摔倒滑胎,失去了一个公子。”
“记得。”
“妾身自此不能再孕,伤感万分。每当那日,我便回去冷宫旁那废竹林去祭奠我儿,因怕被人猜疑,不愿多惹事,总是挑在亥时只身前往。却不想,在那处听到了王后和白氏的密谈。大王怕是忘了,白氏就是四年前对公子煦下毒未遂,被打入冷宫的那位。”
“寡人………自是记得……”
齐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采挚却仍旧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
“大王虽不好女色,可后宫佳丽无数,为何子嗣稀少?大王可有想过?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后的手笔!她要谁孕,谁就孕,不让谁孕,谁就落的跟我一样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她神色疯狂,却觉的很是酣畅淋漓。她要把这十多年的苦,十多年的痛,在今日,悉数讨回。
“是啊,大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空来在乎这些小事?哦,对了,驰儿落马,是姜黎有意为之,至于当年为何会牵扯到白氏,那是王后怕事情败露,没有替罪羊阿!白氏把自己的女儿可宝贝这呢!哈哈哈哈哈………”
齐王看着自说自话的采良人,从心底感觉到了一股上涌的凉气。
“疯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曹安!!!采良人身子不适!送她回宫!”
在离开御花园的最后一霎那,她突然回头对齐王嫣然一笑,说:“大王若不信还可以问那白氏,拿大公主做把柄,她不敢不从。在晚些这人还在不在,可就难说了。”
齐王想说些什么,却气的只能咳嗽,身形颤抖,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狼狈的齐王很好的取悦了采挚,她带着得胜的笑容高傲的转身离去,就如同当日姜辕离开关雎殿一般,决绝,无情。
在这深宫中的十几年,不仅蹉跎了她的青春,耗空了她的年华,更是磨碎了她的心智,扭曲了她的灵魂。
在这一步三尸的维鹊宫里,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又能有几人?恨,怨,嫉,求不得,放不下,种种情绪日夜交杂,魔障丛生。
这,才是痛苦的源泉,磨难的开始。
齐王此刻并不好受,想他乃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受无数人景仰,运筹帷幄,料不到竟被这后宫小小妇人摆了一道,先不说这个,王后景氏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贤内助,纵然知道她会用些手段,但因“无伤大雅”也由着她去了,倘若王后真如采良人所言,害他公子,谋他子嗣,其罪………当废!
齐王今晚也不打算歇息了,回了文德殿打算看些奏折,却发现满脑子都是采挚鱼死网破的讽笑,急的他又连连咳嗽,也不管其他,直下口喻:
“来人!把那冷宫的白氏给寡人押过来!寡人要亲自审问!”
白氏对于突如其来的捉拿到是十分淡定,按照王后所言把一切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妾身有罪,万死莫赎。还望大王治罪。”
齐王不语,把玩着一块女子佩戴的于饰,半晌才开口“寡人记得,你只为寡人诞下了一女,长公主夢,对否?”
白氏不明齐王所言,心中难免忐忑:“回大王,正是。”
“如果寡人没记错的话,大公主在两年前由王后提议,嫁给了晋国太子,对否?”
齐王看着白氏,笑的很是和蔼,不见半点恼怒。
白氏的冷汗却“唰”的一下冒了出来,她艰难的吞咽着,颤抖的回了句:“正是。”
“啪!”
有什么东西从齐王手中挣出落在了她的眼前,白氏抬眼望去,只见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白玉静静的躺着,白玉无暇,色泽圆润,乃是难得一见之精品。
玉的上方雕着朵朵荷花,栩栩如生。
白氏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往下坠着,齐王却不怜香惜玉,他仍旧温和的笑着,就似是在闲话家常:“前些日子我刚收到了夢儿的家书,说是万分想念母国,还提及了宽恕你一事,附你亲手为她制作的玉一枚,来证你是位爱孩儿的好母亲,当年之事,许是另有隐情。”
“大王………大王罪妾……”
白氏抬头,幽幽烛火倒映在她眼中,恐惧一览无余。
齐王又言:
“既然夢儿这么想念母国想念生母……寡人深为感动,不如,就接她来齐国小住一阵?”
“大王!大王万万不可阿大王!”
白氏已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爬至齐王跟前,苦声哀求。
明明只是深秋,她却感受到了数九寒冬的冰冷。
“大王,求大王,只要夢儿安然无恙,让罪妾做什么都可以阿大王!”
白氏泣不成声,姜辕看了她良久,低声叹了口气:
“寡人现在相信你是位‘好母亲’了。只要你肯说实话,寡人定保夢儿一世无忧,夢儿毕竟也是寡人的子嗣。可倘若你有半句虚言………寡人的子嗣可不仅只有夢儿一个。”
“讲,罪妾什么都讲!还请大王开恩,罪妾就只有夢儿一个孩子,她是我的命阿我的命………”
白氏“咚咚”的磕着头,很快就血肉模糊了一片。
文德殿不少公公都别过脸去,不忍细看。这叩首声如同阵阵闷鼓,敲击在众人心上,隐隐作痛,让人恻隐。
她是罪人,她要为她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但她更是位母亲。
待白氏出了文德殿时,天已经大亮了。她虚晃了两下手,太阳光刺的她眼角沁出了些许泪花。
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猛然接触阳光,不是温暖,是刺眼。
迷迷糊糊中白氏看见了一位公公,正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跑去,她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
在这深宫的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图谋着,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最终导致了这般下场。
白氏摇摇晃晃的回了冷宫,虔诚的跪下向大司命忏悔,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和平静,刺眼的日光变得柔和,废弃的宫宇变得雅致,回头虽晚,却强过糊涂一世。
一盏茶后,当兰竹带着宦官赶到冷宫,见到的只是一具尸首罢了。
一具还带着温度,笑的恬静的尸首。
一如二十年前,她刚进宫时的模样。时光静止,岁月安好。